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從破碎的棺木中飛出,帶出陣陣木屑。
“好,陳兄,我便知道你沒死!”
葉歡哈哈大笑,手提老狗牙,縱身飛起。劍芒撲向空中的人影,鏘地一聲響,兵器與兵器相撞,葉歡只感覺一股重力襲來,震得自己左臂發麻。
葉歡在空中一個倒縱,身子重新落在地上,心中暗驚:五年未見,這陳世禮竟已經如此了得!
空中的人影緩緩落在地上,衆人此刻纔看清他的模樣。只見這個人一身綠袍,臉上罩着一張黑木面具,雙目之中散發空洞的光芒,不似人色。
衆人都盯着這道人影,心中暗暗詫異,卻是沒想到陳世禮竟然還活着。他爲了避禍,竟然相出假死逃生的法子。不過,這葉大少也真是狡猾,連這都能識破。
事實上,葉歡並未識破。陳世禮身上一直有重疾,突然去世,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葉歡在墳前的一陣哭泣,暗暗察覺到棺木之中有呼吸聲,這便不得不令葉歡懷疑了。
葉歡亮起了老狗牙,持劍冷笑道:“陳兄,多年未見,何必如此藏頭露尾,怎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人影微微擡起手,將臉上面具摘下,所有人的視線都看着他,一動不動。只見一張中年人的臉龐緩緩出現在衆人眼前。
只見他一張國字臉,寬口闊目,整個人不怒自威,一副威嚴景象。
葉歡一怔,此人竟然不是陳世禮。看此人五十歲年紀,一身修爲卻是驚世駭俗,能夠和葉大少對抗一招,而絲毫不落下風,這已經是非凡了。
可葉歡在江湖上闖蕩這麼多年,怎麼從未見過他,也根本不知此人是什麼來歷。
於是面對此人,葉歡露出困惑的神情。而場上與葉歡有同樣困惑的人不在少數,大家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議論着,都不知道這中年人的來歷。
唯有一人,乃是妙手摘星司空手,他看着此人模樣,露出驚駭的表情,微微向前邁出一步,口中道:“敢問閣下可是司晨前輩?”
中年人微微皺眉,目光落在司空手身上,上下掃視一眼,嘆道:“我已閉關百年,卻沒料到這世人還有認得我之人。”
閉關百年!
葉歡整個人一激靈,難道此人又是一個老而不死的老怪物,可看他的模樣,至多五十歲左右,該不會是信口胡謅,忽悠人吧!
不過司晨這個名字,卻令葉歡微微出神,記憶中,是聽說過這麼一個人的,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而司空手這一刻卻戰戰兢兢,整個人體若篩糠,結結巴巴道:“沒想到前輩您,前輩您……”
“沒想到我還在人世是嗎?”司晨笑笑。
司空手低聲應了一聲,忽然雙手一抱拳,口中道:“不才江湖小輩,見過司晨前輩。”
所有人望着這一幕,皆是竊竊私語,因爲誰也想不起這陳司晨是誰。而司空手在江湖上有神偷之稱,可是他卻對這人之稱小輩。這究竟是什麼緣由,對方的年紀明明才五十歲左右?
司晨目光掃了一圈,忽然負手長嘆一聲,口中道:“江湖百年,一場幻夢,卻是沒料到,這世間已無人記得我陳司晨。”
陳司晨……
葉歡皺起了眉頭,忽然心中一咯噔,目光落在陳司晨身上,口中忽然吶吶道了一聲:這老怪物……竟然沒死!
陳司晨這名字,葉歡是聽說過的,當初憐花大師對葉歡評點天下英雄,着重提了這個人。
只不過,在憐花大師的口中,陳司晨已經死了。
說到陳司晨,要從陳家的來歷說起。陳家之所以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其實他們也是一個古老的門派,傳承已經數百年。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做得都是見不得人的營生。
也就在將近百年之前,陳家做出一個決定,從江湖轉向廟堂,如此,也造就了今日陳家遮天的聲勢。
而做出這個決定的人,就是陳司晨。
是的,掐指算來,陳司晨今年當已有一百五十餘歲。但看着他的模樣,至多五十歲,誰能想到其竟然是一個老而不死的怪物。
他是如何做到的?
憐花大師曾與葉歡說過,江湖之大,能與他平輩論交的人,無非就是陳司晨一人。真正算起來,憐花大師還矮陳司晨半截,這陳司晨在修行的道路上曾指點過葉歡,對他有半師之禮。
此人驚才絕豔,乃是不世出的天才,當初他在江湖上闖蕩時,壓得整個江湖擡不起頭來。葉歡如今的聲勢,相比當年的陳司晨,還是略差些。只不過,大概是天妒英才,他在四十多歲的時候,便因病去世了。
如此,江湖上才改天換地,有了憐花大師出頭的機會。
但這陳司晨竟然沒死!
