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應了!”張洞庭張大嘴巴,很久沒回過神來。
在張洞庭和張白鳳之間,自然不存在什麼逼婚,所謂的我要你嫁誰,你就必須嫁誰,是不存在的。
即便有這種情況,逼迫張白鳳嫁給溫如玉……張洞庭心裡,也是看不上的。
他之所以拿這件事說給張白鳳聽,無非是想借此刺激一下張白鳳。以溫如玉作對比,反襯出葉歡如何的薄情寡義,如何的小肚雞腸,如何的不堪爲人……最好,張白鳳一怒之下,手提天殺劍,殺到龍城,給葉歡一頓胖揍。
而張洞庭心中一直相信,天下任何人請不動葉歡,只要張白鳳一張紙條到,葉歡天大的脾氣,也得偃旗息鼓,乖乖的來茅山報道。
可是張洞庭沒有想到,張白鳳竟然答應了。
他張大嘴巴,半天合不攏,良久,道出一句:“你確定?”
“你說與他聽,只要這次比武,他拔得頭籌,我便嫁給他!”
張白鳳冷哼一聲,咬牙切齒,向山下走去,一步一個腳印,似乎想要將整個茅山踩碎。
妙玉小尼姑亦步亦趨的跟在張白鳳後面,一聲也是不敢吭。
張洞庭呆呆的望着女兒遠去的背影,摸了摸腦袋,突然有些困惑,是自己在做夢,還是張白鳳在做夢。
妙玉跟在張白鳳身後,走在清冷的山道上,已經是冬天了,風一陣陣的發涼。
茅山山道之上,只有妙玉和張白鳳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師孃……”妙玉顫巍巍道了一聲,覺得今天的張白鳳有些異樣。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打在妙玉臉上,妙玉一怔,擡起頭來,發現張白鳳扭頭看着她。
“那個是你師孃!”
妙玉身子一顫,渾身上下,像是墜入無底冰窟一般寒冷。這時候,臉上挨這一巴掌卻也算不得什麼了。妙玉跟在張白鳳身邊,以張白鳳的脾氣,這耳光卻是家常便飯一樣,妙玉早已經習慣了。
真正令她畏懼的是張白鳳臉上此刻的表情。
那是一張怎樣悽絕的表情吶!
清冷的山風吹着,撩起張白鳳的髮絲。今天沒有月亮,是個陰天。天空之上,烏雲一塊一塊的重疊在一起。
張白鳳一張臉,此刻比六月雪,臘月霜還要白。雙眼之中,充滿了絕望,痛苦,傷心……卻是沒有淚水。
張白鳳怎麼會有淚水,張白鳳怎麼會哭,那是張白鳳吶!
張白鳳有張白鳳的心思。這心思從未與人言過,也從未有人明白,其實就算是張白鳳,也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思。
張洞庭覺得溫如玉配不上張白鳳,張白鳳何嘗不是如此認爲的呢。
心高氣傲如張白鳳,用天上的雲朵作被,用月華織衣,用星星點燈,她都未必會點點頭,道聲滿意。
更何況是溫如玉,莫說與自己提鞋,就是口中道出自己的名字,就是對自己的侮辱。
可是她……還是答應了。
張白鳳有張白鳳的心思,張白鳳也有張白鳳的委屈。
一請葉歡,二請葉歡,三請葉歡……卻都沒有請動葉歡出山。而張白鳳也在茅山等了三次,一等葉歡,二等葉歡,三等葉歡……也沒有見到葉歡半片衣衫。
如果說到等,又豈是三次,真要算起來,已經從三年前開始了。
三年之前的秋天,長白山上的雪,總是會來得更早一些。那一天大雪紛紛,二人雖然是生死相搏,血流如注,卻也是各自傾心。
爲了這一片傾心,東瀛萬里送劍,爲了這顆真心,太平島上生死相護。別人不管你葉歡,我管你葉歡,別人不要你葉歡,我要你葉歡。
難道我這片心意,你就真的不明白嘛!
茅山之約,你說不來就不來。我等了你一千多個日夜,你說不算就不算。我以真心待你,你又如何還我!
事實上,張白鳳真如果一句話遞過去,莫說一句話,就是四個字:我要你來。從葉歡口中,也絕對說不出半個不字。
可是,張白鳳有張白鳳的驕傲。這驕傲不允許她送一個字給葉歡,若真的說出這個字,也就失去了這份驕傲。如果真的失去了這份驕傲,她也就未必對葉歡有這片真心。
因爲這份驕傲,她不會有委屈,她不會有淚水,一切原因很簡單,只因爲她是張白鳳。
可是,這一刻的她,真的很委屈,也真的很想哭。
天下之大,無一人是知音。
天下之大,除你之外,我也不再有第二個知音。
可如果,你心裡都不在乎我,那天下與我,又有何用。
罷罷罷!
