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天佐微微皺眉,沉吟了一下,緩緩地道:“芷瓊,你可曾認真考慮過這其中的危險?南下聯繫青龍教,協助他們造反……你該知道這件事的難度,更何況以你的身份過去,很有可能招來大魏朝廷的極端不滿,萬一他們知道了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你的處境將會十分十分的危險!你說說,這樣的決定,你讓舅舅怎麼去跟太后和你母親提起?萬一你真的去了,要是有個好歹,舅舅又如何跟她們交代?啊?”
對舅舅的反應,蕭芷瓊早有預料,笑着道:“舅舅,芷瓊好歹也是堂堂狼堡內都統,此番若是舅舅準我南下,總不會讓我單槍匹馬去周旋吧?再說他們青龍教既然是地頭蛇,難道連我這個北方強援的安全都保障不了?要是那樣,我瞧他們也不敢膽大包天想造魏國朝廷的反吧?”
蕭天佐沒有說話,似在衡量得失。蕭芷瓊見狀,又道:“而且,舅舅你想,南下助青龍教一臂之力,這樣的大事,那些供奉能夠處理嗎?就算是一品供奉,也不懂得兩國政務,更加無法代表我大遼做出某些重大決定,而既能夠有資格做出某些決策,同時又有一定武力自保的人選,除非您和二舅親自出馬,否則芷瓊當仁不讓!”
蕭天佐霍然擡頭,看着蕭芷瓊的眼睛,語氣中帶着一絲壓迫力:“你,爲何一定要去?”
蕭芷瓊心中一緊,面色卻絲毫未改,只是目光中多了一分不甘:“上次跟雲錚交手,未分勝負,但戰場上卻是他勝了,後來在大營裡,他又從我手裡拿走了解藥。”
“所以,你想利用青龍教,給他找些麻煩?”
“是。”蕭芷瓊很“坦白”的“承認”。
蕭天佐面色緩和了下來,壓迫力頓時消失,無可無不可地道:“不同意。”
蕭芷瓊面色一變。
蕭天佐卻接着說:“也不反對。”
蕭芷瓊這才放鬆下來,微笑道:“芷瓊明白了,這就去宮裡見太后。”
蕭天佐卻搖了搖頭,淡淡地道:“你現在去見太后,太后肯定不準。”
蕭芷瓊微微蹙眉。
蕭天佐轉了轉茶杯的杯蓋,看了外甥女一眼,道:“誰都知道太后十分疼你,但你要明白一點,正因爲她疼你,所以纔不會同意你處於任何危險之中。南下魏國聯絡青龍教這等事,或許你不覺得有多危險,但作爲太后、你的姨母,她卻會這麼覺得,而你方纔所說的理由,是不可能說服她的。”
蕭芷瓊一聽就有些急了,說到對太后心思的揣摩,自己這位舅舅可是相當擅長的,他既然這麼肯定,那十有**是錯不了的。心思一轉,拿起茶具幫舅舅再衝了一杯新茶,這才請教道:“舅舅定有辦法是嗎?”
蕭天佐心安理得地接過外甥女遞過來地茶杯,微微笑道:“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只看你自己的本事。”
蕭芷瓊目光一亮:“請舅舅指點。”
蕭天佐笑得越發柔和了,手指朝西邊指了指,小聲道:“去說服你孃親,再由她出面跟太后說,太后與你孃親向來姐妹情深,只要你孃親肯開這個口,太后一定不忍心拒絕。”
蕭芷瓊面色一喜,然後又有些發愁:“可是……可是孃親恐怕……”
蕭天佐輕輕一嘆:“是啊,要小妹出面,何其難矣……芷瓊,你孃親每次見你,真的只是說些武學上的事情?……她就不問問其他的?”
蕭芷瓊面色一黯,沉默片刻,輕嘆一聲:“嗯……孃親每次都只是問我‘秋水落霞’與‘此最相思’修煉的進度,其他的事情從來不談。”
蕭天佐又是一嘆:“她不說,你可以跟她說說你的事情啊,你是她的親生女兒,總不會你一說其他事情,她就趕你出來吧?”
