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誠遠遠低估了爲榮陶陶淬體所需要的時間,7~15天?
榮陶陶不僅輕易的打破了15天的記錄,甚至還將這一記錄翻了一番。
自從南誠擁有九片星辰·淬星之後,她就爲不少星燭軍將士淬鍊過身體,無一例外,戰士們大都倒在了第二步。
在淬鍊骨骼這一環節中,南誠時刻警惕着,也會隨時終止施法,以確保目標性命無憂。
但是擁有血蓮的榮陶陶,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性命之危!
皮膚、骨骼、經絡、血液、內臟。
一整套完整的流程下來,南誠創造了一具徹頭徹尾的夜幕繁星之軀。
亦或者說,她創造了另外一個自己。
榮陶陶被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徹徹底底的碾碎重塑了......
說真的,這種苦痛應該施加在生死仇敵的身上。
即便是割肉凌遲,都不及這一整套流程的萬分之一!
尤其是當南誠的手掌探入他體內,握住他跳動的心臟,點點夜幕繁星開始浸染榮陶陶的滾燙心臟之時......
堅強如榮陶陶,也有那一瞬間想要放棄,想要徹底解脫。
“要不...要不我還是死在這裡吧。也許南姨會失手,讓我於此長眠......”
“反正我已經將媽媽救回來了,爸爸會一直陪在她身旁,哥哥嫂嫂會替我盡孝。她會好好的生活下去吧?”
“大薇,對不起哦大薇,我還真是脆弱。可是我...可是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目標,神明,天選之子,魂武世界的奧秘,這些真的都很重要麼?就讓我睡過去吧,歇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這就是榮陶陶內心最爲真實的想法。
在南誠的手裡,榮陶陶認識到了最爲真實的自己:原來我和旁人沒什麼不同,我所謂的信仰,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堅定。
人,大抵如此。
榮陶陶自認爲能做到慷慨赴死,接受自己被一刀捅死,或是乾脆利落的斬斷頭顱。
但他真的忍受不了這樣日復一日的殘忍折磨、彷彿沒有盡頭的苦痛摧殘......
榮陶陶的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
每一寸血肉,都在南誠的手裡反覆攪碎、反覆重塑。
早在南誠施法的第七天,也就是淬鍊骨骼環節開始之時,血蓮就已經不再是爲榮陶陶保駕護航的寶物了。
它已然變成了助紂爲虐的兇手,確保南誠的種種極刑,能肆意的施加在榮陶陶身上,讓他活着、並且清晰的感受一切......
時間來到了4月12日,榮陶陶接受淬體改造的第34天。
世外桃源-懸崖巨石之上。
南誠的身體有些搖晃,塊塊夜幕繁星皮膚剝落,猶如一尊悽美的藝術品,褪去了唯美的外殼。
“咚”的一聲悶響,南誠一頭栽倒在地,後腦勺重重磕在了巨石上。
“媽媽!”葉南溪一聲驚呼,她三步並兩步,急忙向前竄來,抱起了母親的身體。
榮陶陶的夜幕繁星軀體同樣塊塊剝落,失去了淬星的施法之後,榮陶陶逐漸恢復了身體自由。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純憑意識支撐着毫無知覺的身體,艱難的向外趴着,一頭栽下了懸崖......
葉南溪嚇了一跳,不知道榮陶陶爲什麼要跳崖自殺。
她體內立刻釋放出了星斗榛枝,捲住了向下滾落的榮陶陶。
事實上,榮陶陶並不是在自殺。
疼痛讓他的大腦無比混亂,他甚至可能不知道前面是懸崖。
榮陶陶如此瘋狂舉動的唯一目的,就是遠離身後的劊子手。
那是趨利避害的天性,更像是一種動物的本能。
“別讓他看見我。”驀的,背後傳來了南誠的聲音。
“媽媽?”葉南溪向上拖拽的榛枝稍稍一停,將榮陶陶吊在了懸崖外,沒有第一時間把他救上來。
南誠的聲音虛弱,眼神也有些渙散:“被淬體改造的人,大都不敢面對我。
哪怕是他們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恢復了理智,再見到我的時候,也可能會有應激反應。
更別提,其他人只經歷了兩個階段,而榮陶陶接受了全程。”
葉南溪面色遲疑:“可是...可是我們不是在幫淘淘麼?”
