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歡和陳司晨相對而立,從二人表情看上去是劍拔弩張,互相不死不休。
場上衆人都屏住呼吸,大家都意識到一場大戰無可避免。今日生死相爭,葉歡的實力大家都瞭解,而陳司晨的實力怕也是驚世駭俗。如二人這般高手相爭,是誰也阻擋不了的,大家悄悄往後退了幾步,拉開空地給二人以免被二人波及。
然而事實上,兩個人都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誰也不願動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葉歡已經過了玩命的年紀。他開口,望着陳司晨道:“這件事是因陳世禮而起,前輩,把陳世禮請出來吧。”
說着,葉歡目光轉了一圈,口中高喊一聲:“陳兄,事已至此,不必遮遮掩掩,還請現身一見。”
“你不必聒噪了。”陳司晨道:“陳世禮不在此處。”
葉歡一怔,目光狐疑的看着陳司晨。
陳司晨開口,道:“他此刻在京城陳家,並不在此處,你即便是喊破嗓子,他也聽不見的。”
葉歡盯着他,道:“你該不會是拿話誆我吧。”
陳司晨冷哼一聲,微怒道:“我今年一百四十七歲,一言一語都是斬釘截鐵,何必拿話誆你。”
對這話,衆人紛紛點頭,陳司晨是怎樣的人,那是陳家老祖,成名在一百年前的前輩高人,怎麼會隨便撒謊呢。葉歡以己度人,難道以爲世上每個人都是他嘛!
旁人信,葉大少可未必信。他自己就知道,越是這種老而不死的怪物,才最不靠譜呢。
陳司晨微微皺眉,心中不知在尋思着什麼,沉吟半晌,他望着葉歡,忽然開口:“我有一言,要與你說。”
“請!”
陳司晨搖搖頭,道:“財不可露白,寶不可示人,此地閒人太多。我們換個地方,你敢來嗎?”
“有何不敢!”陳司晨不該拿話激葉歡,葉大少膽大包天,字典裡唯獨沒有不敢這兩個字。
“好,你跟我來!”
陳司晨喝了一聲,身子忽然縱起,一步踏出便是數米的距離,身子飄搖向遠方去了。
“葉歡不可上他的當,小心有詐!”天樂高喊。
葉歡對這話置若罔聞,身子也是原地躍起,腳尖凌空,飛速的向陳司晨離開的方向追去。
二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兩人就像是點水的燕子一般,只是偶爾腳步點地,身子便終身前躍。
場上的衆人看着這一幕面面相覷,誰都沒料到,二人的輕功竟然如此了得。有人看得目不轉睛,半晌,方有人吶吶道了一聲:都是妖怪吶!
所謂妖怪,便非凡人。
二人這一追一走,便是幾十裡的距離,忽然逢到一處山坳,陳司晨在前方停住了腳步。葉歡也是忽地站住,二人相距,大概是二十步距離。
卻見一口氣跑出這麼遠,二人都是氣不長出,面不改色,臉上連一粒汗珠都沒掉。
“你想說什麼?”葉歡道:“此刻天寬地闊,只有你我二人,有什麼話,你可以說了。”
“天寬地闊,只有你我二人。”陳司晨仰着頭,重複了一遍葉歡的話,也不知他心中在想着些什麼。
葉歡狐疑的盯着對方,手中不輕不重的握着老狗牙。只見陳司晨站在山坳之上,一顆乾枯槐樹立在他一旁,黃土高坡的風吹來,將他身上的綠袍揚起。
良久無言,陳司晨停了半晌,忽然道:“你今年多大了?”
葉歡一怔,沒料到陳司晨突然問出這個問題,他下意識道:“虛歲三十有一。”
“三十一歲……年輕吶。”陳司晨點點頭,又忽然道:“怕了嗎?”
這個問題突如其來,在諸多人看來都是猝不及防,莫名其妙,怕是很多人都讀不懂陳司晨話中的含義。
但葉歡是懂得,只在一瞬間,他便讀懂了。
葉歡沉默,不發一言,良久,輕輕的點頭。
陳司晨察覺到了這一幕,同樣嘆了一口氣,道:“我今年一百四十七歲,卻還沒有勘破生死二字。大道無情,我輩在歲月之下,皆是豬狗。只要是人,他怎麼可以不怕呢。”
剛纔陳司晨問葉歡怕了嗎,問的,不是葉歡怕不怕自己。擺在葉歡面前,同時也擺在陳司晨面前的敵人,他的名字叫歲月。
葉歡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他不再是那個剛下山時,意氣風發的英俊少年。那個時候他不怕,紅塵滾滾,美女如雲,有美食美酒美景,這世上有太多自己沒有觸及的東西,所以他充滿渴望。
所以那個時候的葉歡不怕死,他以一柄劍敢單挑整個世界。
但現在,葉歡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仗劍少年,此刻的他,已經變成一個胖子。原先勾魂奪魄的丹鳳眼,此刻被肥肉擠成了一條線。
他不再英俊,他不再迷人,他成爲了一個死胖子。
歲月如刀,它可不曾饒人。
所以,現在的葉歡怕了,他害怕四十一,五十一,六十一……他害怕終有一天,歲月不再對自己有耐心,會狠狠的,拿走自己的生命。
自己來過,無人記得,即便被人記得,自己畢竟也離去。身邊美女如雲,她們有萬種風情,但她們總也會老去,在人生這條道路上,不是自己送別她們,就是她們先送別自己。
歲月它好酷,一點不留情。
陳司晨望着葉歡,此刻葉歡想什麼,他心裡清楚。因爲葉歡想過的問題,也同樣是他想過的。
半晌,葉歡擡起頭,眼睛帶着一絲渾濁看着葉歡。
陳司晨開口,道:“我出生時,適逢天下大亂,當年我也曾是少年意氣,手持一柄劍,行走天下,殺人無數,作惡無數,桃花無數……”
“紅塵濤濤,我是這人海的逆行客。當時只覺我便是那天命之人,這天下之大,無我不能得之物,無我不能得之人,我想要什麼,便是什麼……”
“如此,便是四十載光陰。”陳司晨嘆息一聲:“那時我突然明白,我不管再厲害,終究也是逃不過歲月二字,如今再逍遙,也不過百年之後的一堆枯骨,這世上,不會有人記得我陳司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