惱惱惱!
好好好!
真如果,你還就不在乎我了,那咱們就來個一刀兩斷。你不願要我,天下有的人是要我,我就隨便找個人嫁了。
葉歡,你記得,只要你可以離開我,我就絕對可以離開你!
恨意磅礴,殺意磅礴,苦意……同樣磅礴。
妙玉呆呆的看着張白鳳,向來無堅不摧的張白鳳,此刻卻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脆弱如嬰兒,只要一陣清風,便可以將她擊倒。
妙玉小心翼翼走過去,拉住了張白鳳的手,輕輕道:“師孃,我在這裡呢。”
張白鳳一怔,感覺掌心一道熱意傳來,她垂下頭,看到妙玉仰起頭,黑碌碌的眼睛望着自己。
一瞬間,一種莫名的情緒填塞胸口,張白鳳想開口,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姐姐,你……”
張白魚恰好從此處經過,開口只道了半句,當視線擱在張白鳳臉上時,卻是猛然愣住了。
在張白鳳的眸子裡,有晶瑩的光彩,睫毛已經被打溼了,輕微眨動。
這一切,讓張白魚恍然意識到一個事實,這事實又瞬間令他陷入巨大的驚愕中。
姐姐,張白鳳,天下無雙的張白鳳……竟然哭了!
這怎麼可能,從張白魚記事起,就沒有見姐姐掉過一滴眼淚。她從來只擅長讓別人落淚,自己是絕對不會哭的。
可今天……這一切究竟是爲何!
這一刻的張白鳳,的確哭了。雖然只有兩滴,但確實是哭了。
莫道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姐姐,你怎麼了?”張白魚小心翼翼的問。
“沒什麼,風大迷了眼睛。”張白鳳冷冰冰道,她放開了妙玉的手,剛纔脆弱如嬰兒的人,似乎根本不是她。
“姐姐,我剛纔碰見老爹,她說你答應嫁給溫如玉,在溫如玉取得比武頭籌之後。”張白魚笑笑:“老爹真也是年紀大了,開玩笑也越來越沒有水平了!”
“他沒有開玩笑,我的確答應了。”張白鳳冷冰冰的答應一聲,言語是無比干脆,卻又不夾雜任何一絲感情。
“姐姐,這不可能吧!你不要與我說笑!”張白魚目瞪口呆道:“想那溫如玉,何等人物,怎麼配得上姐姐,便是他心中有了這個念頭,便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純粹的癡心妄想。”
“可是,姐姐……”張白魚欲說還休,真有一席話不知道說出口。他恍然發現,有時候你難以辯駁的,只是一個最簡單的問題。
所有人都認爲,溫如玉配不上張白鳳,可偏偏張白鳳點頭了,這件事,旁人也就說什麼也沒用了。
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因爲她,根本不想醒來。
心中實在有千席話,萬席話想說,卻也明白,說再多也是無用。半晌,張白魚搖搖頭,只能從齒縫中道出一句話。
“姐姐,終身大事,還需三思吶!”
“三思……我已經等了三年了……”張白鳳搖搖頭,沒有言語能形容,這一刻她臉上的表情是多麼悽慘。
忽然,她覺得臉上一涼,擡起頭來,看到天空之中,一片一片的鵝毛大雪鋪天蓋地下來。
茅山很少下雪,張白鳳已經記不清楚,從自己出生起,自己是否見過這樣的大雪。
終究是見過的吧,但那不是在茅山,而是在長白山。
張白鳳伸出手掌,接了一朵雪花,看着豐潤的雪花被掌心的溫度融化。
“那一年……長白山上,也是如此的大雪吧。”
一聲輕吶,無人聽見,似乎只是在心底,衝自己述說。
張白鳳一步一步,踩着雪花,向山下走去,瞬間大雪便蓋滿了她的肩頭。
張白魚望着那孤高冷豔的背影,似乎看着一個陌生人。曾經撥雲裂月,不可一世的張白鳳似乎,一步一步,走遠了,再也回不來了。
那九天之上高舞的白鳳啊,這一刻,跌落塵埃。
妙玉跟在張白鳳身後,在路過張白魚身邊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
“快去請師父。”
“快去請師父……”張白魚一怔,然後整個人一瞬間豁然開朗。
剛纔他被頭頂的烏雲壓得喘不過氣來,只是想到姐姐絕對不可能嫁給溫如玉的,但一時心中卻失去了算計。
可是妙玉這句話卻點醒了張白魚,張白魚心中也不得給妙玉點個贊。
果然是生而先天之人,心智聰穎,卻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站在大雪之中,張白魚將牙一咬,心中惡狠狠的想到:看來自己還得去一趟龍城,見一見葉歡。
從來請將不如激將,葉歡吶葉歡,我就不信,這次你還不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