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本濃如墨,卻被士兵手中木棍頂端的一顆顆火靈石染上了斑駁的黃色,夜本是沉如水,卻被密集迴盪的腳步聲、衣角的捲動聲、以及跑動間兵器偶爾與甲冑牆壁的撞擊聲攪起了漣漪。
聶伏尹下命令以來,城中幾乎所有的街道巷口都遍佈着士兵,但搜索並不如人意。從前兩日的情形來看,顧公子並沒有刻意隱藏身形,可卻沒有人知道他的具體所在,因爲但凡知道的人都已經成爲了那把闊劍之下的亡魂,到此時約莫已是有幾千人命喪黃泉,所以不知那索命的劍什麼時候落到自己頭上的衆人開始忐忑不安,心中開始害怕的同時涌起了無聲的咒罵,咒罵的對象自然是城主大人。
某條街道某兩人,其中一人左右環顧了一番,然後向着牆角吐了一口唾沫,壓低聲音道:“那顧公子乃是王境強者,我們這些小兵小將能其什麼作用?也不知道城主是發了什麼瘋,這不是拿我們的命給對方練刀麼?!”
另一人急忙連連大聲咳嗽,以蓋過他的聲音。而後狠狠推了他一把,怒道:“你找死不成?這話要是被城主聽見了不用碰見顧公子我們就得結伴去黃泉報道!”話落片刻,他看了看前後無人,聲音更低的說道:“據我所知這是有原因的,好像是少主被殺,城主纔會有這般瘋狂的舉動!”
那人一怔,停下腳步轉頭,說道:“少主?什麼少主?城主大人孤寡一人從來無妻,何來的少主?你開什麼玩笑?”
另一人用肩膀撞了狠狠撞了他一下,使其繼續往前走,說道:“這可是個秘密,我也是無意中從某個醉酒的老兵口中聽說,據說城主曾有一位夫人,不過卻死得太早,所以後面的人都以爲城主無妻。”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其夫人死前留下一子,所以城主也算是有了血脈,但不知怎麼的,少主在某一天突然中了奇毒,好不容易纔活了下來,雖然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但至少也還算留下了根,可如今卻被殺,你說聶城主能不瘋麼?”
見他不像玩笑的樣子,那人才相信的點了點頭,說道:“若是這樣倒也難怪,要是換做你,你肯定也會瘋。”
另一人擡起刀鞘就劈在了他的背上,怒道:“你個該死的說什麼呢!你才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那人一個趔趄,站定後轉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這話可說不得,你這哪裡是在咒我,完全是在罵城主!”
另一人怔了怔,想了想後覺得這話是有歧義,臉色一白後急忙縮了縮頭,快步向前走去,說道:“趕快走,尋完整條巷道找個地方待會,這該死的夜是越來越涼了。”
話音剛落,才走出幾步,他擡頭間忽見前方不遠處與另一條巷道相接的巷道口處有一個人影浮現,在見到火靈石的光亮後似有些驚慌的掩面向着遠處快步行去,看其長髮垂腰,身着淺色衣衫的模樣,似是個女子。他微怔間與旁側人對視了一眼,而後警惕的抽出長刀沉聲喝道:“誰?!”
人影聞聲走得更快了些,待得最後已然是向着前面的巷道口小跑而去。見狀,旁側人將右手嵌着火靈石的木棍交至左手,背後一道靈輪一聚便抽出了腰間的長刀追了上去,眼有淫光的說道:“明明看清是個女子你還吼,直接上去看看不就成了?吼跑了怎麼辦?”
另一人背後也是一道靈輪一閃,持刀快步跟上了上來,在見得他臉上眼中泛起的神色後不由皺眉提醒道:“你可不要亂來,現在全城都戒嚴,萬一被人知道了可是要掉腦袋的!”
那人舔了舔乾裂的嘴脣,雙眼放光的說道:“誰說我要亂來了?這兩日來都沒能近女色,兄弟我過過嘴癮還不行麼?”說罷他一大步跨前,腳下猛然一發力就將身形竄了出去,途中在兩側房屋牆壁上幾次點動便躍至了前方女子的身前,落地後轉身說道:“現在全城戒嚴,這麼晚了……”
火靈石的光線將周圍兩丈照的一亮,他目光落處,被眼前女子的絕色驚得音不成話,喉間不自覺的蠕動了幾下,待得回過神來,眼中不禁涌起了垂涎之色,還刀入鞘後一點點伸手向前道:“這麼夜了這位小娘子怎麼還獨自一人在外呢,難道不知這兩日全城戒嚴?這刀劍無眼的萬一被傷着了怎麼辦?若不然讓哥哥送你回去可好?”
