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州晴了幾日,又落了一場雪。天氣涼颼颼的,似刺骨寒風一般鑽心。涼若玖又靠在窗前,看着外頭人來人往。
方叔敲門進來,稟告道:“夫人,尹老先生來了。”
涼若玖聞聲,看向了方叔,問道:“尹之?”
方叔點頭應聲道:“回夫人您的話,的確是尹之。
涼若玖冷笑一聲,道:“看起來,也足夠殷勤。恐怕方銘還沒回去,他就已經來了。”她話中自然不免諷刺。
方叔又言道:“夫人,人在酒莊。”
涼若玖沉聲道:“過去吧。”
方叔頷首應聲,“是,夫人。”
到了酒莊後,尹之已經來了好一會了。涼若玖笑顏問候道:“尹老先生好。千里迢迢趕過來真是叫您費心了。”
尹之忙起身來,款款笑道:“涼小姐真是儀態不凡哪!”
“尹老先生您謬讚了,請坐。”
涼若玖坐了個請的手勢,尹之點了點頭,方銘趕緊扶着尹之坐了下來,問候道:“涼小姐。”
涼若玖微微頷首,以示迴應。
涼若玖坐定後,纔打量着眼前頭坐着的尹之。看他坐姿來,規矩也是極其好的。畢竟是尹德的叔父,尹德的叔父?涼若玖忽然懵了下,那既然是尹德的叔父。這麼說來就是尹德父親的弟弟,那就是……殺了尹德全家的那個人?
涼若玖只覺細絲恐懼,她再一看,只覺他手中沾滿了鮮血,那樣的赤裸裸,那樣的殘忍。可臉色依舊格外平靜,靜靜看着他,等着他開口。
很快,尹之便開口問道:“涼小姐,不知上次您可有看過那份東西?”
涼若玖回答道:“看過了。”
“條件涼小姐您可還滿意?”尹之又問,他語氣裡頭似乎是多了一些試探之意來。
涼若玖笑了下,沒有回答。
尹之也笑了下,說道:“看來,涼小姐是對我這個老人家給出的條件有些不滿。不滿沒有關係,涼小姐還想要什麼條件你說便是,不夠再加。”
尹之字裡行間都帶着笑意,幾乎臉色沒有一點怒意。
涼若玖淡了淡神色,看了一眼尹之,又將目光落在方銘身上,言道:“上次我也說過了,我從來都不做有名無實的東西。既然尹老先生您想要和我合作,那就做些有名有實的東西。華而不實,不頂用的。”
尹之似乎是斂下眼底那份幽深來,笑着說,“當然是有名有實的。我們會按照涼小姐你所要的有名有實來辦,涼小姐放心就是。”
聽起來好像格外熱絡,像是許久不見的故人一樣。可實則,尹之話裡頭盡數帶着客套,若不仔細去想想,恐怕就真的那麼認爲了。
涼若玖笑顏道:“尹老先生芥蒂了,叫我若玖就是了。”
既然他尹之這麼客套,那涼若玖也來客套。
總而言之,涼若玖是長了個心眼的。他殺了尹德全家的事情都能夠做出來,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呢?不論怎樣,多提防些總是對的。
尹之忽然喜笑顏開,說道:“好好好,那我就叫你若玖了。”
“尹老先生。”涼若玖也笑靨如花。
尹之款款笑了幾聲,看着涼若玖,誇讚道:“我要是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可真的是我前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涼若玖也是見好就收,答言道:“多謝尹老先生您誇獎。”
尹之依舊笑道:“若玖快人快語,絲毫都不吝嗇我對你的誇讚。正好啊,我這個老人家就喜歡你這樣的性子。”
涼若玖同尹之說了好一會子話,纔將話說到了點上。
尹之開口問道:“若玖打算要同我這個老人家合作了嗎?”
涼若玖言道:“尹老先生您都已經如此了,我若再不答應豈不是不給您面子?”隨後,涼若玖吩咐道:“方叔,拿印泥來。”
方叔頷首應聲道:“是,夫人。”
尹之臉上格外滿意。
涼若玖臉上同尹之一樣,可這心裡頭想與不想,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方叔拿了印泥來,涼若玖簽了字,又按了手印。尹之親眼看着,眉梢都帶着笑,道:“好好好,若玖果然沒有辜負我這個老先生的期望。”
涼若玖看着尹之,他是一副很面善的模樣,可爲何會做出來那樣的事情?話又說回來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涼若玖看過了背叛,看過了殘忍,也看過了無奈。對於尹之,倒也沒有懸着顆心,只是覺得這心裡頭一直隱隱的,好像是有什麼似得。一時之間,她也說不上來個究竟。如若是這份合同的問題,現下已經達成,已經覆水難收。
更何況,涼若玖也沒有打算要去收回。
尹之又說道:“那希望若玖這月月底可以來一趟上海,趕在年前頭,我們把這件事情辦了。”
涼若玖回答道:“好。”
“那我這個老先生,就先回去了。”
尹之話剛落,方銘就扶他起來。
涼若玖又忙道:“舟車勞頓,尹老先生不如就先暫且在我府上住一晚上,休息休息,再出發,可好?”