南誠:“不要苛責這種狀態下的人,給他一些時間。現在把我送回木屋,將他放在這裡,不要打擾他。”
“是。”葉南溪體內再次蔓延出了一根榛枝,捲起了南誠,送向了不遠處的木屋。
“離他遠點,南溪,遠遠看着他就好。
通知雪境那邊,不要靠近他的夭蓮分身,這一次淬體,超出了我們的預期,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結果。”
“是。”
遙遠的北方邊境,蓮花落城中。
夭蓮陶苦修的辦公室裡,一道高挑的人影靜靜的佇立在屋子中央。
她可不是一直站在這裡的,而是從牀邊的椅子上,默默退到這裡的。
“嗡...嗡......”
兜裡的手機嗡嗡作響,斯華年依舊站在原處,動作小心且緩慢,拿出了手機,接通電話貼在耳旁。
電話那頭,傳來了高凌薇的聲音:“斯教,不要讓任何人接近榮陶陶,他現在大腦很亂,很容易出事。”
“嗯,我知道。”斯華年輕聲開口,心中也稍稍釋然。
就在2分鐘前,當她發現牀上瑟瑟發抖的身體,終於停下了顫抖之後,斯華年心頭一喜。
她口中輕聲喚着“淘淘”,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試圖撥開他遮在眼前的手,看清楚他的面容,然而......
然而斯華年卻是被榮陶陶一把甩開了。
內心錯愕的斯華年急忙起身,她是萬萬沒想到,在榮陶陶的眼中,她看到了恨意。
這可不是小小的情緒,而是純粹的、極端的仇恨。
一時間,斯華年懵了。
她不太確定榮陶陶是否會暴怒而起,思忖之下,她只好緩步後退。
而榮陶陶也蜷縮在了牆角,垂首埋在手臂裡,一動不動,不聲不響。
所以此時,當斯華年接到高凌薇的電話時,她的內心是釋然的。
電話那頭,高凌薇冰雪聰明,聽到斯華年迴應“我知道”,她當即推測出了些許信息。
女孩急忙問道:“斯教接近陶陶了?”
斯華年:“我一直陪着他,他剛纔恨不得殺了我。”
高凌薇心中一驚,連忙說道:“先離開!斯教,你先離開他身邊,讓他自己靜一靜,我們馬上過去。”
顯然,南誠的擔憂成爲了現實,經受全套淬鍊的榮陶陶,與其他淬鍊身體的魂武者,心態並不相同。
“好。”斯華年輕聲說着,放下了手機。
她緩步移向辦公室房門,在手掌搭在門把手上的那一刻,突然聽到了隱隱的抽泣聲音。
斯華年:???
這是......
斯華年一臉驚訝的轉過頭,看向了蜷縮在牆角的榮陶陶,確定自己不是幻聽。
接下來的一幕給了她清晰的答案,因爲榮陶陶並沒有壓抑情緒、隱瞞行爲,他的哭聲反而越來越大,越來越悽慘。
短短几分鐘內發生的事情,完全顛覆了斯華年的認知。
在榮陶陶仇恨她,與榮陶陶脆弱哭泣之間,如果非要斯華年選一個,她反而更願意接受他那仇恨的眼神。
榮陶陶有很多蓮花,有很多情緒,但哪怕他有千張面孔,脆弱這種情緒也不在選項列表裡。
面對如此一幕,斯華年的心中只有一種合理解釋:榮陶陶瘋了。
或者,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宣泄自己的情緒了。
哭泣是人類的本能,從誕生下來的那一刻起,無師自通,與生俱來。
斯華年站在門口,內心陷入了掙扎。
她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該上前安慰,也不知道自己會把事情變得更好、亦或者是更壞。
是該聽高凌薇的建議,讓榮陶陶獨處?
還是該遵從內心的真實想法,上前給予他安慰?
良久,斯華年終於開口了:“你還認識我麼,榮陶陶。”
迴應她的只有哭泣聲,或者這根本不算什麼迴應。
斯華年抿了抿嘴脣,輕聲道:“我不知道你都經歷了什麼。但是在一個月前,我曾問過你,這一切都值得麼?”
