兩人眼花繚亂打得不可開交,數十個回合之後,依舊難分伯仲。
許尚義心中焦躁,自忖今日必死,索性興起兩敗俱傷搏命之心,見劉六左手短刀橫披過來,竟然不躲不閃,揮起大刀往劉六腰間橫掃,任憑劉六的左手刀砍在自己的臂膀上,想拼着捱上一刀也要劈了劉六。
劉六高聲大罵,左手刀砍上許尚義手臂的瞬間,手上借力,身子拔地躍起數尺,只覺得腳下一涼,心中大叫:完了!
待落下地來,腳底一陣刺痛,踩在滿是瓦礫石頭的地面上,咯的齜牙咧嘴,忙退後檢視一番,只見自己的兩隻靴子底被許尚義的大刀削飛,兩隻靴子的靴幫完好無損,但雙腳卻是光溜溜的踩在了地上。驚喜之餘,也不由得咂舌不已,剛纔若躍起矮了半寸,這一雙腳掌便沒了。
再看許尚義,右臂上被劉六一刀砍中,又是刻意的用臂膀擋刀搏命,這一刀砍入骨頭中,半隻手臂幾欲砍斷,此刻鮮血噴涌,顯然已經廢了;手中的大刀本就是雙手使用的兵刃,右臂已廢,慢說是再打過,便是拿也拿不住兵刃了。
劉六哈哈大笑道:“官老爺,還要打麼?”
許尚義仰天長嘆一聲,高叫道:“皇上,臣盡忠了。”說罷左手豎起大刀,伸脖子在刀刃上一抹,頓時一腔熱血噴濺而出,身子僵立數息後噗通倒在塵埃之中。
官兵中傳來驚呼大譁之聲,一陣騷動,楊虎高聲叫道:“狗官已死,你們還要拼命麼?還不放下兵刃投降!”
幾名百戶旗官大吼道:“反賊,休想,兄弟們殺啊。”
衆官兵士兵眼珠子都紅了,奮起餘勇大吼着舉起兵刃,楊虎怒罵道:“自尋死路,那也沒法子;兄弟們,將他們統統砍了。”
片刻之後,戰事便告結束,許尚義帶進城中的五百餘名官兵無一活命,盡數捐軀。
皎潔的月光下,北城門門樓之上,一顆人頭被長杆挑起到半空之中,藉着杆頭的風燈,城外的官兵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千戶許尚義的人頭,頓時一陣慌亂;陳寶知道,此處不可再留,賊兵是不知道自己帶着多少兵馬,這纔沒敢出城進攻,此刻當務之急便是趕緊從撤兵會保定,將消息趕緊稟報上去。
陳寶立刻下令,全軍掉頭回撤,一刻也不敢停留。
……
新鎮寨驛館的院子裡,霸州衛指揮使陳衛聽完陳寶的敘述,心頭一陣緊縮,賊兵看來已經成氣候了,不但會用計謀引誘,而且賊衆的勢力也並非像之前所知的那般只有數百人。
許尚義勇武無敵,治軍有方,他的手下兵馬可不是一盤散沙,正因爲如此,許尚義才被委以重任,獨自駐守在霸州之南的新鎮,他親自率領的五百兵馬竟被全殲,可見賊兵數目定是超過了數倍,文安縣的賊衆數目保守估計也在兩三千人之數,這下子可棘手了。
陳衛迅速的在院中踱步,思索着對策,陳寶低聲道:“指揮使大人,咱們需的趕緊上報朝廷,賊兵已然成患,須得調動河間府以及周邊衛所官兵合圍纔是。”
陳衛停步喝道:“不成,不能上報。”
陳寶愕然道:“那是爲何?”
陳衛皺眉道:“本官說了不能上報便不能上報,本官會即刻派人回霸州,將霸州衛剩餘三千兵馬盡數調集來,咱們五千多人馬難道應付不了賊兵不成?”
陳寶道:“可是……大人!”