蕭芷瓊苦笑:“那倒不會,只是……只是不管我說什麼,她都默不作聲,好像沒聽到一樣,我……我一個人說,那也說不下去呀,後來也就沒怎麼說過了。”
蕭天佐一陣沉默,半晌才道:“這麼說來,你也從來沒求過你孃親什麼事,對嗎?那去試試看吧,小妹……她畢竟是你孃親。”
蕭芷瓊暗中嘆了一嘆,小聲道:“知道了,舅舅,芷瓊去了。”
北院大王府的西院,平日甚少有人進入,偶爾有幾個侍女,也只是將雜務處理便立即退將出去,在裡頭逗留頂多不過一個時辰。所以這麼大的地方,只有一個人住着,那便是太后北院大王的嫡親妹妹蕭筠。
不僅是侍女們在這裡呆不久,甚至連大遼國的實際最高權力執掌者太后蕭簌,在自己妹妹住的地方呆久一點,也會被她用無盡地沉默“趕出來”。
唯一能夠在裡面一呆一整天的,只有一個人,那便是蕭筠的親女兒,瓊花郡主蕭芷瓊。
不過蕭芷瓊呆在裡面,也不是在裡面與孃親叨家常,而是整天整天的練功。只要她在上京,隔天便要去練一天的武,風雨無阻。
不用去練功的時候,蕭芷瓊會在自己的院子裡讀書、撫琴、作畫甚至刺繡,也會時不時去狼堡“查哨”,盡一盡狼堡內都統的職責。——這個行動規律,十幾年來,從未變過。
但是今天卻例外了。
今天不是西院練武的日子,然而蕭芷瓊卻偏偏來了。
蕭筠看了她一眼,卻沒說話,繼續看起書來。
蕭芷瓊卻也沒有說話,自己搬過一把椅子,安安靜靜地坐下,望着窗外樹上的新綠,面色平靜如水。
母女兩人,就好像絲毫沒有關係的陌生人一般,各坐一邊,相互無言。
蕭筠手中的書並不厚,很薄很薄,所以沒過多久便看完了。合上書頁在桌上,封面上露出“南華真經”四字。
蕭筠看了女兒一眼,卻發現蕭芷瓊目光有些迷離,竟然是望着窗外出神了。
不可察覺地蹙了蹙眉,憂色一閃而逝,蕭筠又恢復到波瀾不驚地樣子,平靜如水地問:“有事?”
蕭芷瓊身體微微一震,驚醒過來,回過頭,輕輕點頭。
“說。”蕭筠垂下眼簾。
蕭芷瓊看了母親一眼,欲言又止,斟酌半晌,終於小聲嘆道:“我想南下,去魏國。”
蕭筠輕輕擡頭,看着女兒,卻未開口問話。
蕭芷瓊挪開目光,不與母親對視,解釋道:“青龍教可能起事在即,希望我們大遼與他們配合一番,使得雲、周兩家無法出兵相助林家朝廷。——這件事,我去最合適。”
蕭筠卻又垂下眼簾,淡淡地問:“去見誰?”
蕭芷瓊心頭猛一震,聲音不自覺地有些顫抖:“不見誰……不是,是……自然是見青龍教的教主。”
蕭筠似乎用極輕的聲音嘆了一嘆,口中卻又問了一次:“去見誰?”話是一樣的話,語氣稍微重了三分。
蕭芷瓊只覺得自己滿肚子的藉口全被堵了回來,一堆說辭憋在嘴裡,卻再也說不出去,心中慌張不已,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平時的辯才也似乎憑空消失了一般,想不出任何一句適合回答的話,只好默不作聲。
母女兩個再次陷入沉默。
又過了好半晌,蕭筠忽然道:“什麼時候的事?”
這話有些突兀,摸頭不知尾,但蕭芷瓊卻偏偏似乎聽懂了,回答道:“年前。”
蕭筠面色微微一變,再次擡頭,看着蕭芷瓊的眼睛:“老幾?”
蕭芷瓊還沒回話,她卻自己搖了搖頭:“老大太穩,老二太直,定是老三了。”
蕭芷瓊聽了這話,不僅沒有再慌張,反而輕鬆了下來。人便是如此,有時候,事情沒有說破,總是想方設法地掩飾,好像有多見不得人一般,倒是一旦說破,卻反而不會再瞻前顧後。
見女兒沒有反駁,蕭筠閉上眼睛,有些悵然地問:“想清楚了?”
