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況下,除了無差別殺人之外,兇手殺人都是具有一定作案動機的,謀財、爲情、尋仇等等,都有可能使人心生惡念、殺意萌生。作案手法則會在一定程度上映射出行兇者的心理狀態,複雜殘忍的殺人方式,往往體現在情殺、仇殺或變態殺手身上。
爲將葛志輝置於死地,兇手可謂是精心策劃、大費周章。就目前的調查而言,他的遇害很可能同瑞陽公司的火災有關。假設兇手的家人在那起事故中葬身火海,那麼他/她就會具有極大的作案動機,促使其鋌而走險,選擇用以牙還牙的方式復仇,用火殺死對火災事故負有絕對責任而又掩蓋事實真相的幕後“推手”葛志輝。
既然調查有了新的進展,那麼,當務之急就是要先查清死於火災的遇難者身份。從秦山所提供的瑞陽公司資料中,顏一寒他們不但找到了死亡工人的身份信息,還發現了一個更大的秘密。原來,這個公司利用毗鄰港口的便利條件,在沒有絕對安全措施的條件下,一直從事化學危險品的倉儲業務。除了這起重大的火災事故外,在其運營期間,還發生過幾次小型的安全事故,可是這些情況都沒有上報,全部被悄悄地“消化”掉了。
本來,這些資料也在被“消化”的範圍內,是秦山怕自己有朝一日成爲“替罪羊”,出於自保,他才偷偷地把東西保留了下來。
案情一下子明朗了很多,不過,由於死亡工人的身份信息過於簡單,所以還須進一步的確認。在覈對信息的過程中,又一個奇怪的情況出現在警方面前,在死亡人口申報記錄中,並沒有符合條件的對象,也就是說,秦山口中那兩年前喪生在瑞陽公司火災中的三個人至今仍然“活”着!
“隊長,這是怎麼回事兒?”海倫看着電腦顯示屏,很是費解,“那個秦山不會撒這種謊吧?”
“誰會撒謊說自己廠裡死了人啊?”迦銘翻着瑞陽公司的資料,“何況秦山是法人,出了這種事故,他是要吃官司的!”
“就是說啊,又不能騙保險金,他沒必要用這個蒙我們啊!哦,我知道了……”海倫突然恍然大悟似的,“瑞陽公司爲了隱瞞事故,當然不會申報他們死亡了!”
“那家屬呢?”謝駿昊說着拿起自己那隻STARBUCKS的馬克杯,聞了聞裡面飄出的咖啡香,“他們三個人不會都無親無故吧?”
“可能這些人的家屬跟瑞陽公司達成過什麼協議,比如說,以推遲進行死亡申報爲條件,來換取更多的賠償金或得到某種利益;也可能申報死亡、註銷戶口,會對他們的家人造成某方面的不利影響或者會帶來一些損失……”顏一寒似乎想到了什麼。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兒,”謝駿昊喝了一口他那醇香的咖啡,“我家有個親戚,住在農村,他們那兒徵地拆遷,分房和賠償款的多少都是按各家人頭兒定的,少一個人的話,房子和錢都會少拿不少。”
“你和我想到一起了,因爲現在只知道死於瑞陽公司火災的趙家茂、李傑、趙樹明這三個人均爲男性,H省人,年齡都在20歲左右,那咱們可以結合這些簡單的訊息,試着從當地農村徵地改建這個方向來確定他們的身份,”顏一寒說,“海倫,馬上查一下符合條件對象的戶籍所在地,看看在近兩三年內,哪些地方進行過徵地拆遷。”
“OK!”
對於電腦高手海倫來說,利用網絡篩查信息可謂小菜一碟,很快她便有了發現。在H省符合條件的衆多同名同姓者中,最終確定了三個人,他們都來自屬於H省S市Q縣的一個村子——趙李村,而這裡恰好在兩年前進行過徵地改建。
“隊長,你看看這個,”海倫指着電腦屏幕上的一頁記錄說,“李傑有個哥哥,叫李建,當過兵,前年退伍,服役期間,在部隊司機班任駕駛員。”
“李建?”一直好像沉浸在咖啡香氣中的謝駿昊猛地擡起頭,“葛志輝的司機!”
顏一寒的腦海中浮現出司機小李在葛志輝老婆於玲面前的卑躬屈膝,看似懦弱膽小的李建竟然是瑞陽公司火災遇難者的直系親屬!自己親弟弟的喪生與葛志輝有着直接關係,而他卻在鞍前馬後地服侍自己的仇人,要麼他是貪圖小利無視親情的小人,要麼他是臥薪嚐膽伺機而動的復仇者!