她話中雖是挽留之意,可心裡頭,沒有一絲一毫想要挽留的意思。
尹之擺了擺手,又款款說道:“不了。謝謝若玖你的好意,肯收留我這個老先生。家中還有事要處理,我就先回去了。等你到上海來,我們再好好說會話。”
涼若玖微微頷首,言道:“好,我送送您。”
涼若玖看着尹之上了車後,才進去。
方叔立馬提醒道:“夫人,您要多加小心啊!”
涼若玖心底明白,點了點頭,言道:“方叔,你的提醒我明白。我自然提防着他,但是,我必須邁出這一步。若沒有野心,就沒有勝算。”
方叔微微點了點頭,可眼底依舊含着幾分擔憂。
走了沒幾步,涼若玖忽然停下步子來,看着方叔,蹙眉問道:“對了,方叔。你可知道當年尹家一事?”
“尹家?夫人您是指尹家的滅門慘案?”
涼若玖頷首,“是這件事情。”
猛然間,涼若玖覺得難以置信。當時聽尹德說,以爲只不過是一個玩笑話而已,她怎麼都不會去相信的。可如今聽到方叔這麼說,涼若玖心底只覺得詫異。滅門那樣的事情他是如何做的出來的?
方叔皺了皺眉頭,想了一會子纔回答道:“尹家那件事情,我也聽了個大概。說是仇家殺了尹家所有的人,尹德去留洋所以躲過了這一劫。”
涼若玖一聽,心底有些沉然,蹙緊了眉頭問着方叔,“仇家?什麼仇家?”
方叔回答道:“說是生意上得罪了人,然後,那人起了殺心,就殺尹家所有人。”
難以置信。
到底誰說的纔是對的呢?
是方叔,還是尹德?
尹德總不會去騙人,可方叔,又說的是對的還是錯的呢?
涼若玖心底有些左右懷疑,沉了沉,又問着方叔,“就沒有查出來那個仇家是誰嗎?”
方叔搖了搖頭,“沒有。”
涼若玖微微嘆息道:“是如何下得去那個手的,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方叔也有些無奈,言道:“這世上有太多殘忍的事,也有太多無奈的事。”
涼若玖沒再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
回屋沒一會,珠簾急急忙忙就來了。
她來的每一次,都錯過了。
“涼小姐,方銘呢?”
珠簾似乎是幾天都沒有休息好的模樣,臉上失去了往日神采,一副怨婦模樣。和之前在蘇佩清行轅見她的時候簡直天壤之別。
涼若玖看着珠簾一副期待的模樣,的確不忍心,可不忍心又能如何?她直言道:“你又錯過了,他走了。”
珠簾一聽涼若玖的回答,如同晴天霹靂一樣,直勾勾盯着涼若玖,質問道:“走了?方銘走了?何時走的?”
涼若玖答言:“走了有一會了。”
“爲什麼?爲什麼?!”
珠簾忽然崩潰,嘶吼了起來。
她這個樣子,狼狽不堪,簡直就像是一個瘋子一樣。外表光鮮亮麗,可內心,又是如何的?誰又知道是花魁的珠簾會有這樣的過往?
涼若玖看着珠簾那副雙眼通紅,淚吧嗒吧嗒往下落的模樣,不免心疼。她恐怕爲了這個方銘不止哭了一次吧?
她沉聲道:“他愛不愛你,我相信你已經明白了吧。”
涼若玖是在提醒着她,可她自己能不能明白,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珠簾滿目都是恨和怨,最後的一道防線好像是被擊潰了一樣,崩潰道:“我爲了他,被別人說成了什麼?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只想做她的妻子。他既然回來,爲什麼不來見我?爲什麼?他爲什麼要躲着我?爲什麼?這到底是爲什麼?”
她問了無數個爲什麼,可是,她又問出來了個什麼究竟呢?自己問自己,是永遠都得不到回答的。她苦苦執着,但換來的結果,並不怎樣。反倒是真的對她癡情的人,往往看不到好。說白了,珠簾這個樣子真是作踐了她自己。
涼若玖看着她,沉聲道:“我並不知道爲什麼,可我知道,你這樣一直等下去沒有任何結果。自己去問問清楚吧,總比現在沒有答案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