蕭芷瓊心中不知怎的,就覺得有些發堵,或許是見到母親的樣子有些不忍,下意識地想否認,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去,最後出口的卻是一個“是”字。
蕭筠嘆了一聲,沒有再說話,只是擺擺手。
蕭芷瓊悵然起身,想解釋什麼,終於沒有說話,只是看了母親桌上那本《南華真經》一眼,小聲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然後悄然轉身,靜靜離去。
蕭筠擡頭往去,只看見一個孤獨的背影,落寞而堅定,正如十幾年前的自己。
閉上眼睛,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夜,遼國皇宮,來儀殿。
大遼最高權力的真正掌控者,聖母皇太后蕭簌此刻正一臉憂愁和不解,望着眼前美麗如昔的妹妹,聲音略大了三分:“筠兒!姐姐不知道你和芷瓊究竟是怎麼想的,可是你應該知道,我待芷瓊甚至比待皇兒還好,現在你卻讓我放心讓她一個小姑娘千里迢迢去敵國腹地,去聯繫那勞什子的青龍教,還讓我不必擔心?筠兒,我的好妹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蕭筠沉默片刻,聲音平靜如水:“她留下,不開心。”
蕭簌窒了一窒,有些惱火,偏偏又沒法對這個自己從小到大都捨不得說一句狠話的妹妹發出來,哼了一聲,有些失態地灌了一口茶,才道:“不開心?就因爲那些不成器的東西總是不知好歹地去煩她嗎?”
蕭筠沒有說話,蕭太后便當她是默認了,想了想,忽然嘆了口氣,心情有些鬱悶,幽幽地道:“大遼這麼多男子,難道就沒有一個她看得上的嗎?”說着又有些惱火,氣苦道:“若不是皇兒年紀太小,我真恨不得讓她做皇后算了!你還不用擔心後宮不寧,我瞧皇兒倒是怕她得緊。”
蕭筠卻是頗不給自己姐姐面子,依舊面無表情地道:“皇帝只能做弟弟。”
蕭太后倒是被妹妹的“冷言冷語”打擊習慣了,哼了一聲,沒有再說這個事。過了一會,見妹妹沒有改口的意思,不禁氣道:“芷瓊可是你的獨女,還是那個人……我是怕她萬一有個好歹,你這十幾年的苦可就都是白吃了!”
蕭筠身子微微一顫,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他……當時……他不知道。”她忽然擡頭,一貫古井不波地臉上竟然有了一絲哀求的意味:“不說他了,好嗎?”
蕭太后心中一軟,長嘆一聲:“罷了,罷了,隨你們去吧。”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又道:“狼堡內,二品及以下供奉,凡此刻無任務者,全憑芷瓊調用;一品供奉,任選三人聽調;另外我會派一名超品供奉暗中護衛。”
蕭筠皺了皺眉,問:“天池聖母?”當然,她問的是那位蕭太后口中的超品供奉。
蕭太后點點頭:“超品供奉裡頭也只有天池聖母最合適了。”
蕭筠又問:“她不在,你的安全怎麼辦?”
蕭太后見妹妹雖然自十幾年前性情大變,但仍然關心自己,心中有些欣慰,擺擺手,語氣卻有些傲然:“少一個天池聖母而已,難道便有人敢狗膽包天不成?”
蕭筠便不再說,她知道自己的姐姐權術上的厲害,既然她說無妨,那便是無妨了。
蕭太后又道:“不成,她第一次出遠門,不能沒有準備。我那裡有一件天蠶絲製成的……肚兜,一會兒你給芷瓊帶去。”蕭太后說到肚兜,竟然也有些面色不自然,倒是蕭筠一臉淡然,輕輕點頭。
蕭太后只是稍微有些不自然,很快恢復了正常神態,又道:“另外還有一顆雪龍膽,據說可以僻毒,那些太醫試驗了好些毒物,確實挺有效果……也讓芷瓊帶去。”
蕭筠繼續靜靜地點頭,蕭太后又吩咐了一些事務,最後實在想不出什麼可能出事的地方了,才忍不住苦笑道:“看你這孃親做得……都不知道是你的女兒還是我的女兒了。”
蕭筠卻站起了身,道:“我去告訴她。”說罷微微一禮,轉身離去。
蕭太后又是一個苦笑,心中卻不禁琢磨一個問題:青龍教的事值得芷瓊這般費盡心機,一定要親自出馬?難道真是那些不成器的東西把她惹火了?還是……另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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