“李建是什麼時候開始給葛志輝開車的?”顏一寒看着曾詢問過李建的謝駿昊問道。
“一年半以前。”謝駿昊對自己詢問過的每一個人的每一句話都熟記腦中。
“時間上也剛剛好,他準是早就做好殺人計劃了。”沈迦銘似乎已經認定了李建就是兇手,“咱們把李建帶回來,好好兒審審。”
“你就知道審審審,要不怎麼你姓沈呢!”海倫毫不客氣地說,“你也不想想,之前明明查過葛志輝車上的行車記錄儀數據,根本沒有可疑,他有不在場證明,你沒有證據,怎麼審?難道嚴刑逼供啊?”
海倫的話雖然不好聽,但她說的卻是事實,李建雖具備足夠的作案動機,但目前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指證他是兇手。
“海倫說的沒錯,李建沒有作案時間,假設他是兇手的話,他也應該是其中之一。”顏一寒說着皺了皺眉。
“不錯,如果我們現在冒然傳訊李建,只會打草驚蛇。”謝駿昊同樣認爲從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兇手不止一人,“迦銘,鑑證科那邊還沒結果嗎?”
“嗯,還沒消息呢。”
“這都多長時間了,賀天易也開始偷懶了啊。”謝駿昊每次說到賀天易總是會故意“找茬兒”。
“謝副大隊長,”海倫替賀天易打抱不平地說,“你不瞭解情況就別亂說好嗎,人家賀醫生可沒偷懶,他是被派出去學習了,現在他們法醫鑑證那邊都快忙死了。”
“迦銘,你去歐陽那兒看看他們什麼時候能出結果,海倫,你繼續查在網上訂購骨灰盒和竹簡的可疑對象。”顏一寒說完拿起外套,“駿昊,你和我去盯李建!”
“好!”謝駿昊放下一直翹着的二郎腿和手中的咖啡杯,站起身隨顏一寒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氣依舊有些嗆人,之前的一場小雨並沒有讓這個城市乾淨多少,反而讓氣溫一下子下降了好幾度。
顏一寒坐在謝駿昊的車上,腦海中想着瑞陽公司的火災、想着李建在於玲面前的唯諾,想着自己後車窗上的那張臉譜貼紙……
“我先去買點兒吃的東西。”謝駿昊說着把車停到路邊的便利店附近,他的話讓顏一寒暫時從自己既清晰又夾雜混亂的思維中跳了出來。
“不用了吧,”她看了看謝駿昊車上的兩瓶礦泉水,“有水就夠了。”
“這一盯守,不知道多長時間,咱們總不能餓着肚子吧,”謝駿昊解開安全帶,看看窗外的霧霾,“你在車上等着,我去。”
很快,謝駿昊拿着一袋子吃的東西回來了,他把一瓶牛奶和一個三明治塞到顏一寒的手裡,“將就吃一點兒吧。”
顏一寒看出謝駿昊的情緒與剛剛相比不快了很多,心裡不禁有些納悶,去便利店的十幾分鍾能有什麼事兒影響到他?
她當然不知道,就在剛纔謝駿昊結賬時無意間的向外一瞥,恰巧讓他看到兩個身影一起步入馬路對面的那家五星級酒店,其中一個很像Golden Tower兇案中第二個死者李豪的父親李爲錦,而另一個人對於他來說則無比熟悉,那是他的父親!
這兩個人怎麼會在一起?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父親也曾出現在弔唁李豪的賓客裡,父親和那個李爲錦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謝駿昊並沒有告訴顏一寒自己所看到的一幕,或是出於私心,或是源於害怕……他總是隱約感到在父親的身上隱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纔到李建家樓下,他們得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葛志輝家失火了!
顏一寒擡頭望了望那扇沒有燈光的窗子,心中掠過一縷不祥的預感。
待他們趕到葛志輝家時,火勢已被撲滅,原本屋內的華麗奢侈已被火舌肆虐過的破敗黑色所代替。萬幸的是,由於報警及時,火災並沒有過多地殃及四鄰。
不過,眼前的兩個屍袋還是印證了顏一寒的預感,經過辨認,死者爲於玲和李建,而於玲的姐姐由於當時正好到超市購物,所以倖免於難。
怎麼會突發火災?李建爲何會喪生此處?於玲的姐姐又爲什麼會幸運地躲過此劫?
