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從甯中則房裡出來,想着娘說,只要嶽靈珊不同意,就不會強迫她嫁過去。又想起二人往日情義,直接來到嶽靈珊門外,想着說服師妹,跟自己私奔吧。鄭國舅家中姬妾無數,師妹嫁了他,除了受苦,還能剩下什麼?
人剛到門外,就聽見房中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了出來。他自習練易筋經以來,耳目聰明,遠勝往昔,屋內之人的聲音又大,聽的十分清楚。“小師妹啊,你自從見了那些賀禮,就在手裡擺弄個沒完,臉上都快笑成一朵花了,當真是不怕羞。人家新娘子出閣前,不管心裡如何歡喜,好歹也要哭幾聲,說幾聲我不嫁。你倒好,國舅一提親,你這就笑開了花。”
這聲音聽的分明,正是嶽靈珠,又聽嶽靈珊的聲音傳出來“靈珠姐姐,你不必嘔我。等我過門之後,肯定想辦法,把你帶過去。也好從了你的心願。”
“師妹……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什麼叫我的心願,我哪有什麼心願啊。要說有,也是希望你日後能過好日子,不要受了委屈。那家裡,女兵痞,任妖婦,哪個是好惹的?還有那衡山劉師姐,聽說與國舅是舊識,情義最重。五毒教藍教主是個苗人,不服王化,一身上下,全是毒蟲,日後她要是給你茶喝點心吃,你可千萬不要吃,免得中了暗算。”
“師姐,你說的這些,我其實是不怕的。我怕的,反倒是過門之後。孤苦無依,沒有幫襯。那些女人,彼此有的是故交,有的是舊識,有的是彼此有牽連,關係親厚着呢。就我一個孤單無靠,那家的大婦,又是首輔的閨女,名門之後,手段最是厲害。將來若是沒人照顧我。我怕是也要被他們欺負死。”
聽了師妹這哀怨心聲,想到往日,兩人同窗學劍,青梅竹馬。往事一一浮現眼前。慧劍雖利。奈何情絲難斬。明知道佳人已當爲他人之有,心中的一點妄念,卻始終揮之不去。那清純可愛的師妹。即將嫁到豪門巨室,受那大婦打罵,姬妾暗算,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香消玉隕,化做護花春泥。再者古來侯門似海,難道從此之後,兩人就要成路人?令狐沖只覺得心如火焚,手扶劍柄。就想闖進去拉起師妹,逃下太室山。任是少林方丈,皇親國戚,憑自己一身本事,與他們拼個魚死網破,也絕不肯辜負這段情義。
可不等他推門進去,嶽靈珊的聲音又傳了出來“可就算這樣,我也願意嫁。我再也不想過這江湖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恆山三定,那是多高的名氣,多麼好的身手,爹爹當初還說過,三定武功,不在他之下。可怎麼樣?說死就死了,連兇手都訪不出來。我們便是練功再刻苦,再如何努力,總不至於就強過三位神尼,又有什麼意思?再說這回的大明好俠客,你看驚動來多少俠少俠女?各大門派的女俠來了多少,內中還有許多成名的角色,比咱們的名氣可要大多了。可那又怎麼樣?誰能當上大明好俠女,全看國舅一句話。我這次嫁過去,將來選俠女時,十大榜上也有我一個呢。所以啊,我寧可坐在國舅府裡,去伺候大婦,和那些魔女妖婦鬥個上下,也不願意爛在華山派裡,或是嫁個江湖人物,耽誤自己一輩子。你們幾個的心思,我也不是不知道,咱們一起嫁過去,在國舅府裡,有你們照顧我,別人要想欺負我,也不容易。你們要不去,將來我一個人在大宅門裡,可就孤單了,被人欺負死了也沒人知道。”
“好了好了,瞧你說的,好象我們不陪你是多大的罪過似的。我們華山六靈共近同退,自然要和小師妹並肩應敵,同赴大難。不過,師妹也別忘了,還有水家兩位妹妹呢。”說到此,又聽到一陣嬌笑,卻是水家姐妹不依,與六靈滾做一團。
令狐沖聽了這些,火撞頂樑,眼冒金星,轉身直接就朝鄭國寶的住處。既然小師妹這做不通,就只好去找國舅那邊想辦法。
