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驟降,窗外的風呼呼作響,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黃昏的光若隱若現,小公寓裡的供暖還不錯,溫暖極了。我窩在沙發裡百無聊賴地看着電視。
突然一陣急促地敲門聲傳來。
我皺了皺眉頭,起身開了門。
姑姑站在門外,她穿着大衣,頭髮被風吹得蓬亂着,臉上還掛着淚痕,眼鏡腫得像兩個桃子,眼神裡滿是慌亂。
我趕忙把她讓進屋裡帶上了門。
“怎麼了?”我給她倒了杯熱水,不慌不忙地坐下,心裡想着左不過是那個男人又打她了之類的。
“嘉琪,出事了。”姑姑蒼白着臉,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顫抖:“他…他跑了。”
“誰跑了?”我的心裡咯噔一聲。
“趙立海啊,那個混蛋!”姑姑彷彿用了全身的力氣說出了這個名字,隨即便開始嚎啕大哭:“我還懷着他的孩子!讓我怎麼活呀?怎麼活。”
趙立海是姑姑的男人,是那個把我推向深淵的男人。
我站了起來一把揪住姑姑的衣領大聲道:“現在是哭的時候麼?哭有用麼?你終於看見依附男人而活着的下場了麼?你先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自從你搬出去以後,他一直和我住在一起,從沒離開過,說是我懷孕了不方便,他會一直這樣照顧我直到生產。但是一天早晨他就突然不見了,我醒來就沒看見他。衣櫃裡他的衣服也不見了,我給他打電話先是關機,後來變成了空號。嘉琪~我們該怎麼辦?”姑姑啜泣了一會兒,又絕望地加上一句:“我們接下來的生活費都是問題了。”
“他消失多久了?”
“一個禮拜了。”
“是我大意了。”我嘆了口氣,微閉了雙眸,咬着牙緩緩道:“我早該想到像他那種老奸巨猾的人怎麼會坐以待斃,乖乖聽我們孤兒寡母的擺佈。我們現在沒有任何證據指控他,甚至連一紙憑證都沒有。”
我望向姑姑道:“你知道他家在哪?在哪工作?除了你以外還有什麼其他女人?”
姑姑想了想,絕望地搖了搖頭,又開始哭起來:“你也知道我們在一起的這十幾年,他都只是每擱幾個月來那麼兩三天,他什麼都不告訴我。”
“是啊,這樣過了十幾年,你以爲他爲什麼突然留下來天天陪你?就因爲你懷孕了?是因爲他想讓你放鬆警惕。你知道爲什麼他早上收拾行李跑路都沒有把你吵醒,我敢百分百肯定他給你下了藥,給一個懷着他孩子的孕婦下藥。”
姑姑愣愣地看着我,淚流滿面:“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報警麼?”
“報警?”我不禁笑了:“你要報什麼呢?他是你丈夫還是你什麼?”
“告他傷害了你,讓法院去找他。”姑姑的眼神裡又有了希望。
提起那件事,我的心裡又開始翻江倒海地噁心,憤怒與怨恨使我口不擇言:“不是你說的吃了藥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現在如你所願了,你去空口白牙地說他傷害我麼?做事要講證據的。”
我握緊了拳頭,爲自己的愚蠢和大意而感到懊惱和悔恨。
我走到書桌邊從抽屜裡拿出一小沓錢遞給姑姑道:“這是他補償給我的錢,還剩一些,你先拿去用,夠我們撐一陣子的。說不定過段時間他就回來了。你別擔心,其餘的我來想辦法。”
姑姑點點頭,抹了一把眼淚,把錢揣在了衣兜裡。
我送姑姑下樓,順道去了鹿琛的酒吧。
夜色漸濃,鹿琛的酒吧里人聲鼎沸,重金屬音樂一下一下敲擊着耳膜。
我在吧檯邊坐下:“兩罐啤酒。”
鹿琛將啤酒遞給我探頭過來說:“臉色這麼不好?”
“很明顯麼?”我看了他一眼,緩緩掏出一根菸來點上,又遞給他一根。
鹿琛點了點頭,接過煙來試探着問道:“她…最近怎麼樣?”
我倆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你做好你該做的事吧,其他都與你無關了。”
鹿琛意味深長地看着我:“你放心吧,那點小事我手到擒來。”
“對了,下次你和董嬌的飯局能不能帶上我?”
鹿琛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道:“怎麼了?缺錢?要不我把你上次給我的錢退給你,說實話這種舉手之勞我不要錢也還可以幫你忙的,也不知道你怎麼突然那麼大方……。”
我搖搖頭打斷他的話:“不用,那點錢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你只管辦好事就行了。”
“隨你吧,你有需要的話隨時可以來拿走。”
“不過…你們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來酒吧找你那天。”我們都很默契的用‘她’來代替了許枳的名字。
“不重要了。”鹿琛吐出煙霧,眯起眼睛望着我道:“如果我沒猜錯,那天是你讓許枳來的吧?”
“不重要了。”我學着鹿琛剛剛的語氣:“反正你不是早就厭倦她了,早就想分手的嘛。”
鹿琛看着我,眼神裡別有深意。
“再來兩罐啤酒。”
那天我一共喝了多少酒我自己也不記得了,當我趴在吧檯上昏昏欲睡時,一個男生靠近我大喊道:“嫂子,你怎麼在這兒?”