霎時間,
哭泣聲戛然而止。
房間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呵。”斯華年一聲輕笑,這笑聲並不譏諷,而是有些無奈、甚至有些酸楚。
她開門走了出去。
終於,她得到了一絲迴應。
看來...值得。
......
榮家人很快就趕來了鬆魂分校,讓斯華年頗爲不解的是,榮遠山、徐風華和高凌薇,竟無一人貿然闖入夭蓮陶的房間。
即便是實力登峰造極的徐風華,也只是在夭蓮陶的隔壁住了下來。
榮家人這一住,就是足足10天的時間。
這期間,他們想要給夭蓮陶開一下霜寂,安撫一下孩子的心神。但是與星燭軍方面溝通之後,衆人便放棄了這一想法,因爲他們想到的,南誠那邊已經派人在做了。
過猶不及,衆人也知道這一道理。
在這樣耐心的等待之下,足足10天過後,夭蓮陶終於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似乎沒什麼變化,只是更安靜了一些。
徐風華反覆確認孩子沒事之後,也跟夭蓮陶表明,榮遠山已經在帝都城-星燭軍基地等他了,接他回家。
夭蓮陶只是默默點頭,不聲不響的回了房間,好像他露面就是爲了報平安似的,並沒有任何交流的慾望。
顯然,榮陶陶尚未痊癒,也許他的身體已經準備好了,但是心靈上並沒有。
徐風華和高凌薇也並未糾結什麼,兩人隨後就告別了學校,返回望天缺城,等待正主兒歸來。
只是在榮家人走後,斯華年再次推開了榮陶陶的房門。
看着窗前榮陶陶那呆呆佇立的背影,斯華年輕聲道:“關於你情緒崩潰那一幕,我沒跟你家人說。”
榮陶陶並未轉身,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謝謝。”
斯華年回手關上了房門:“告訴我,你都經歷了什麼?”
聽到這樣的問話,榮陶陶也垂下了眼簾。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問你得到了什麼,卻很少有人關心你經歷了什麼。
榮陶陶是幸運的,無論是之前的徐風華、高凌薇,還是此時的斯華年,都在關心他的身體。
甚至徐高二人,從始至終都在關心榮陶陶的情緒狀況,交流時從未有過第二個主題。
榮陶陶遲疑片刻,開口道:“我晉級了一個大段位,上魂校·高階。”
斯華年眉頭緊皺:“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也許旁人不知道,但我卻在這個房間裡,親眼看着你受苦受難了一個多月。
凌薇只是籠統的告訴我,南魂將能淬鍊你的身體,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淬鍊你的,何至於把你摧殘到這種地步。”
說話間,斯華年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話語有些嚴厲,她不由得放緩聲音,補充了一句:“說一說的話,也許更有利於你宣泄情緒。”
榮陶陶沉默半晌,開口道:“謝謝,斯教。”
然而卻沒有了下文。
“呵。”斯華年哼了一聲,來到沙發旁,一屁股坐了下來,“想要找回顏面了,不再是幾天前嚎啕大哭的你了。”
榮陶陶抿了抿嘴脣,沒有迴應。
“既然你不願意提及經歷......”斯華年扭頭看着窗前佇立的榮陶陶,看着他的側臉,“然後呢?你還得到了什麼?”
在斯華年心中想來,讓他說說話,有些交流,終歸是好的吧?
榮陶陶目前的狀態,分不清是安靜還是遲鈍,他的迴應總是慢了很多拍。
正當斯華年認爲榮陶陶又要沉默應對之時,他纔開口說道:“我的星野魂法晉級六星了,但我沒有學三寸星煞。我好像...更任性了些。”
斯華年微微挑眉,沒想到會得到榮陶陶這樣一番自我評價。
乘熱打鐵的她,繼續問道:“還有呢?”
這一次,榮陶陶迴應的很快:“我好像並不再畏懼死亡了。”
斯華年面色一怔。
緊接着,她便心中恍然。
聯想到夭蓮陶這一個月以來的表現,對於他來說,也許活着纔是更痛苦的選擇。
斯華年輕聲道:“想想你的家人吧,你的父母,你的高凌薇。”
榮陶陶終於轉過頭來,看向了斯華年,臉上露出了真摯的笑容。
旁人也許無法理解,當斯華年再次看到榮陶陶的笑臉時,這一個月以來的日夜守護,對於她而言,終於有了一個結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