陳衛擺手道:“住口,我意已決,不許多言。”
陳寶只得住口,心中卻直犯嘀咕,霸州衛兵馬傾巢而出也未必能剿文安賊衆,一來,賊衆人數恐有數千,數量上並不佔多少劣勢;二來賊兵並非烏合之衆,種種跡象表明,這些賊兵中亦有會算計的能人。如今只能四方合圍盡數殲滅之,假以時日,賊兵的實力必然更加的壯大,那便更是不是一個霸州衛所能應付的了。
但嘀咕歸嘀咕,上官既然下令,陳寶也不敢多言,只得拱手應諾,陳衛見陳寶臉色愁苦,身上也是狼狽的很,於是緩和了語氣安慰道:“陳將軍辛苦了,此戰非你之過,是許尚義輕敵所致,你且帶着手下兄弟回營休整,新鎮千戶所千戶之職暫時由你代替,去吧。”
陳寶殊無歡喜之意,垂頭喪氣帶着人告辭離去。
陳衛已經一點點睡意都沒有了,他立刻下令手下親衛連夜回霸州,命留守霸州的三個千戶所的兵馬即刻動身趕來新鎮匯合;看着幾名親衛趁着月色騎馬奔出,陳衛才稍稍鬆了口氣。
陳衛有陳衛的打算,文安亂民造反,身爲霸州衛指揮使,第一次派出了一百名士兵去平息,被全部殲滅,第二次調集新鎮寨一千多兵馬前去鎮壓,又連主將帶兵馬損失了五百多人,前後七八日間便折損六百多兵馬,這個鍋他可不願揹着,這時候上報朝廷,請求周邊州府兵馬協助,那自己便永遠要揹着這個黑鍋取不下來了;唯一能夠翻身的機會便是傾巢而出,將賊兵叛亂一舉平息,才能扭轉局勢,這也是陳衛不準上報的原因。
陳衛回到房中,斥走兩名陪侍女子之後,在案前坐下,沉思片刻親自磨墨提筆,寫下了送往兵部的呈文:“……賊兵雖衆,但我霸州衛大軍已至,現如今局勢已經得到控制,賊兵雖負隅頑抗,但難敵我官兵驍勇,卑職數日內定平息叛亂,凱歌高奏……”
……
八月十九日夜,宋府的大門被哐哐敲響,守夜的僕役識得門外之人乃是北鎮撫司鎮撫候大彪,忙開門讓候大彪進門來,並立刻叫人通報給內堂。
不一會宋楠睡眼惺忪的來到花廳之中,候大彪忙上前行禮道:“宋大人,大事不好了,果然被你料中了。”
宋楠皺眉道:“坐下說話,來人,給候鎮撫沏茶。”
侯大彪落座之後,從懷中摸出一份信來,遞上道:“大人,這是保定錦衣衛千戶所孟郊送來的密信,請大人過目。”
宋楠接過,抽出信箋在燭火下展開,迅速的看了一遍,臉上神色一下子凝重起來,緩緩道:“果然,果然是麻煩大了,文安的事情越來越難以收拾了。”
侯大彪點頭道:“大人之前便提出過擔憂,現在已經印證了,照孟郊得到的消息來看,文安縣的賊兵已經達三四千人之多,霸州衛恐難以應付了,但據卑職所知,兵部並未收到關於此戰的消息,那新鎮千戶所千戶許尚義戰死的消息也並未上報,這是何道理?”
宋楠皺着眉頭思索道:“霸州衛的陳衛是在搞什麼名堂?他難道真的以爲憑他霸州衛的力量可以殲滅已經呈滾雪球之勢的文安賊衆?簡直是太幼稚了;此戰過後,賊兵的聲勢更大,本來觀望的一些人也必然入夥造反,下一次賊兵的兵馬恐不止四千人了,也許六千,也許八千,也許上萬都未可知。”
侯大彪搓着手道:“大人,咱們怎麼辦?咱們不能坐視不理吧。”
宋楠道:“自然不能坐視,但此事並非我們轄內之事,咱們確實無權干涉,也許陳衛不上報乃是另有原因,更也許是兵部另有安排。總之,明日我先探探劉大夏的底,若他也連此事都不知道,那便是陳衛想自己扳回這一局而私自隱瞞了戰報,到時候我便要將實情告知劉大夏了,如何定奪,那是劉大夏的事。”
侯大彪點頭道:“大人所慮甚是,卑職吩咐孟郊全力打探消息,及時上報,一有消息即刻來稟報大人。”
宋楠點點頭,侯大彪起身告辭,宋楠卻忽然道:“且慢。”
侯大彪道:“大人有何吩咐?”
宋楠緩緩踱步,侯大彪不敢打攪,看着宋楠的身影一言不發,宋楠終於停下腳步道:“你明日上午準備一下,咱們恐怕要親自去一趟才成。”
侯大彪愕然道:“大人要親自去?”
宋楠道:“是,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次的事情比較棘手,我怕周邊的縣府都會波及,須得防止賊兵攻擊周邊縣府,我錦衣衛衙門的職責雖不是平叛剿匪,但在文安東南西三個方向的周府,衛所官兵的數量甚至不及我錦衣衛緹騎數目多,這個責任咱們要擔着。”
侯大彪道:“但是,大人以何理由離京呢?皇上那裡問起來怎麼說?畢竟此事咱們還沒到插手的時候。”
宋楠道:“明日早朝後我會覲見皇上,不能坐視形勢崩壞,我不能置身事外了。”
侯大彪點點頭道:“好,卑職即刻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