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東緝事廠內,精忠報國的匾額,岳飛的畫像,本是東廠的招牌。可是今日的東廠番子,卻覺得這精忠像,看着是那麼的礙眼,以至於沒人敢多看嶽王爺一眼,生怕這位嶽王爺顯聖,把自己弄死再說。
以往東廠動酷刑,殺大臣,乃至顛倒黑白,指鹿爲馬的事,從來就沒少幹過。可是這些番子心裡清楚,自己做的事,要麼是屬於爲了錢,爲了仇,要麼就乾脆是替皇帝乾溼活,把皇帝想幹而不能幹的事幹了,也算的上是在儘自己的本分。至少,不算是謀朝篡位。可如今,自己做的事,可是已經距離叛亂只差一步之遙,違了東廠端萬歲的碗,聽陛下的管,只問聖心,不管黑白的職業操守,誰還有臉去看精忠報國這四個字?
張鯨那邊,聽着手下奏報,已經氣的暴跳如雷“飯桶,全都是飯桶!這麼多天了,連個張誠的人影都找不到,他難道還能飛天遁地不成?一個京師纔有多大,把地皮翻個底朝上,我就不信找不到人。還有鄭國寶怎麼會出了河南就沒了蹤跡,他難道長本事了,學會隱身法了?你們這麼多人,這麼長的時間,連個活人都找不到,幹什麼吃的?我告訴你們,要是這事辦砸了,大家一起死吧。老子上了斷頭臺,你們一個個的,誰都別想好。”
在他上首位上,一個周身黑袍的年輕漢子卻一笑道:“張督公,冷靜,一定要冷靜。暴怒和急躁的情緒,與事態無補,還有害你的健康。依我看來,現在我們的重點。不應該放在一個鄭國寶或是一個張誠身上。找的到又怎麼樣,找不到又怎麼樣?我們要做的是,掌控大勢。只要大勢在手。還怕不能笑到最後麼?再說,京師裡面。死角太多。你的手下,有太多的顧忌,這個國公府不敢搜,那個侯府不能去。更別說紫禁城更是他們心裡的禁地,而這些地方,哪裡不能藏住一個張誠呢?”
張鯨看了這年輕人一眼,心中暗自罵了不知多少聲祖宗,可是總礙着彼此雙方的合作身份。不好發作。強笑道:“龍駙馬,您是個明白人,我對您也佩服的很。可是您終究是在播州,不清楚我大明的局勢,鄭國寶一日不擒,我這心裡就一天不踏實,他實在是太能折騰了。拿住了他,就算是斷了鄭家的外援,鄭若男自己在宮裡孤掌難鳴,也就翻不起什麼風浪了。至於張誠。他要是自己跑了倒沒什麼,可是他身上,可是帶着司禮監的大印呢。如今外廷的三閣。一起閉門不出,跟我打太極拳,內廷那邊也沒有印,什麼文書都發不下去,咱們空有一身氣力,也使不出來啊。您說的那些地方,張誠是有可能藏,可是我是真不敢搜。那些人,是與國同休的勳貴。在軍隊裡,都有自己的嫡系。我真去動了他們中的任意一個。就是與整個勳貴集團爲敵,到時候他們就會聯起手來。與我大戰一場,那就麻煩大了。”
本來播州只能算是大明治下的一塊土司羈縻地區,駙馬這個職位,根本不可能出現。即使是內部稱一聲駙馬,也無非沐猴而冠,大明朝廷不予承認。可是張鯨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已經承認了播州是與大明對等的一方朝廷,讓幾個在旁伺候的東廠官校,心裡大覺違和。
那位龍驤龍駙馬倒是依舊面帶微笑“張督公,其實我覺得,你從一上來就跑錯了方向。就像我說的,大明如今已經是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你再想用什麼藥石,什麼鍼灸,都是選錯了路。最好的辦法,就是浴火重生,不破不立。與其把希望寄託在一個外省藩王上,不如還是取而代之爲好。三大營大軍數十萬,只要張督公派一二巧言之士,前往軍中陳說厲害,讓士兵們知道,什麼叫皿煮,什麼叫平登,什麼叫革明。他們自然就會聽從張督公驅使,有這幾十萬人馬相助,一聲炮響,打進紫禁城,活捉鄭若男,都不是什麼難事。到時候一方僞印,何祖掛齒?鄭國寶就算真能逃回來,又有什麼用?”
