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飛來的弩箭,讓四德大驚失色,急急躍上了馬車,四處搜尋襲擊者的身影。可四野茫茫,枯樹雜草被秋風吹拂輕輕晃動,並無絲毫不對勁的地方。
下了馬車,蹲下身將其斷爲兩截的小箭,仔細查看,上面泛着幽綠色的光芒,顯然塗了毒的。
這種袖箭,趙閒見過三次,一次怡君中的,還有兩次是他自己。恍然間,紅楓樹下的半夜旖旎浮現在腦海…
趙閒把握着手上的袖箭,蹙眉思索半晌,忽的擡頭道:“四德!不用找了!這是再提醒我們,讓我們儘快離開。”
“啊?!”四德微微一愣,仔細觀察弩箭剛纔飛來的方向和攻擊的位置,是車篷上方而非趙閒本人,看來確實是警告。
他撓撓頭,問道:“少爺,既然有人暗中相助,說明前方定然有伏兵,是衝着你而來的。柳姑娘已經先行去了杭州城,我們是折返,還是……”
趙閒站起身來,看了看杭州的方向。不尋找道花語的師父墨竹大師,就此回去的話,柳姑娘恐怕撐不到下次趕來的時候。還有沈雨爲什麼在杭州,難不成賢王自立她又跑去出謀劃策?這個不省心的小妞…
趙閒嘆了口氣,明知前方有詐還要自投羅網是不可能的,但不去又不行。
他思索片刻,還是擺擺手道:“走吧!路上小心些便是了!”四德點了點頭,便夾着馬車緊隨而上。
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即便時至深秋,江南水鄉的美感依然讓人叫絕,只可惜兵甲蔓延至此。讓古樸唯美的城牆染上了一抹厚重。
趙閒的馬車,行至杭州城正北偏東的官道之上,忽的聽到‘咻咻’輕響,幾隻羽箭插在了地面上,勁道之強入土三分。箭微仍然急顫發出‘嗡嗡’鳴響。
似乎是聽到的信號,周圍樹木叢林中急急躥出數百黑甲步卒,手持長矛將兩輛馬車死死圍住。馬兒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對勁,老老實實聽了下來,晃晃頭噴出幾道鼻息,連帶脖頸上繮繩咵咵至響。
馬車被圍住後。步卒後方忽的分開,露出兩個男人的身影。其中一位白衣飄飄長相陰柔,雖然深秋仍不忘手持摺扇,輕搖間盡顯風流。
李虎也在其中,此時滿臉氣怒,他老老實實在蘇州設伏等着前後夾擊。那想被葛半仙擺了一道。好在葛半仙胃口太大,吃不下還把命搭上了,不然他徹底就成了二傻子。不過黃金和趙閒他是別想了,只好來杭州通報了趙閒的行蹤。
他看着前方的馬車,對着旁邊的陰柔公子道:“凌仙少爺,這便是趙閒那廝的馬車,小的親眼見到這幾輛馬車出的常州。錯不了。小的來投奔王爺,可是帶足了誠意,還請公子多多美言幾句。”
凌仙摺扇輕擺,並未接他的話,而是緩步走到馬車前方,看着緊閉的車門,似笑非笑的道:“趙閒!因果報應天理循環,你接二連三耍本公子,總算落在了本公子手上了。你我共謀天下,目的未達怎可讓你醉死在溫柔鄉中。即便是蘇師姐柳師姐,我也不希望她們嫁給一個無權無勢的小鐵匠。現如今本公子念舊情,給你個機會,隨我去見賢王俯首稱臣,前仇舊怨本公子既往不咎。若是不肯!就別怪本公子將你擒住送去。過程一樣,結果可是很不同的哦!”
