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珠簾善的胸脯卻是保住了.因南音這個做師父的從未想過用徒兒的血肉醫治她人.
那日. 內室中.因珠簾善走得早.未曾將南音師父同掌門夫人的對話聽個完整.
其實.要救掌門之女除了煎服珠簾善的血肉.還有一方法.服用閉門丹.
煉製閉門丹是門高危技術活.需煉丹之人進入丹爐將體內元氣源源不斷輸給爐內丹丸.其中不可中斷.前提是將丹爐蓋子蓋嚴實. 也就是說.欲煉此丹.需要將一位元氣充沛的人丟進丹爐去配合煉一番.
此等爐子.若是常人被丟進去.那就直接火化了.即使有些道行的人亦未曾有那膽識進去陪煉陪煉.因陪煉的結果恐怕是將自個兒燒得半生不熟.
微山掌門卻是有些道行.且愛女心切.但因道行未曾修到火候亦不敢入爐陪煉.
放眼八大門派.唯有南音仙人道行最高.通俗點的說就是最能扛煉的一位.即使扛煉.入爐子高溫燒烤三日.這番折騰下來.元氣大傷是必須的.
南音捨不得割掉徒兒的三兩血肉.便答應替掌門愛女煉製閉門丹.
當南音靠近爐壁那道半開的小門時.珠簾善詫異道:“師父.不是要用我三兩血肉麼.”
南音聽了此話.自是明白當日躲在窗櫺下的徒兒偷聽了一些內容.他輕撫她的頭.“小小年紀.都胡思亂想些什麼.”
珠簾善盤腿坐地守在爐鼎旁蒸了三日桑拿.爐壁上的小門終於打開.一臉蒼白的南音緩緩走了出來.他手中是一枚煉製成的褐色丹丸.
掌門之女的命算是撿回了.
南音於微山別院休憩兩日.再將掌門夫人送的補藥食了.起色稍稍有些好轉.
珠簾善這才明白.那些進步藥材並非被師父私吞了.那些藥根本不是給她的.
她託着腮.望着盤腿調理內息的南音.由衷道:“師父.難道你們名門正派都喜歡做無聊的好事麼.”
南音掀開眼簾瞅她一眼.又閉眼調息.
珠簾善爬過去一些.一臉興奮問:“我知道了.一定是師父知曉老女人喜歡你.其實你也喜歡那老女人對不對.所以纔不惜用自身仙源救鬱傾城一命.你纔不是心疼我身上掉三兩肉才替我進了爐子.實則你是希望你救了鬱傾城後.鬱傾城更加對你念念不忘.如此說來.師父是喜歡她的.但因無心島規定.島主不能戀愛所以你不敢迴應老女人.呀.看不來嘛.師父還是情種哦.”
“善兒.”他闔着眼輕輕道.
“恩.”
“你可以出去了.讓爲師清淨會兒.”
珠簾善悻悻起身.走出屋門前還不忘鼓勵師父.“師父.一刻值千金.你要把握好啊.”
師父的眼皮跳了跳.
師徒二人離開微山時.巧微山掌門鬱清風采藥歸來.
得知南音用自身仙源救得愛女.鬱掌門感激下跪.
南音扶起鬱掌門之時.一道凌厲劍風颳了過來.鬱清風稍一閃身.緞袖被劃開一道大口子.頃刻間.手臂上添了一道長長血痕.珠簾善發狠得盯着鬱清風的手臂看.眸底一寒.又刺了過去.
南音袖袍一閃.將執劍刺殺的珠簾善給扇到地上.
鬱掌門及在場衆人無不詫異.
“善兒.你這是做什麼.爲何要行刺鬱掌門.”
珠簾善從地上爬起來.指着鬱清風.“他.他不過是個僞君子.沒人比他更骯髒.她該死.”說着殺氣騰騰般又刺了過去.
南音一手將徒兒的劍打斷.厲聲道:“不可胡說八道.快向鬱掌門道歉.否則……”
“否則.否則怎樣.將我逐出師門.”珠簾善惡狠狠瞪着鬱清風.“這個人我殺定了.天王老子也攔不住.”