“什麼?你不讓我娶靈珊?”望着兩眼冒血絲的令狐沖,鄭國寶有些莫名其妙。“這事,可是你師孃答應了的,怎麼,令狐公子反倒有什麼意見?再說,這事也不是什麼強娶硬聘,我看靈珊,也歡喜的很。”
他與華山派糾葛深,恩情重,整個華山都要指望他的蔭庇吃飯,雖是單身與令狐沖交談,對方又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樣,鄭國寶依舊是雲淡風輕,毫不在意。令狐沖卻手按劍柄,電光火石之間,一口雪亮的長劍,已經壓在鄭國寶的脖子上。“國舅,你家裡姬妾成羣,何必非要害我師妹。你只要答應放過小師妹,令狐沖這條性命,就任你拿去。若是你不肯放過我師妹,那就要得罪了。”
“得罪?你準備怎麼得罪?”白刃加身,鄭國寶卻無懼色,反倒是一副居高臨下,長輩訓斥晚輩的派頭。“你們華山派當初就快山窮水盡,若不是有我出面,連華山都要被陳伯年的全真奪了去。結果你現在,要給我一劍?君子劍,無雙女,教的倒是好徒弟,懂得朝救命恩人身上捅刀子,這殺伐果斷的本事,在下倒是要佩服一下。”
聽到言語提到師門,令狐沖的火氣瞬時便落了三分,若是自己這一劍下去,捅掉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爲了師妹,他也完全豁的出去。可若是代價是師門名聲,自己成了罪人,那如何動的了手?
鄭國寶見他猶豫,繼續說道:“再說你們華山派的弟子。當初嶽不羣光欠樑發的債,就欠了多少?你們一個月能吃上幾回肉?平時練功,都拿黃豆頂。現在呢,在我鄭記的鹽行,每個月開着足薪,十天裡少說三天有肉吃,我聽說太白劍派,正商量着要主動併到華山派裡,就爲了能吃上肉。你那些師兄弟的衣服是不是越穿越好,幾個師妹,是不是也有錢買水粉首飾了?你們這日子過好了,怎麼就想一劍把我宰了,這報恩的方法也奇怪的很。”
令狐沖拿劍的手,已經有些顫抖,咬牙道:“你說的沒錯,可是,這也不是你作踐小師妹的理由。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兩人……”
“你們兩人?你們兩人怎麼了?睡過?沒有吧。有婚約?也沒有吧。左右不過是一起創了套衝靈劍法,我連招數都聽說過。”
令狐沖一直以爲,這套劍法,是自己和師妹的小秘密。怎麼?國舅居然連這都知道?
“發什麼愣?靈珊早就把這劍法的事跟我說了,這算個什麼大事?在你眼裡,你師妹是個仙女,是神聖不可侵犯,誰摸了她一把,就覺得是褻瀆了這個仙子。可是她是個女人,她是要人疼,要人哄的。她也要首飾戴,要好衣服穿,也要男人。我拿她當個小丫頭看,將來當我的女人看,而你拿她當個仙女看,註定你就輸了。再說,即使我不出現,她也不會跟你。因爲你這人不靠譜。少林方正大師,領袖武林正道,戶大人多,他的孫女婿,是誰想做就做的?有這麼好的機會,你不珍惜,卻想去玩私奔,讓你師妹跟你擔驚受怕,這算什麼好日子?再說,恆山三定被殺,五嶽並派。左冷禪虎視眈眈,你們華山派這點人,連給嵩山塞牙縫都不夠,若是沒有我撐腰,你們華山派,誰能下的了太室山?你卻因爲個小兒女的情愛,就要一劍扎死我。你一劍下去,殺的是你華山派的基業,殺的是你們整個門派的名聲,也是你小師妹的終身幸福。難道我這事上,做錯了什麼?可曾有強媒,可曾有硬聘?還是下藥壞了她的人,再來行娶?江湖女子嫁到豪門巨室,本是個好歸宿,難道又委屈了她不成?”
令狐沖被問的啞口無言,手中寶劍劍尖顫抖,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最終令狐沖只得恨聲道:“你若有半點對不起我小師妹,讓她受了委屈。我不管你是皇親國戚,還是當朝一品,都要你如同此劍。”說完這話,他運起易筋經的氣勁,手腕抖動,將長劍震斷成數截,丟了劍柄,飛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