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正是午夜過後,傳說中陰氣瀰漫的時刻,驟然在一片寂靜的無人民居里聽見怪笑怪叫,陰測測的,能把人嚇暈。
好在在場都不是普通人。
秦韶華不用說了,魏清狂雖然貴爲門閥公子,然而整年在外遊蕩,見多識廣,並不嬌貴,自然是嚇不住。而兩人身邊的明衛暗衛,就更加不怕邪,那怪聲剛一起,已經有幾條人影朝聲音來處襲了過去。
秦韶華卻叫住他們,“別妄動,回來,那是個全身帶毒的傢伙。”
“嘿嘿嘿,秦韶華,你是在說你自己嗎?”黑暗中那怪聲又起,沙啞而蒼老,透着一股子陰毒的邪氣。
恰好一陣冷颼颼的秋風吹過,應景似的配合這聲音做氣氛。
撲過去的暗衛們停住了,分散在秦魏二人身邊做守護。
秦韶華回答道:“我當然也是全身帶毒。而且,並不比你差。”
對方再次桀桀冷笑,彷彿很不同意。
魏清狂長身玉立,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運轉目力,然而什麼都沒看到,周遭的房舍成爲對方很好的掩體。
“那是誰?”他問。
“是賀蘭馨身邊的蠱師,一個黃眼睛老頭。上次被打斷了一條腿,還不肯老實。”
秦韶華原本就對在楚國公府作惡的人有一定猜測,這下更能確定是賀蘭馨插手其中了。她從袖子裡掏出一瓶藥水,不慌不忙滴在了裝着毒蟲的石碗周圍。
碗裡立刻響起幾聲尖細的鳴叫,雖是蟲語,然而也能聽出其中的痛苦。
暗處黃眼睛老頭的聲音陡然更加森寒:“秦韶華,你敢折磨老夫的蠱蟲!”
“蠱蟲算個屁!你敢走到我跟前來,我連你一塊折磨。”秦韶華毫無預兆爆了粗口,將藥水又灑了一圈,碗裡蟲鳴頓時更尖銳了。
魏清狂莞爾而笑。
他見過的秦韶華,有時笑語嫣然,有時一身殺氣,有時清清冷冷地站在那裡不說話,然而怎麼着都是美好的少女模樣。
此刻她卻一本正經地說髒話,語氣和土匪似的,神色卻依舊像是冬天裡的白月光,清純美好,頓時就讓魏清狂忍俊不禁。
他想,她怎麼這麼有意思?
好像是一本讀不完的書,翻到這頁你以爲基本看懂了,可下一頁又讓你大開眼界。
大約是被魏清狂的笑和秦韶華的粗口刺激到了,不遠處的一座矮牆後,一道人影現身出來,然後一歪一歪地,走到了月光下。
秦韶華沒聽錯,正是上回在宮廷裡被千妖月砍傷的黃眼老頭。
他受傷的腿還用板子夾着呢,拄着一個柺杖代步,走路的姿態頗像殭屍。秦韶華瞄着他的傷腿,說:“不是砍斷了麼,還能接上?”
一副研究物件的口吻,更加激怒了老頭。
“女娃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往我眼前鑽!”老頭罵了一句,突然舌頭一跳,發出一聲清脆的彈聲。
聲音一落,那石碗猛然一顫,竟然是裡面的毒蟲要拱出來。
秦韶華手上灑滿藥水,一掌將碗拍下,將之牢牢按住。
老頭舌頭再彈幾次,石碗抖動得越來越厲害,秦韶華眉頭一揚,在手上加了內力。
老頭一瘸一拐走到兩丈之外,盤膝坐到了地上,袖子一抖,面前地上立刻出現三條大蜈蚣,比秦韶華先前抓住的那條還長。
蜈蚣通體烏黑,卻不亂爬,站隊似的列在那裡。
“秦韶華,最後問你一次,要不要做老夫的徒弟啊?”老頭一雙黃色眼睛反射着月光,越發陰邪,死死盯住秦韶華的臉,好像要把她一口吃下去,“你雖然傷了老夫,但是老夫惜才如命,很願意不計前嫌培養你。”
秦韶華一手按住石碗,一手已經準備了暗器,蓄勢待發,“要是我不同意呢?”
她見老頭殺機大起,已知對方在楚國公府使壞,目的之一恐怕就是引自己出來。現在自己給了對方機會,恐怕一言不合,對方就要下殺手。
果然老頭眼中邪光大盛,桀桀再笑:“你若不肯做老夫的徒弟,嘿嘿,就不必留在這世上了!今夜那個千殺的不在,看你如何逃過老夫手掌心!”
千殺的?原來他還挺顧忌千妖月的。
秦韶華暗自冷笑,恭喜你們逮住了千妖月不在場的機會呢!
只可惜沒有千妖月,她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全退開!”一聲冷叱,命令所有護衛遠遁,秦韶華三枚柳葉刀朝老頭凌空襲去。
“受死吧!”與此同時,老頭手指微動,三條排隊的大蜈蚣突然癲狂,一個個像眼鏡蛇一樣昂起了上本身,劇烈扭動起來。
一片黑色的液體從老頭坐處蔓延開來,慢慢朝秦韶華流動。
仔細一看那根本不是液體,而是一層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蟲,正在蜈蚣的指揮下努力爬動!