我努力定睛一看,原來是駱姜行的好朋友,渾身肌肉線條很明顯的秦柯。
“小情歌啊。”我嘟囔了一句便繼續趴下了。
秦柯扶起我道:“嫂子,我送你回家吧。”
鹿琛拍了拍我詢問道:“你什麼時候又成別人嫂子了?”
“琛哥,那我先送她回去。”秦柯和鹿琛打着招呼。
秦柯扶着我走出酒吧,在酒吧的大門合上的一瞬間,彷彿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所有的俗世喧囂都被我關在了門裡,我現在孑然一身,清淨自在。
我張開雙臂,一股冷風吹來,我不禁扶着牆狂嘔起來。
秦柯拍了拍我的背:“你喝太多了,等一下,我給駱哥打個電話。”
“不用不用。”我喘勻了氣說:“我自己能回家,你進去陪朋友玩吧,別掃興。”
“不行,你吹吹風醒醒酒,駱哥就住附近,一會兒就到。”秦柯扶着我坐在食雜店門前的長椅上。
“爲什麼你的綽號叫小情歌呀?”我望着秦柯,他的側臉在夜色裡輪廓分明,線條剛毅。
“因爲開學第一天,班主任問我‘你是不是叫秦柯?’然後我回答唱啥小情歌啊。然後就給全班同學笑趴了,他們就都這麼叫我了。”秦柯的目光從我臉上掃過,隨即停留,他伸手取下粘在我劉海兒上的白毛。
我自顧自地傻笑,擡頭望着夜空,喝多的感覺真好啊,彷彿在這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什麼都無所謂了,我仍有滿腔勇敢和熱情。
“柯兒。”駱姜行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拍了拍秦柯的肩膀道:“謝謝了兄弟。”
秦柯擺了擺手:“何足掛齒!”便轉身鑽進了酒吧。
駱姜行看着傻乎乎笑着的我,也露出了笑容,他脫下自己的大衣裹在我身上,捧住我的臉:“冷不冷?”
我搖了搖頭。
他搓着手在我身邊坐下。
我望着夜空出神,忽然感覺鼻尖一涼,我伸出手來:“駱姜行,下雪了。”
駱姜行也擡頭看了看夜空,他伸直修長的雙腿道:“我去南方參加比賽時他們都叫我阿駱,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阿駱,你看下雪了。”
“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阿駱,你說人活着的意義是什麼?”
駱姜行起身拉住我的手,將我拽到街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你要帶我去哪?”我微微醒了酒。
“帶你去找活着的意義。”
下了車便是一片人聲鼎沸的夜市,雖然是瑟瑟發抖的初冬的半夜,可人們還是樂此不疲地守着攤子涮肚,涮肉,烤串。
駱姜行在一個小攤邊上買了一些關東煮和一大杯冰可樂。
他將關東煮餵給我,複雜的香料味道和辣味兒瞬時溢滿口腔,這時一口碳酸十足的冰可樂簡直讓人忍不住‘哈~’一聲。
“這就是活着的意義。”駱姜行將剩下的關東煮吃完,喝了一大口冰可樂:“走吧,我送你回家。”
下車以後,駱姜行送我的路線是通往我的小公寓的。
我不禁問他:“你怎麼知道我不在原來的地方住了?”
駱姜行笑着摸了摸我的頭。
“奧~你暗中觀察我對吧?”我也笑着想摸摸他的頭,可奈何我踮起腳,甚至蹦起來也夠不到,只好作罷。
一進公寓的門,我便長出了一口氣,溫暖使我又活過來了。
我脫下駱姜行的大衣,又脫下自己的大衣,跑到沙發上舒服地窩在裡面。
駱姜行看着這個只有40幾平米的小公寓,廚房、臥室、洗手間、客廳一應俱全。一進門便是沙發,茶几與電視,再往裡的落地窗邊是我的小牀。
駱姜行走進了右手邊的廚房:“蜂蜜放在哪了?我衝杯蜂蜜水給你。”
“不用了,那點酒我早就醒了。”我望着駱姜行,他緩緩蹲下身去,好半天沒動,我發覺不對勁,趕忙跑過去。
“你怎麼了?”我蹲在他身邊,看見他皺着眉頭,額上冷汗津津。
“沒事,肚子疼,可能是腸胃炎吧。”
我扶他坐到沙發上,起身翻找着藥箱道:“吃一堆熱的東西,又喝了一大杯冰可樂不疼纔怪!原來你說的活着的意義就是肚子疼啊。”
我倒了一杯溫水給他吃藥。
駱姜行緩解了一些,起身道:“那你先休息吧,我走了。”
我擡頭看了看錶,已經接近凌晨兩點了,拉住他道:“你既然不舒服就別來回折騰了。在這兒對付一宿吧。”
駱姜行想了一下沒有拒絕。
他躺在我的牀上,我躺在沙發上,並不是駱姜行沒有紳士風度,而是我家的沙發確實容不下他一米九的個頭。
關了燈,房間裡一片寂靜。
許久,我以爲他已經睡着了,才輕輕開口道:“阿駱,謝謝你總是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