葉歡實在詫異,心中暗暗驚歎:難道說此人竟然已踏出了哪一步通天之路!
陳司晨的目光落在葉歡身上,輕聲道:“江湖代有才人出,我雖然閉關不出,卻也聽過你的名字,你就是葉歡?”
葉歡將手中老狗牙還鞘,擡頭道:“以禮而言,我當喚你一聲前輩,這樁閒事,陳前輩是想管了?”
聽到葉歡的話,陳司晨沒有回答,仰頭哈哈大笑,笑了半晌,方纔開口言道:“好好好,一代新人催舊人,江湖有你,我不寂寞,很好,很好,你很好。”
能得陳司晨一言誇獎,可是不太容易。因爲他是就連陳世禮都推崇的人。但葉歡臉上表情不變,重複一遍道:“前輩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陳司晨再笑,目光落在葉歡身上,道:“我家二郎死在你手中,陳世禮身上修爲,是我傳授,你覺得,這件事對我而言,是閒事嘛,這件事,我是該管還是不該管?”
聽到此話,葉歡方纔恍然大悟。陳世禮的身體其實不適合修行,他強自邁入修行之路,因此才傷了身體。以他的身體,想要在修行的道路上取得進步,其實極其艱難,葉歡本來還好奇,此人爲何能在短短時間,便跨入神通境。
卻原來,他一身本事都是陳司晨傳授,葉歡心中一切的困惑,都有了答案。
師父有事,弟子出頭。弟子有事,師父出頭。既然陳司晨是陳世禮的師父,那對他而言,這件事就不能算閒事了。
葉歡微微閉目,心中思量着,然後緩緩睜開眼睛,望着陳司晨道:“這件事,前輩打算怎麼管?”
“殺人償命。”陳司晨口中吐出四個字。
葉歡笑笑,道:“陳二郎並非我殺,殺他的人另有其人,閣下要殺人償命,並不應該找我。”
“雖然不是你動手,但卻死在你手中。”
“但畢竟不是我所殺。”葉歡笑着:“那陳世禮做局,害我淪落那暗無天日之所在,又當何言?”
陳司晨道:“但你畢竟還活着。”
“是的,我要是死了,也沒辦法找你報仇了。”葉歡笑着:“冤有頭債有主,閣下將陳世禮放出來,我殺他報仇。”
“玩笑!”陳司晨冷笑。
“那就是談不攏了。”
“談不攏。”
“好好好。”葉歡笑着,口中道:“江湖古往今來的規矩,嘴上官司,刀上解決。”
陳司晨目光望着葉歡,微微眯眼,半晌方纔道:“你……很好。你可知道,江湖百年之前,已無人敢向我拔刀,卻是沒料到,百年之後,江湖竟出了一個你。”
嘴上官司,刀上解決。這八個字的確是江湖上的規矩。所謂江湖人,能動手儘量別吵吵。有些道理吵也吵不明白,比如葉歡和陳家的恩怨……
說來說去,陳二郎的確因葉歡而死,而葉歡被困黑牢五年,也的確因爲陳世禮。當然,江湖人不會說,既然大家都吃了虧,乾脆一筆勾銷罷了。
衆人都是儘量想自己的委屈,不想別人的不是。這兩筆仇加起來,是化解不可的。
既然化解不可,道理又講不明白,那就只能動手了。
而爲何葉歡和陳司晨磨嘰半天,兩個人卻誰也不動手呢。
第一,葉歡沒有必勝的把握。這陳司晨是老而不死的怪物,能閉關百年,忍着世間的紅塵滾滾,卻不出世,這是多大的堅韌,葉歡自量就做不到。這一百年,誰知道他練成什麼旁門左道,真要是動起手來,葉大少栽了。那不僅仇沒有報成,反而把自己一條命栽了進去。
不划算。
而陳司晨呢?其實,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剛纔和葉歡在空中交手一招,已經大概估算出葉歡的實力,當真也是沒料到,葉歡小小年紀,竟然能與自己平分秋色。這可是極其的了得。
自己閉關百年,才隱隱約約看大一些大道的眉目,真若是和葉歡動起手來,不說被他擊敗,就算偶不留神受了傷,毀了修爲,那自己這百年來的苦修,豈不是白費了?
不划算。
所以,二人此刻一個扮演世外高人,目下無塵。一個表情堅定,要和陳家不死不休,而事實上,兩個人心裡都犯着含糊,誰也不敢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