他摺扇在手上輕拍,胸有成竹的看着馬車,趙閒是個識時務的人,現如今插翅難飛,我都既往不咎了,他怎麼可能不答應。
話音落後,衆人都盯着馬車,李虎雖然心中恨急趙閒,但趙閒無論曾經,還是現在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那輪到他這樣的小地頭蛇插話,只能腆着笑臉跟在凌仙身邊,靜靜等候。
許久不見裡面又迴應,凌閒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輕哼道:“趙大錘,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別以爲本公子與你是舊交,便不會給你難堪。”
車中還是沒用迴應,凌仙察覺到不對勁,腳尖輕點地面飛身躍上馬車,用摺扇輕輕推開車門,忽的聽到一陣機括輕響。
“哦!糟了…”凌仙臉色驟變,尚來不及有所動作,便見掛在車門後的布袋掉下,直直砸在他的臉上,頓時白灰瀰漫將他塗成了白色。
衆將士立刻緊張起來,緊緊圍住四周防止有人逃脫。
待白色灰塵散去,便見馬車上面站着的凌仙,頭髮眉毛都變成了白色,就更白眉道長似得,隨着咳嗽不停往下掉灰,摸樣甚是滑稽。在場不少人見狀,都發出‘嗤嗤’的笑聲。
“咳咳……”凌閒連連咳嗽幾聲,自知中計,他面孔都幾乎扭曲了,見到衆人偷笑,氣急的回過頭看着李虎,怒喝道:“來人!把這廝給我拖下去亂棍打死。氣死我了,給我搜,搜遍全城也要把趙閒給我搜出來!”
李虎笑容頓時僵住,跪下來黑着臉道:“凌仙少爺,您大人大量,趙閒不在不賴我啊!我常年幫凌老爺跑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喂!凌仙少爺……不要啊…”
數百米外的小山丘上,趙閒嘴裡叼着草葉,靠在樹幹上輕輕搖頭:“沒想到他跑來的賢王這裡,嘖嘖嘖!都二十幾的人了,還能中這麼老套的陷阱,智商堪憂啊!”
四德也是唏噓不已:“好在少爺心軟怕傷及無辜,若是換成刀劍,這傢伙腦袋都沒了。”
趙閒笑了幾聲,整理整理衣服往南城走去,輕笑道:“早知道是他,我就換成大糞了。走吧,悄悄的進城,打槍地不要。”
西湖盛景名傳古今,即便夜色將近,仍然有不少遊客徘徊其間。
天色漸昏,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走在湖畔。深秋的冰雨刺骨,凍得臉頰僵硬。
無數的人家點燃了燈火,在小雨裡似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似是那鏡中花水中月,看不真切。幾張撐起的油紙花傘。緩緩在湖畔行進着,看不清傘下美人的面孔,只見那水袖清擺提着羅裙,漸漸隱入轉角。
趙閒站在這小雨瀰漫的斷橋上,舉目四顧,卻不知往那裡找那條漂亮白蛇。
與蘇姐姐約定西子湖畔回合。她卻遲遲不出現,趙閒心中不免擔心,早知道把地點約好,西湖這麼大,誰知道她們那裡尋找着自己。
四德也站在旁邊,本意撐着油紙傘爲他遮雨。可惜龐大的體積將小傘承託的似是個玩具,不僅兩個人都淋溼半邊身子,路過的男男女女還異樣的望着他們,那目光好似在看兩個變態似得,下雨天在外面這麼親熱。
四德不明所以,還以爲自身的被發現,悄悄湊到趙閒跟前。小聲道:“少爺,我們的身份,是不是被發現了?”
只可惜他小視了自己的體格,湊過去的同時差點把趙閒擠進湖裡。
趙閒一個趔趄急忙扶住橋上的石欄,牽扯背上一陣劇痛,他回頭無奈道:“怎麼可能被發現,不信你瞧着。”
他眼睛一轉,忽的看到橋面上不遠處,一個撐傘欣賞雨景的絕美倩影,長腿細腰。從背後怎麼都是個美女,他便嘻嘻的上前道:“嗨!這位小姐,敢問芳名……”
‘美人’回過頭來,滿頭長着刷子一樣又黑又硬的頭髮,濃眉下長着一雙虎目不怒自威。嘴巴上隱隱約約地長着一圈小鬍子。臉雖然白,但有很多小疙瘩。
趙閒頓時僵住,擡起的手縮了縮,輕咳道:“哎呀呀!這位兄臺,長得當真別緻!若是走進細看,某還會誤以爲是哪家的仙子,從天上掉下來的。”這怎麼也得是臉着地,長成這樣,完全糟蹋了這背影啊。
“兄臺好眼力!”只見那廝毫不客氣的擺擺手:“本公子經常被這樣誇獎,都已經看的淡了。人與人總有區別,你這大漢長的倒是標誌,只可惜穿着邋遢了些,多加調教,還有有前途的。本公子這裡有一套牡丹閣供不應求的水粉,有養顏保溼的效果哦!”