一連串新的問題擺在警方面前,何況又死了兩個人,顏一寒和謝駿昊面對此始料未及的突發狀況,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他們必須儘快理出頭緒。
就在這時,海倫的一通電話,給他們帶來了新的線索。
“隊長,我查了119指揮中心的接警記錄,於玲家的報警電話是通過李建手機打出的。”
“什麼?”顏一寒先是一驚,隨即嘆了口氣,“好的,我知道了。”
謝駿昊還在詢問於玲的姐姐,這個來自農村的大姐已經被嚇得語無倫次,所說的話基本上同警方的提問是風馬牛不相及,看來現在問什麼都是徒勞。他只好讓其他警員暫時把大姐帶到屬地的派出所,等她情緒穩定後再做筆錄。
顏一寒走過來,拍拍謝駿昊的肩膀,“走,去李建家!”
提到單身男人的住處,總會同髒、亂兩個字聯繫起來。不過,李建家可稱爲例外,屋內擺設簡單、整齊,尤其是那被疊成豆腐塊的被子,足以代表他的軍人出身。在這樣的家裡,顏一寒他們找到了疑似用來存放白磷的廣口玻璃瓶、與葛志輝死亡現場相同的阻燃布和消防繩,這些東西則在一定程度上證實了李建的另一個身份——犯罪嫌疑人!
與這些證物相比,李建的日記則幾乎記載了整個案件的始末。
李建的弟弟李傑三年前和同村的幾個小夥子一起來T市打工,由於經濟不好,開始他們只能打打零工。後來李傑和另兩個同鄉幸運地進入瑞陽公司做搬運工,總算有了一份固定的生活來源,雖不算多,但他們已是十分知足,幹起活兒來非常賣力。可惜好景不長,誰也沒想到,才過了幾個月的安穩日子,他們這三個生龍活虎的小夥兒竟葬身火海,死前連句話都沒能留下。
之後的事情和秦山講的差不多,瑞陽公司對火災進行了瞞報,連哄騙帶恐嚇地以多付半年的工資和每人兩萬元的喪葬費作爲補償,打發了從農村來的三名死者的家屬。
李建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曾找到當時幾近停業狀況的瑞陽公司,從還未被遣散的幾個老員工口中得知了X集團與瑞陽公司的關係。他意識到自己弟弟的死有蹊蹺,便找機會進入了X集團,以自己過硬的架勢技術和憨厚的外表獲取了葛志輝的信任。經過近兩年的暗中調查和多方探聽,他終於知道了那場火災的真相。瑞陽公司在X集團的大背景下,授意於秦峰、葛志輝等人,違規做着倉儲、運輸化學品的高危險高回報生意,沒有任何的安全防護措施是火災發生的直接原因,事後他們爲了逃避責任和減少損失必須瞞報事故,那三個年輕的生命對於這些唯利是圖的人來說如同草芥……
李建日記的最後,記述了襲擊、劫持、殺害葛志輝的大致經過,他之所以選用白磷,是爲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葛志輝自嘗惡果。
日記中還有夾有一張李建被診斷爲胰腺癌晚期的化驗單,他是以一個將死之人的心態完成了最後一件事,讓目中無人的葛志輝的老婆給自己陪葬!
警方在李建家中的發現,完全可以成爲葛志輝被殺案結案的足夠證據。然而,在李建自白書一樣的日記中,對秦峰的觸電身亡隻字未提,難道同樣與瑞陽公司有着密切關係的秦峰真的是意外身亡?
而且,顏一寒和謝駿昊都認爲葛志輝案的兇手應該不止一人,在之前的調查中,已經查實了李建的不在場證明,但現在他卻承擔了所有的罪責。那麼,就如此結案嗎?
看着李建的日記、瑞陽公司火災死亡者的照片、葛志輝兇案的卷宗和於玲家火災的現場記錄,顏一寒不知爲何萌生了不想再繼續查下去的念頭,她有些恍惚,到底誰纔是真正的兇手?
“報檢,結案吧……”謝駿昊語帶無奈地對顏一寒說。
時隔兩天,一個學過電工的普通保安從X集團辭職,他終於能離開這個地方了,告別這種不被人正眼相看的、忍氣吞聲的日子。他去到了瑞陽公司所在的港口,那個他曾經和李傑朝夕相處過的地方……李傑出事那天,原本是他值班,但是李傑卻替他赴了死神的邀請……而今,李傑的哥哥又用自己的將死之軀保他全身而退,他望着濤濤的渾濁不清的海水,告訴自己,他要爲李傑、李建好好兒活下去……
賀天易終於結束學習回來了,少了他的鑑證科,運轉明顯慢了一大截。他迴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夕耽誤的葛志輝案的剩餘鑑證報告做完,用最快的速度交到了顏一寒的手上。報告中寫道,在葛志輝口中的阻燃布上檢驗出了微量不屬於葛志輝的血跡,但由於血液量太少,無法提取DNA,只能檢測出該血跡血型爲B型,而李建的血型卻是A!
顏一寒看完,慢慢合上了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