張鯨心頭暗罵:你這瘋子,真不知道楊應龍是抽了什麼瘋,居然幾個女兒都嫁了你,讓堂堂的播州公主去當小妾。你那什麼分地的主意,或許能讓士兵們安心歸附,可是代價是搭上我的產業,我的田地,我憑什麼答應?再說,又要搞什麼虛君實相,這樣的皇帝,當不當有什麼意思?你這話可以騙一些文官與你站在一條線上,可是騙不了我張鯨。
但是他如今離不開播州方面的支持,必要的時候,播州也是他一條退路,兩下的友好關係必須維持。因此他強笑道:“駙馬好見識,不愧是人中龍鳳。可是這大明有大明的難處,大明有大明的問題。你看鄭國寶的家,我早就想抄了它。但是有那些勳貴出手,我就得多加小心。您前幾天派了批死士過去,不是全都有去無回了?這就是大明的客觀現實,隨你怎麼說,還有無數人,願意爲勳貴效死,爲了天家賣命。我如今是靠哄着老太后,才弄到了那招潞王進京即位的詔書,只要擁立成功,我保證朝廷把播州與扶桑並列,都劃成不徵之國。保你播州從此安心發展,永享太平就是。可要是你想讓我推翻朝廷,廢除君制。又或者搞你說的那個什麼君主立先,我告訴你,誰敢傳這個命令,當兵的就會先把誰的腦袋砍下來報功。”
龍驤龍駙馬見張鯨說的誠懇,料他不會在這事上說謊,不由搖頭嘆息道:“愚昧,落後啊。你看看我播州,早就已經實現了票選君主制,從制度上,已經把大明遠遠落在了後面。這都是體質的錯,我得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了。眼下的事,你是怎麼打算的?這些日子,張督公到底掌握了多少部隊,咱們手上,有了多少本錢?我從播州帶來的人馬不算太多,在城內城外的人加起來,不超過三百,這是我的全部人手。如果張督公需要,我隨時可以把這些人手,都壓上去。”
張鯨搖頭道:“難啊,難啊。我如今手上,也只有我的軍伴,和一些太監們養的軍伴,加起來也不過四,五千人。加上龍駙馬的人馬,看上去倒也不少,可是頂用的有多少,誰都說不好啊。再說,讓這些人幹什麼,這也是個事。要讓他們去衝紫禁城,去奪玉璽,怕是一聲令下,先要跑走一半。剩下的一半里,有多少人會反水,我自己都說不好。所以這個事,不能講打,最後還是要談。天家的身體既然已經不行了,那就讓鄭若男把玉璽交出來。她們母子可以保住性命,鄭氏宗族可以存在下去。鄭國寶推行的那些倒行逆施的制度,全部廢除。大明與播州友好相處,結爲兄弟之邦,這就是咱們最大的勝利了。”
“抓住鄭國寶,你就有把握做成你說的那些事麼?換句話說,一個淨街鑼,就有那麼大的能量?”
“有,當然是有。那些勳貴是與國同休的,只要大明存在一天,就有他們的鐵桿莊稼吃。換句話說,誰當皇帝,只要能保證他們的財富和權勢,也就沒什麼區別了。勳貴們,不一定會站在我們的對立面上。可是鄭國寶與勳貴們的利益牽扯太深,他另一邊還結交着北兵,與浙兵走的也近。只要他在前臺活蹦亂跳,這些勳貴們的立場,就很難說啊。再說了,他是朝廷對播州用武的主戰派,應龍陛下,還等着用他的頭,做一個酒爵呢,抓不住他,我也沒法向陛下交代。”
從外面,有一個番子跌跌撞撞的跑進來,跪倒磕頭道:“啓稟督公,咱們的人回報,鄭國寶的行蹤已經發現,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