趙閒眼前微亮:“哦?真有這麼好的東西?敢問價值幾何,可否轉讓給……”說的一半,他話語又停了下來,狐疑道:“兄臺你經常用嗎?”
“那是自然!”那廝頗爲自豪的擡了擡臉。
“額…還是算了。”趙閒擺了擺手,打了個哈哈道:“我冒昧打擾兄臺,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那人狐疑的看着他。
趙閒神秘兮兮的左右瞟了瞟,正想開口,就見那人急急擺手:“春宮冊本公子看膩了,目前市面上流出的幾套早已集齊,有什麼新奇的東西在拿來。”
我日!老子有這麼猥瑣嘛?趙閒頓時氣怒,拍了拍胸口道:“我是趙閒!賢王正在滿城搜查的那個,你去把我的行蹤透露給賢王……”
話音未落,便看到那廝‘呸’了一口,滿臉不屑的道:“你有病吧!趙閒眉清目秀舉着文雅,乃江南第一才子,與柳飛月宋書懷齊名,是我們江南的驕傲!你那兒來的瘋子,趙閒?我還宋玉了!”
爲了安全京城,趙閒稍微化了妝,借來了件粗布衣裳外加青布鞋,爛包裹掛在背上怎麼看都像是京城探親沒見過世面的傻大個。
古代消息傳遞不發達,想要出個名還真難。趙閒輕輕搖頭,打趣道:“開個玩笑罷了!閒哥那樣君臨天下冷豔衆生的美男子,豈是我能隨便冒充的。對了,向兄臺打聽個事情,你可知墨竹大師,現在何處?”
“果然沒見過世面。”那傢伙有輕蔑的笑了笑:“墨竹大師乃當世名醫,聽說御史大夫解大人的千金都出自他的門下……”
“說正題,這些我都曉得。”趙閒連忙擺手,花語還需要你來介紹,照顧我十幾年,早已忘了墨竹大夫的住處,否則也不用問你了。
那廝意猶未盡,輕哼道:“墨竹大師作爲名醫,現在正是賢王用人之際,自然在王府做客!你這廝莫不是想要找他看病?你有什麼病?外表健健康康。難不成是……咦…嘖嘖嘖……”
看見他異樣的眼神,不用想也值得懷疑什麼了。趙閒勃然大怒,擼起袖子便也上前收拾他,那廝見狀不妙掉頭就跑。趙閒身上有傷纔沒有去追。
四德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用來僞裝的小傘也扔了。喜滋滋的道:“少爺,我們果然沒被發現,照這個情形來看,進賢王府逛一圈,也會被當做瘋子趕出來啊。”
被當成瘋子還這麼高興?趙閒頗爲無奈,輕輕笑着道:“誰讓那些好事的人。把我傳的千奇百怪,只要不遇上認識的人,就不可能被發現的。”
只可惜,話音還沒落,便聽到背後傳來蒼老的輕笑聲:“趙閒小友,多日不見。你還是這般異於常人!”
問聽起身,趙閒臉色猛的變了,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連後背都在微微發涼。怎麼會遇到他?完了完了,這次死定了…
四德聽到聲音也是臉色驟變,如懼蛇蠍的推開幾步,把手放在藏在腰間的劍上。卻不敢拔出來!當年單槍匹馬孤身一劍的他闖蕩天下,被一人劍都沒拔活活生擒,打的他鬥志全無,不敢在用劍,從此隱姓埋名跟隨安老爺子做了個普通的家丁。
現如今跟隨趙閒久了,臭味相投性格讓他漸漸開朗,本以爲能忘卻心頭那座大山,不曾想再見到那人,還是連劍都拔不出來。
趙閒身體僵了片刻,既然沈凌山在這裡。想要逃跑是不可能的,人家讓一隻腳都能捉回去。上次被沈凌山親自刺殺,幸得沈雨相救,此次不知有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希望他們父女是一起出門的吧!
