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諸侯對贈地安置計劃的態度至關重要,但至少今天艾格不用太過緊張:長夜堡不屬於贈地安置計劃的一部分,它的重新啓用是接納投降野人前的事情,且獲得了全部守夜人高層的贊成。
選擇這裡作爲離開黑城堡後的第一站,原因不是這裡住了多少原塞外民、萬一出亂子會對北境造成多大威脅,需要重點關注什麼什麼的……而是因爲另一個原因——布蘭·史塔克在此失蹤,在羅柏自己的兒子沒出生的情況下,也即北境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在此失蹤。
長夜堡圍牆內的居民是羣山中的菲林特氏族,他們受守夜人邀請而出山進駐長城,但法理上依舊隸屬北境。他們的氏族首領雖然既沒有城堡也窮得響叮噹,但在體制階級上與伯爵等同;他們的氏族成員雖然既不種地也不交稅,卻同樣是北境的子民。
……
對艾格而言,山地氏族是填上長城人手漏洞的修補劑,是增地發展的廉價勞動力和第一批新居民;對守夜人軍團而言,山地氏族是費心思請來的援兵,是逼降野人的底氣,是接下來即將並肩面對人類天敵的可靠盟友;而對北境而言,他們又是名義上爲臣屬,大部分時候卻會被完全忽略的“半化外民”……如今能在未得指令的情況下就主動搬出山來協助守夜人保衛北疆,感激都來不及,難道還能出手趕人?
山地氏族的特殊身份,讓他們幾乎不會受到針對——即使最頑固的保守派,也不會想到對付這幫人來讓改革派難堪……別說艾格早已經通知長夜堡做迎接北境巡視團的準備,就算出了什麼差錯,羅柏也不會太過怪罪於這幫山民,乃至對安置計劃產生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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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常見面、彼此既無仇怨也沒利益衝突、卻有着君臣之實的雙方,碰頭彼此顯然會客氣爲先……此刻菲林特氏族的族長就正滿面熱切地與羅柏·史塔克交談,表達着對貴客的歡迎以及對已故原領主艾德·史塔克的哀思,併爲其介紹着這座“復活”古老要塞的最新狀況。
寒暄沒持續太久,在結束與託根亨·菲林特的一番客套後,羅柏收起微笑,嚴肅地詢問起最關心的事情:自己弟弟失蹤的具體情況來。
……
“守夜人軍團懷着信任將駐守長夜堡的重任交到菲林特氏族手中,我們不敢輕視,族中的哨兵和巡邏隊時刻都保持着警惕,確保無論是從南還是北面來的威脅,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幾個月前的一天……我們在瞭望塔頂上放哨的小夥子發現要塞外的野地裡有形跡可疑的人出沒在灌木間,派人主動出擊搜查後,我們抓到了一個大個子和三個孩子。”託根亨粗聲說道:“他們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野人,所以我們留了個心眼,詢問過後證實——果然就是黑城堡下令我們留心的布蘭·史塔克和黎德家的那對姐弟,以及臨冬城的一個高大馬童。我們非常重視這個情況,飛快地將他們分別安置到長夜堡的主堡房間內,派人看管照顧,並通知了莫爾蒙總司令。”
“這些情況,我們已經大致瞭解。”盧斯·波頓語氣冷淡地打斷道,“具體說說,他們是怎麼在菲林特氏族的‘看管照顧’下,神秘失蹤,到現在仍下落不明吧。”
波頓伯爵的語氣讓菲林特族長略感不痛快,但史塔克公爵的親弟弟在自己氏族上千號人的眼皮下沒了蹤影是事實,就爲這一點,他就算有脾氣也硬不起來。
躊躇幾秒,他苦着臉開口敘述:“是這樣,莫爾蒙司令當時給我們的回覆是,看好布蘭公子,等待臨冬城派人接回。我們照做了……但後來黎德小姐在長夜堡附近遭遇騷擾,莫爾蒙司令又改了主意,他決定親自前來長夜堡解決這一事件,返回時將三名年輕貴族帶回黑城堡,事情……就是在這時候出的。”
……