最後.南音不得不將珠簾善劈暈.扛着離開.臨行前.他道:“小徒怕是突然間患了失心瘋.鬱掌門見笑了.”
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覷.
城區青瓦客棧.玄月照軒窗.
珠簾善幽幽轉型.見南音披着淡色月光背立於窗前.
她猛地翻身.南音聞聲.靠了過去.“我不媳.是什麼意思.”
半坐的珠簾善有些懵懂.帶着孩童出醒時的無辜.懶懶望着他.
南音坐到牀榻邊.“方纔你在夢裡一直喊我不媳.到底何意.”
珠簾善將臉別過去.“師父管的也未免太多了.徒弟的夢都要管麼.”
南音靜靜打量她.擺正她彆扭的小臉.“究竟爲何要刺殺鬱掌門.”
珠簾殺眸底閃過怨怒殺意.咬了一會牙才嚷嚷道:“我樂意.好久不殺人了.手癢.”
南音微微一嘆.“桌上的飯菜是熱的.你吃了好好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待回了無心島.閉門思過一個月.”言罷.帶門離去.
見了桌上幾碟冒着熱氣葷素搭配的菜餚.視線停在一盤素炒芹菜上.珠簾善一掌將芹菜打翻.“我討厭什麼就送來什麼.真煩.”
夜深人靜.珠簾善站在窗櫺前望着窗外夜色發怔.她從懷中掏出一隻短簫.對着月色幽幽奏響.短簫飄出的樂符中縈繞了絲絲縷縷灰色煙霧.緩緩飄向遠方.
半盞茶不到.一排面塗黑漆的姽骨堂弟子破窗而入.
衆人攜了珠簾善方從窗櫺翻出去.耳後便傳來清冷之音.“放開我徒兒.”
黑漆男子整齊一致的往南音身上拋出一打毒葉子.
南音甩袖打落.落地的黑葉子將地面侵蝕出幾個窟窿.可見姽骨堂捨得用毒.
毒葉子就這樣被浪費掉.黑漆男子們定是不甘.拔出彎刀包圍南音.
南音因入了爐子烘烤了三日大傷元氣.幾十個回合周旋下來.漸漸不支.他胸口捱了結結實實一掌.嘴角滲出黑紅血液.那掌應是個毒掌.
一旁的珠簾善拍手叫道:“娘娘腔.想不到吧.是我發了暗號給姽骨堂要他們來接我.想讓我拜你爲師.真是好笑.你那麼煩人.誰稀當你徒弟.還是姽骨堂呆着令人舒服.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殺人就殺人.不像你無心島無聊透頂.哦.對了.你給我起的名字太難聽了.還是還給你吧.珠簾殺我已用慣了.”她輕快着步子靠近他.在他耳邊道:“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我請師兄們留你個全屍.”
南音捂着受傷胸口.“你果然沒將我當成師父.”
珠簾善興高采烈轉身離去.
身後是一片廝殺之聲.
“珠簾殺.去哪兒啊.”不陰不陽的調調自黑暗中傳來.一眨眼.面塗油彩的黑大褂落在路中央.
“鹹鬼使者許久不見.你穿黑色比白色順眼多了.對了.使者是來接我回姽骨堂的麼.”珠簾善好心情道.
鹹姽使者仰天一串長笑.“孝子果然天真.我當然不是來接你回姽骨頭堂的.我是來殺你的.”他手中驀地幻出一隻袖珍蝙蝠.
珠簾善後退一步.漆黑眼底有恐慌有不解.“爲什麼.爲什麼要殺我.”
“孝子就是麻煩.自己想不明白還需別人解釋給你聽.你已拜了無心島南音爲師.又消失了這數月.誰知再回姽骨堂的你是不是無心島派來的奸細.這樣的你.堂主大人可不敢要.”
“沒有.我是被逼着拜師的.“一手指着不遠處打鬥的南音.“那個師父是假的.我在姽骨堂那麼多年爲姽骨堂做了那麼多事.難道姽骨堂不相信我麼.”
“哎.虧你呆在姽骨堂好多年.怎麼還不瞭解姽骨堂呢.毒殺術使得再厲害.又有何用.”鹹鬼使者點點手中毒蝙蝠.“果真是孩子啊.”