“真巧啊!”趙閒臉色擠出難看的笑容。回過頭來,卻見石橋之上,沈凌山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揹負雙手望向湖面,神色平平靜靜,只是身形較之去年蒼老了不少。
見趙閒出聲,他轉過頭來,深邃的眸子猶如臘月寒霜,冷聲道:“趙閒,你這個反噬舊主的……”
“沈前輩!沒想到這裡也能遇見你。”
趙閒趁他還未說完,就急步走上前,擡手施禮道:“雨兒她經常提起您老人家,我還想與她一同上門拜見你了。哎!前些日子雨兒與我鬧了點小別扭,一氣之下留下書信說回孃家,我找了許久也沒找到,心中着實焦急,您可知她現在何處?”
趙閒毫不臉紅的拉着關係,沈凌山冷若冰雪的表情猛地僵住,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轉而怒聲道:“休養口出狂言,雨兒生性清高,豈會心儀你這兩臣賊子。我已經問過她,她說與你並無關係,只是憐惜你的才華,曾經才從我手中保你一命。”
“沈前輩,您說過來人,因當知道女兒家生氣的摸樣。”趙閒無奈苦笑:“雨兒已經懷有身孕,在外走動多有不便,你要代爲勸勸她纔是,大人可以生氣,小孩子總不能沒有爹爹嘛……”
“住口!”話音未落,隱匿在柳樹後的美人再也按耐不住,化作清風飄然躍上橋頭。
水綠連裙,柳眉秀眸,鼻樑挺翹,紅脣紅如櫻桃。小腰不足盈盈一握,似乎稍微用力便會折斷,修長的雙腿將身段襯托的無限婀娜,較之往日又熟了幾分,少了點少女的靈巧,多了些媚人的風韻。
身形曼妙玲瓏,沈雨的美眸卻幾欲噴火,這個混蛋,竟然連這種藉口都能編出來。她臉上又羞又氣,恨不得瞪死趙閒。
見沈凌山臉色驟變,喜憂參半,望着她的肚子,沈雨更是羞不可耐,還不得不裝出委屈的摸樣,說道:“爹爹!莫要聽他胡說,女兒與他清清白白,絕沒做出那種敗壞門風的事情…”
見沈雨終於肯露面,趙閒暗暗鬆了口氣,上下打量着她,輕笑着並未辯駁。
沈凌山聽到她的解釋,點點頭道:“那我便放心了,趙閒這廝來了杭州,現在正是賢王復國的關鍵時機,若能把他擒下,請安國公出面助王爺一臂之力,光復大梁指日可待啊!你先退下,帶我將這小子擒下再說!”
沈雨聽聞此話,不禁暗暗叫苦,美眸瞪着趙閒,剛纔給了你提示,你還進城做什麼?若不找個適當的藉口,恐怕爹爹真會將他擒到賢王面前。
她咬了咬牙,唯有垂眸羞澀道:“女兒只是心儀與他,尚未三媒六證上門提親,怎能與他糾纏太深,他最喜歡胡說八道,您莫要親信便是了,若是將他交給賢王,女兒怎麼辦。”她最後已經聲若蚊吟,估計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能說出這種大膽的話。
果不其然,沈凌山大爲錯愕,顫手指着趙閒,趙閒卻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露出幾絲明媚的微笑。
他良久沒有說出話來,臉上時黑時白,又看了看咬着下脣默然不語的沈雨,終是狠狠擺了擺袖子,重重‘哼’了聲,頭也不回的憤身而去。
趙閒暗暗吐了口氣,此時才驚覺後背都溼了,黏在傷口上刺痛無比。暫時顧不上這些,他露出一抹微笑,往停留在橋邊的沈雨行去。
哪想到還未近身,沈雨嬌羞的臉色,便轉換爲了刺骨的冰冷,回身冷聲道:“別過來!趁我沒改變主意立刻回常州,永遠別來這裡了。”
趙閒停下腳步,淡淡吁了口氣道:“你在這裡,我怎麼能不來杭州?”
沈雨香肩微微顫動,可見其心中的震顫,臉上卻依舊鎮定自若,偏過頭目光轉向了平靜的湖面。
給四德示意了下,他便悄悄退到了僻靜處。趙閒再無遲疑,緩步往她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