“莫爾蒙司令在事發前一天下午抵達,第二天起得很早,天下着小雪……所以他決定先去要塞外的新贈地民居住地處理黎德小姐遇襲一事,過午後再啓程回黑城堡。我們按照吩咐,將布蘭公子從他住的房間抱了出來,讓他和兩個同伴、那個叫阿多的馬童收拾好行李,在大廳內等待。”託根亨臉上露出遺憾的神情:“臨近中午時,陪同司令一同外出的守夜人弟兄們忽然擡着滿頭是血、處於昏迷狀態的莫爾蒙大人回了要塞,大呼小叫着要學士或醫者……當時場面亂成一團,包括我在內,大廳裡所有人都跑去察看情況,誰也沒想到要留人——看着屋裡、等着跟司令一起東返的那三個孩子。一轉眼功夫,他們就不見了。”
老菲林特顯然不怎麼擅長組織語言,這一通話未免太含糊了,別說羅柏·史塔克,就連艾格聽了,都覺得這簡直是一點沒把堂堂一名史塔克放在心上。他當然不能坐視嘴笨的盟友把事情搞砸,趕緊出面提醒:“菲林特大人,還是說說你們事後的調查吧。”
“嗯,好。”來自羣山中的糙漢反應不算太慢,順着坡就趕緊下:“布蘭公子失蹤時,黑城堡方面要求我們建起的圍牆已經基本完工,鑑於大人的弟弟腿腳不便不大可能翻牆逃離——那麼他離開長夜堡的途經便只剩下四條:要塞東-西兩扇門、通往塞外的隧道、以及沿階梯上長城……順牆頂走到其他有階梯的要塞再下了。”
調查結果還算是吸引住了北境諸侯的主意,所有人都默默聽着。
“其中,通往塞外的隧道早在當初守夜人廢棄長夜堡時便被堵住,我們也被告知無需疏通。而剩下兩扇門和一條階梯……我們在發現布蘭公子不見後立刻關閉或派人守住了,經過對守衛和哨兵的仔細盤查詢問,確認了事發當天,沒有‘一個大個帶着三個孩子’這樣一個組合從這幾條路離開。”
“他們可能分頭行動呢?”
“呃……不會,長夜堡裡沒多少這個年紀的孩子,守衛確認,沒有他不認識的人離開。”
“那難道史塔克公爵的弟弟,就這麼憑空蒸發了!?”卡史塔克伯爵朝菲林特瞪了一眼,“我聽說你這裡可是住了上千人,總不可能在出事的時候都跑去瞧莫爾蒙了吧,一個老頭子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卡史塔克大人說對了,後來我們把詢問範圍擴大到了整個要塞的全體居民,很快就有了進展。事發時,有幾個正在晾衣服的婦女,看到布蘭公子一行人從大廳離開,進了原先守夜人們駐紮時用的廚房。”
……
廚房,或者說“古廚房”是一幢八角形的石頭房子,拱頂雖已殘破,但看起來整體狀況還算良好。可奇怪的是,與長夜堡其它地方擠擠攘攘到處是氏族民的模樣比起來,這裡顯得異常冷清。
羅柏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古廚房的外觀,開口問道:“這裡稍微修繕一下,狀況會比周圍大部分建築和帳篷都好,爲什麼閒置在這裡不用?”
“大人隨我進來一看便知。”
於是艾格以及一衆北境諸侯,跟着菲林特氏族族長跨過已經幾乎被踏平的門檻,進入到兩百年前長夜堡駐軍們使用的廚房裡來。
碩大的屋子裡空空蕩蕩,僅剩的陳設便是四周巨大的磚爐、沿牆排列滿是疤痕污漬的屠宰臺,以及頭頂房樑上垂下已經生鏽的肉鉤……整體氛圍破敗蕭條。在房屋地面的幾何中心,還有一口大得有點詭異的井,一棵彎彎曲曲的樹從它旁邊掀翻地板頑強地冒出來,主幹斜斜伸向屋頂,最頂端的樹枝從房頂上的洞口伸出,優雅地指向天空,也不知到底是它頂破了屋頂,還是因爲屋頂破了這個口它才選擇向這裡生長。
羅柏起初不明所以,等待託根亨的解釋,但對井邊那棵樹多瞧了幾眼後,很快明白了氏族民們不肯啓用這座近乎完好的廚房的原因:“這……這是棵魚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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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空氣是往上飄的,在寒冷的長城沿線,再堅固安全的建築,屋頂破了個洞都是沒法待人的。而廚房更是個功能性建築,想要修繕啓用,就必然要把這棵長在屋中央的樹砍掉。
魚梁木在宗教上與舊神信仰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而在這裡,無論是北境人、山地氏族民,還是剛剛遷入長城南的原塞外民,都信仰舊神,他們不肯砍魚梁木,似乎也情有可原。
但……有必要這麼誇張麼?