老頭身形微晃躲過柳葉刀,秦韶華又是一波暗器發出。而她按住石碗的手又急速灑了藥水出去。
“讓你的人再退十丈。你站住別動,我護得了你。”秦韶華對魏清狂說。
她發現自己的護衛們聽命遠遁了,魏清狂的隨從和暗衛們卻遲疑不肯走,只意意思思地退開了幾丈遠而已。
魏清狂朝後做了一個手勢,依言將手下攆走,自己氣定神閒站在原處,盯住黃眼老頭對秦韶華說:“不必管我,需要我幫忙麼?”
他知道毒物不是一般手段能對付的,所以絕不輕舉妄動添亂,只緊緊關注黃眼老頭的動作,預備着一旦有危險就替秦韶華擋傷害。
秦韶華見那蜈蚣扭動得詭異,自己發遠程暗器襲擊,明明擊中蜈蚣了,它們卻渾然無覺依然自顧舞蹈,竟一時奈何不得,於是放棄蜈蚣專心對付老頭。
空氣中飄來一陣腥臭的氣味,秦韶華立刻往自己和魏清狂身上灑了一包藥粉。同時自己也將暗器灑了毒藥,換着毒素種類往老頭身上使勁招呼。
她甩暗器的角度刁鑽,老頭控制毒物分神,不慎中了兩刀在肩頭。傷口處立刻發黑蔓延,是秦韶華毒藥的作用。
老頭一咧嘴,竟然不管自己的傷口,越發加緊控制蜈蚣跳舞。
地上的小蟲大軍離秦魏二人越來越近了,石碗裡的毒蟲也不老實。
秦韶華含着冷笑,手上動作加快,眨眼間又和老頭鬥了十幾招!
空氣中臭味變了種類,秦韶華再灑藥粉。連解藥帶毒藥亂灑,她也開始在空氣中放毒。
先前之所以讓手下退後,就是怕雙方毒物傷了他們。她所帶的解藥夠魏清狂一個人用,可護不了太多人。
“女娃子,你真是有點本事呢。”黃眼老頭髮現秦韶華放毒的手段很精妙,每次都是恰好剋制自己放的蠱毒。蠱術和毒術是兩個體系,秦韶華能做到這點,相當不容易。
受傷的肩頭暗暗發麻,影響了控制蜈蚣的動作,老頭不得已,只好騰手抹了一層藥油在傷口處。
就是這個空檔!
秦韶華手中七枚飛刀一起射出,朝着老頭要害直直飛去!
飛刀上,抹着她身上所帶的所有九轉飲冰散!
老頭身形連閃,驚險之極地堪堪躲過飛刀。
他自覺脫險,眯了眼睛正要笑,已經飛躍過他身後的一片飛刀突然凌空變向,一個調頭朝他後背扎去!那是一枚彎曲的迴旋刀!
而前頭,秦韶華袖中最後一批暗器也發了出來!
щшш ¸тт κan ¸C○ “咯……”老頭猝不及防,發現身後飛刀時爲時已晚,即便整個人快速趴下,還是讓那片飛刀擦過了頭皮。他極其狼狽在地上滾了兩滾,這才躲過前頭的暗器。
“臭女娃子,欺負老夫不會用暗器!”他伸手抹過頭皮的傷口,頓感一陣陰寒從傷口蔓延開來。
陰寒極其霸道,他在眨眼間就覺得支撐不住。
心中驚駭,他不知毒物爲何,一狠心,從懷裡掏出上次被打傷還沒養好的金母蠱,讓蠱蟲一口咬在了自己胸口!
金母蠱的毒素進入身體,和陰寒毒氣互相沖撞,彼此剋制,勉強壓制了寒氣,然而他自己也立刻被折磨得沒力氣控制蜈蚣了。
蜈蚣扭動變慢變停,已經快爬到秦韶華腳面的小黑蟲們,也突然失去了方向似的,開始滿地亂爬。秦韶華先前在腳下灑了一圈藥粉阻擋黑蟲,原本黑蟲還衝擊那藥粉防線,現在卻都爬開了,繞着藥粉走,不肯再衝鋒陷陣。
老頭倒在地上,秦魏二人站着,彷彿是秦韶華這邊佔了上風。
然而秦韶華自己明白,身上所帶的毒藥解藥都用差不多了,而老頭的毒蟲們還活着。她不能輕易拍死捏死蠱蟲,因爲有的蠱蟲死後會釋放毒素,在摸不透毒素品種之前,她不能冒險。
老頭停止攻擊了,她也收手蓄力,思索到底是立刻殺了老頭呢,還是逼他收回蠱蟲再殺。畢竟一堆蟲子不好善後。
然而還沒等她想出結果,也就是十幾秒的工夫,突然一個五彩斑斕的影子閃進了場內。秦韶華目力極好,倉促間卻也沒看清那影子是什麼,就只見一團色彩直撲黃眼老頭。
“呀呀呀!你身上還有這麼多蟲子啊!”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叫了起來,充滿驚喜。
聽起來是個小姑娘的聲音。
等那團彩色影子在老頭身邊停下,秦韶華定睛一看,哦,果然是個小姑娘。
月光下那姑娘的側臉線條清秀,皮膚很白,整個人都陷在五光十色的衣服裡面,好像一隻花團錦簇的小孔雀。
“嘿,那邊的姐姐,把這個滿身蟲子的傢伙交給我好嗎?”小孔雀轉過頭來,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秦韶華,甜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