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華一見靳夷靈的模樣就覺得不對勁。
靳夷靈小姑娘一個,打扮得乾乾淨淨,衣服首飾也算華麗,很襯宮廷宴會這種場合。然而她整個人和衣服完全不搭調,不但沒有半點參加宮宴的歡喜和氣派,反而還看上去畏畏縮縮,絲毫沒有當初的活潑勁頭。
臉上也不如以前有肉了,瘦了一大圈,而且臉色在夜色裡顯得非常蒼白,彷彿大病未愈。兩隻大大的眼睛裡帶着緊張,一副受驚小貓的模樣。
秦韶華不動聲色將她從花叢後頭往出拽,一面柔聲問:“靳奶奶到底怎麼了,你仔細說,別怕,我在這裡呢,誰也欺負不了你。”
靳夷靈卻不肯往出走,眼睛不住往四周瞟,一見不遠處有人路過,就一驚一乍的,“華姐姐,我偷偷跟你說句話就好,不想讓人看見。有人盯着我呢!”
秦韶華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遂不勉強她出來,把自己也藏進了花叢後,順着她的意悄悄說話。
於是兩個人躲在花叢後頭嘁嘁喳喳半天。
秦韶華總算在靳夷靈前言不搭後語的回答中,勉強把事情問了個大概,並且答應靳夷靈很快就去探望她奶奶。
靳夷靈千叮萬囑,請求秦韶華儘快去。
魏清狂這半晌一直等在路旁,靳夷靈卻緊張得彷彿沒有注意到他,最後藏在花木叢中一溜小跑,飛快離開了。
魏清狂納悶目送靳夷靈的背影,問:“楚國公府發生了什麼事?”
秦韶華搖頭:“現在還不好說,待我去親眼看了才知道。”
魏清狂遠遠瞧見那邊等着幾個下人,接應了靳夷靈,一起往行宮給臣工們準備的下榻之處的方向去了,“她是怎麼了?”
“她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秦韶華微微皺眉。
楚國公夫人年紀大了,今天並沒到場,靳夷靈是跟着親眷家的長輩來的。她一個小孩子,並沒有必須參加宴會的義務,然而她在如此惶恐情緒之中還要來,顯然是爲了見自己一面。
秦韶華在原地站了一會,先前被偷偷打發出去查探情況的隨從回來了,低聲稟報:“附近並無可疑之人,也並沒盯梢靳小姐的人。”
沒人盯梢,靳夷靈卻一副處處被人監視的模樣,真是怪了。
自從上次鬧刺客,秦韶華就在楚國公府多留了人手,楚國公在外帶兵,她替他看護家宅。然而最近也並沒有人報上來靳家異常。
秦韶華決定連夜回城,去楚國公府走一遭。
行宮在京郊,建恆王考慮周到,給參宴臣子們都安排了下榻之處,免得宴會散得太晚不好回家。尤其給秦韶華安排了最好的一處房舍,專等她大駕光臨。
然而秦韶華根本就沒打算在這邊過夜,靳夷靈這麼一說,她更不想在這裡多待了,出了行宮騎上馬,一路直奔京城。
魏清狂和她一起進了楚國公府。
時間已經是後半夜,更深夜靜的,秦韶華不好直接登門拜訪,而是悄悄潛入,想在暗中把府中動靜提前摸一遍。
魏清狂身爲門閥大戶的貴公子,生平還未做過夜半穿牆過戶的事情,跟着秦韶華爬高躍低的,他突然覺得很有趣。而且秦韶華身手靈活,比他潛行本事高了不知多少,夜色裡像一陣輕煙似的飄上飄下,看起來很有美感。
他只慶幸自己練過一點內功,此時不至於拖她後腿。
待到潛到了楚國公夫人的臥房外,魏清狂不好闖老婦人的房間,於是留在外面望風。
他藏在牆根角落的暗影裡,面前還有一道藤蘿花牆擋着,自認不會被人發現。
然而秦韶華躍進房中沒一會,他正靜悄悄蹲着,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下意識僵了身子。
背後突然有了人的呼吸聲,輕飄飄的,不仔細絕對察覺不出來。伴隨着一呼一吸的動靜,一陣陣涼風吹過他的後頸。
魏清狂處變不驚,穩了心神猛然一回頭,同時一掌朝後方拍去!
不管後面是什麼人,先打再說!
可眼前五顏六色地一花,好像一道彩虹急速飄過似的,他沒看到人影。
與此同時,秦韶華潛入的房間內突然響起一聲刺耳的驚叫!
“呀!殺了你……”
魏清狂惦記秦韶華的安危,不管眼前的事了,直接從半開的窗子跳進了房內。
屋子裡一團漆黑,隱約可見牀帳子裡躍起一道人影,急速朝他撲了過來。黑暗中一道寒光閃過,那人影還拿着利器!
魏清狂無聲閃過,看身量知道那影子不是秦韶華,張目一望不見秦韶華的蹤影,正準備擒住這攻擊自己的人再說,卻聽秦韶華的聲音在頭頂輕輕響起,“上來!”