女子自然是寒鳶。寒鳶以袖遮臉,想從側面繞過,卻被身前人一個橫移擋住去路,然後手腕便被對方抓在了掌中,其力量之大,使得她腳下不穩向前一個踉蹌,不過她隨着顧公子常年於血雨腥風中,雖然沒有修爲但絲毫不驚慌,鎮定的擡頭看了一眼眼前人身上的甲冑道:“你身爲城中士兵,肩負守城護城的重任,居然置律條不顧調戲民家女子,就不怕受處置!”
那人本來只想調侃兩句便罷,但見得寒鳶的美貌後色心就一發不可收拾,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一下嘴角的溼潤道:“現在城中大亂,聶城主正處於瘋狂之狀,少你一個平民女子又有誰會發現?又有誰會在乎呢?小娘子何不放棄反抗,隨我享受享受這夜中樂趣?”聽其意,似乎是要強行行那不恥之事後還要殺人滅口。
這時另一人趕至,見同伴做得有些過了就欲出言阻止,可當得視線落於寒鳶的臉上時不禁生生愣住,一是因爲其容貌是在太過於美麗,二則是因爲這張臉有些熟悉,似乎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失神片刻,他下意識凝神細想,隨即便是就然一驚,快速的伸手入懷將一張畫像取了出來,然後藉助火靈石的光亮看見那畫像上男子旁側的女子後便是脫口出聲,說道:“她,她是 是沽 沽寒鳶!”
見他臉上震驚之色,那人低頭將目光落在了他手中微皺的白紙上,剛欲開口卻也猛的想起了自己懷中的畫像。畫像有無數份,幾乎人手一張,所以他自然也細細看過,只是剛纔被女子美貌所惑而沒作多想,此時一想也是陡然將眼前這張臉與畫像中人重合了起來,驚得頓時撒手後退,鋥的一聲拔出了腰間長刀,“你 你是顧公子之妻?!”
話纔出口,他眼角的餘光卻見得右上方有一點拇指般大小的黑影詭異的憑空出現在了火靈石的光線範圍內,然後那一點黑影在視線中極快的放大。若是目力好便隱約可以看見那是一個有着三條棱線的尖錐,尖錐的三面反射着冰冷的光亮,似是一個箭簇。
箭簇速度之快,不到眨眼、不到呼吸的時間便噗的一聲射進了他的前胸,高速旋轉着絞碎了心臟從後背透出,帶起一蓬血霧四散,如是搓轉的筆毫上灑出的硃砂,潑灑在夜色這一張黑紙上。
這一變故起於忽然止於忽然,待得黑色箭矢叮的一聲射進了右側的房屋牆壁,另一人才反映了過來,那人驚駭的向着左側房屋下急竄,同時手在腰間用力一拍,一聲尖嘯伴隨着一束銀光便沿着胸膛肩頭衝上了半空,砰然炸碎成了一片閃爍的星點。
他扔掉嵌着火靈石的木棍,將身體隱於巷道夜色中,想以此消失在暗中人的視線,卻不想剛有所動作,就聽得一聲極爲細微的呼嘯傳來,然後感覺頭頂一脹,頸子一僵,似有長長的硬物灌入,從上而下一路衝入胸膛,破碎了所經之處的所有骨頭。
屍體靠着牆壁滑倒在地,寒鳶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不過也沒做多想,匆匆看了兩側房頂一眼,在沒發現人影后便斂着袖角提着裙襬向着巷道口跑去。剛纔那道煙花明顯是信號,若是稍有停留那麼待得士兵羣涌而來,恐怕今夜之後就再不得見顧公子一面了。她不畏死,卻不是想死,至少在未將消息帶給顧公子之前還不能死。
莫小九伏在相鄰街道上的某幢高樓的屋脊後,目光從天空逐漸消散的煙花上收回,起身就朝着側方的屋頂躍去,追向了寒鳶的方向,低聲說道:“丫頭你離我遠一些,見勢不對便將風箏放起。”
倪兒背後揹着用衣衫做的大風箏,緊緊的跟在他身側,看了看不遠處巷道中的寒鳶以及四面八方開始涌來的黑壓壓人影,蹙眉道:“寒鳶說那個姓顧的人不會因爲她受到威脅,可爲什麼兩日前聶老頭髮瘋之後那顧公子也跟着發了瘋?一點也不隱藏蹤跡的開始大肆殺人?所以我覺得抓了沽寒鳶還是可以威脅到他的。”
莫小九雙腳在飛檐上一點,一片屋瓦破碎中身形如鷹一般掠過了身前的一幢房屋,落在了另一幢房屋之頂,緊接着兩個縱身便拉近了與寒鳶的距離,他反手抽出一支刻畫着隱遁符的箭矢夾於指間,說道:“威脅始終是下下之策,若能把這個人情做成,效果將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