呲着小尖牙的蝙蝠醞釀了滿身毒液.猛衝到珠簾善面前打算好好排排毒.噴毒的一瞬間.被南音一劍截肢.
鹹鬼使者挑着嗓音道:“還說這個師父是假的.難道他會爲了一個假徒兒拼命衝過來救你於危難麼.”
珠簾善後知後覺.“所以.你是在考驗我們.”她瞪着白衣上滲着血跡的南音.憤怒吼着.“誰讓你救我的.多管閒事.”
鹹鬼使者猛地從黑大掛裡抖出一排毒葉子.南音捲了袖袍.將毒葉子還了回去.
鹹鬼使者倒是個有自知之明的.琢磨着並非南音仙人的對手.將一包袱毒葉子收回黑大褂裡.便消隱於夜空.
南音一手握劍.抵在地上.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想來受傷不輕.倏然.黑暗中閃過一道黑影.黑影離珠簾善面門三寸之時.他擡劍擋住.是一枚毒葉.與此同時.又一柄毒葉子飛速穿來.直逼珠簾善眉心.他一把將珠簾善拉入懷中.那片葉子便刺入他後背.
珠簾善望着夜幕大喊.“鹹鬼.你居然暗殺我.你給我滾出來.”
偷襲的精華在於對方未有防備之時.而此時再偷襲.成功率就大大降低了.考慮到即使現在趁着南音重傷將他滅口.但可能使得無心島傾盡全力爲島主報仇.若是這樣.日後的日子就沒法過了.身在暗處的鹹鬼使者思慮到這一層.便閃人了.
此時.南音半跪在地上.運氣將後背的毒葉子逼出來.他緩緩站起身.望着憋青了小臉的珠簾善.低聲說:“不要再回姽骨堂了.那裡你是再回不去了.不願做我徒兒就找個僻靜之地好好生活.姽骨堂應是不會放過你的.你日後要當心.”
他擡袖拭擦了脣角的暗黑血絲.微微踉蹌的步子走入夜色.
珠簾善怔在原地.望着那道白色身影漸漸遠去.道路旁的翔花燈映出他後背上的大片血漬來.
她站在原地默了好一會兒.直到那道背影即將消失在甬道口.她快步衝過去從背後抱住他.“師父.善兒願意做你徒弟.今生今世都跟着師父.”
這段師徒的緣分便是從這一刻正式開始.因我這縷神思完全融入此夢境.珠簾善心底的情緒便完全被我感應到.
她並非覺得姽骨堂遺棄了她.以後再沒地方可去.倒不如隨着南音靠山入無心島.好歹有個免費落腳管吃住的地.此時她的心裡想的全然不是這些自私的想法.
她腦中憶起的是南音對她的好.初遇時.他知她是姽骨堂弟子不但沒將她殺了.反而替她祛除面上毒氣且請她吃水餃.
無心島弟子將她鎖到刑牢時.他及時將她從邢架下救出來.爲護她日後安寧.他不顧衆弟子反對收她爲徒.
她闖禍被罰跪.他卻端了熱飯給她吃.
他教她洗衣服.卻將她的衣服清洗得乾淨.
不捨割她三兩血肉救得微山掌門之女.他便進了煉丹爐散了大半仙源.
當她背叛他.招來姽骨堂弟子時.他仍在護着她.否則那柄毒葉應是插在她身上.
他一直默默對她好.從未用言語表達過.這一次.她真心感受到了.那份從未有過的真心和暖意.
後來.珠簾善一直在回想這一幕.倘若一切從頭再來.那時那刻.她是否還會撲上去抱住他.
緣分從這一刻開始.珠簾殺徹底死去.珠簾善新生.
之後.是十年師徒之緣.十年的甜蜜痛苦與絕望化作一柄利劍.割碎了時光.
她這不算長的一生中.從未後悔自己做的每一件事.無論善惡.荒唐與否.唯有當時的選擇.是她一生中唯一後悔過的事.
倘若能預料到自己的結局.倘若時光重來.她會轉身離去.
茫茫六道.地角天涯.不見.不識.不伴.不惜.不愛.不誤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