魏清狂擡頭一看,見房樑上正是秦韶華的身形。
他輕輕一躍也跳上去了,藏身於梁木之上。
此時隔壁和廂房裡已經紛紛起了人聲,好幾個丫鬟和膀大腰圓的婆子爭相沖進來,手裡舉着燈火,將屋子照亮。
秦韶華側伏在樑上,向下一指,無聲說:“那是楚國公夫人。”
魏清狂這才知道攻擊自己的人是誰。
燭光裡,只見楚國公夫人手裡緊緊握着一柄短刀,氣勢洶洶,凌空亂砍,嘴裡不斷嚷着打殺之類的話。丫鬟守緊了門窗,婆子們上前,卻並不從老夫人手中奪刀,而是圍成一個圈將她保護在裡頭,似乎是防着她砍傷自己。
老夫人揮刀舞動了將近一刻鐘,最後似乎是極累了,直挺挺向後一倒,人未落地,喉嚨裡先發了鼾聲,竟然是睡着了!
婆子們合力將她搬回牀上,小心翼翼從她手裡拿了刀出來,蓋好被子,然後悄悄地魚貫而出。
房間裡燈燭盡去,又恢復了黑暗。
秦韶華翻身從樑上無聲躍了下去。魏清狂也跟着跳下,這才發現她手中提着軟軟一條東西,一尺多長。
待到眼睛重新適應了黑暗,魏清狂驚訝地認出,那東西竟然是條碩大的蜈蚣!
秦韶華在老夫人熟睡的牀邊站定,掀開帳子,俯身觀察。
那蜈蚣就在她手裡晃。魏清狂看了幾眼,突然意識到那不是死物的晃動,而是活物的掙扎。
可是秦韶華似乎很是治得了它,任它怎麼扭動,也無法掙脫。
秦韶華靜悄悄站了一會,突然掀開老夫人的被子,將蜈蚣放了進去。
魏清狂吃驚,但相信她絕無平白害人的道理,就屏息靜氣地看着,同時戒備周遭的動靜,替她做守護。
蜈蚣在被子下面扭動,似乎試圖往裡爬,然而被秦韶華捏着無法如願。
沒過一會,老夫人的被子下面竟然連續出現了十幾處扭動的地方,黑暗中看起來頗爲駭人。
秦韶華一把掀開了被子,雙手在牀鋪上穿花似的飛速閃動幾下,停止時,手心裡除了那蜈蚣,竟然又握了亂糟糟一堆蟲子!
她朝魏清狂偏了偏頭,打個眼色。
魏清狂會意,把棉被給老夫人重新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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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韶華雙手都抓着蟲子,低頭又觀察老夫人片刻,見其熟睡正鼾,點點頭,轉身走了。
魏清狂一路和她潛行出去,帶上人離開了楚國公府。
秦韶華兩手抓着蟲子不放,上馬時,那馬匹很是不安地躁動了一陣,被她強行用武力壓制。
“下面去哪?”魏清狂問。
“我要找個僻靜地方安置這些東西,你有合適的房子嗎,無關緊要、可以廢棄的那種。”秦韶華舉了舉手裡的蟲。
“隨我來。”魏清狂當先策馬帶路。
夜色裡一行人七拐八拐,最後到了一處較爲荒僻的居民區,進了一條衚衕。
魏清狂打開其中一個院門,說這裡將要被某侯府改造爲花園,原居民已經全都搬走了,現在方圓三裡內都沒有人住。
魏氏公子在楚京的落腳處肯定不只金玉閣一處,私下不知多少隱藏的房舍呢,恰好有一處房舍被高門徵用不足爲奇。
秦韶華對這裡很滿意。
她進門依然抓着蟲子們不放,不一會,隨從依命找來了一隻半尺左右的石頭碗,她才把蟲子往碗裡一放,又飛快灑了幾種藥粉,最後用一塊石板將碗蓋了起來。
“是什麼東西?”魏清狂在她鬆手的剎那,終於看清那些蟲子都是蜈蚣蠍子一類的毒物,半數以上奇形怪狀,他根本認不出。
想想那楚國公夫人的牀上竟然藏了這麼一堆毒蟲子,真是不寒而慄。
而秦韶華治蟲子的本領,也讓他十分驚訝。
她一路捏着蟲子,他替她捏着汗,最後見到她掌心光潔如玉,沒有任何傷口,才放了心。
“楚國公夫人無端夢遊,神志恍惚,和這些小東西脫不了干係。”秦韶華此刻得了閒,將靳夷靈告訴她的話說了出來。
原來楚國公夫人方纔一通揮刀亂砍,根本是睡夢中的事,自己根本不知情,而這症狀持續了將近半月,一日比一日厲害。到現在不但夜裡夢遊,白日也經常驚懼,並且時常對着虛空說話,好像有無形的鬼神和她對話似的。
魏清狂想起方纔身後有人潛伏的事,不由張眼朝四周看了看。
他們此時正在院子裡,月光很好,但也不足以照亮周遭黑暗。附近無人居住的民房一排一排,放眼望去,都是黑乎乎一片。
秦韶華點了點石碗,“這並非普通毒蟲,都是煉過的蠱蟲。其中頗有兩條煉起來不易的,主人未必捨得丟掉它們。蟲子在這裡,想必煉蟲的人也會隨之而來。”
她話音未落,夜空中突然響起兩聲桀桀怪笑。
“秦韶華,你猜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