舊神信仰更接近於一種自然宗教,即使是最虔誠的舊神信徒,也承認魚梁木只是舊神的象徵,而非舊神本身。舊神信徒並不會像某些極端的宗教一樣,視魚梁木爲神明,見不得任何砍伐傷害它的行爲。相反,由於魚梁木質地強韌又不會腐朽,因此其木材是製造各種物品的絕佳原材料,在七國上下-塞內塞外都極受歡迎,許多北境人都以擁有一把魚梁木製的弓或盾爲榮——就連遠在君臨的御林鐵衛會議室中央,都擺着一張魚梁木桌子。
更何況,魚梁木通常是一種外形很粗壯的樹,有着佔比例極大的結實主幹和盤曲交結的龐大根系——而眼前這棵呢?它的外形細瘦,長得也不直……樹皮慘白,若不是還掛着紅色的手掌形樹葉,簡直像是一條沒了皮肉的骨臂。這分明就是棵沒多少年份的畸形小樹苗,形體之纖細,簡直連刻上人臉的空間都沒有、想成爲“心樹”都沒資格,哪裡有什麼神聖可言——讓這些山地氏族民寧願去住那些殘破漏風的小房子或木屋和帳篷,也要將這麼一座結實的建築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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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羅柏不敢說,但要是臨冬城的主堡地板上頂出來一棵小樹苗,史塔克家纔不會管那是不是魚梁木,肯定是叫僕人拔掉修復地面,而不是集體搬出主堡爲這棵樹苗騰位置。
“大人是不是在想,就這麼一棵小樹苗而已,哪裡用得着這麼當回事?”託根亨·菲林特彷彿看出了羅柏的想法,笑了笑:“不,這絕不是一棵普通的魚梁木,而很可能是七國上下,現今最古老的心樹——”
“有臉才能叫心樹,你可別告訴我,菲林特氏族的成員都是微雕大師?”
“不,各位現在看到的,只是這棵心樹某條分枝最末端的一個尖,這棵心樹在地面下的整個軀幹之巨大、跨度之驚人,絕對超過任何人的想象!”
“它埋在地底下,再大你又怎麼看得出來?”莫爾斯·安柏哼了一聲,“而且,我們不是正在討論羅柏大人弟弟的去向麼,你難道覺得就因爲我們都信仰舊神,所以就會被一棵很大的魚梁木給吸引住注意力?!”
“我絕對沒有那個想法!事實上,這棵七國最大的心樹,還真就與布蘭公子的去向有關。”菲林特族長指向屋中央的這口大井:“目擊到三個孩子一個馬童進這間廚房的所有人都反映:沒有見到他們再從裡面出來,可我們在這間屋子裡找來找去,也沒發現第二個出口或什麼暗道……最終,我們想到了這口井。”
難不成,布蘭·史塔克跳井了?
在場許多人心中一凜,睨了眼羅柏不敢說話,直到菲林特族長做了串令人費解的動作:徑直走向那口大井,在衆人詫異的目光和吸冷氣聲中,擡腿跨過井沿,站進了井裡。
“你幹嘛呀!”就算把自己弟弟弄丟了很可恨,也不至於自責到跳井自殺吧。一直乖乖跟着大哥的艾莉亞當即就是一聲尖叫,卻硬是叫到一半憋了回去:“咦——”
沒錯,衆目睽睽下,老菲林特“站”進了井裡。包括艾莉亞在內的不少北境貴族都準備去拉人了,但他將第二條腿也跨進去後,卻並沒有嗖一聲摔下去,而是穩穩地站在井壁內側,看着衆人,聳聳肩。
艾莉亞甩開羅柏拉着她的手,第一個跑了過去,隨後衆人也嘩啦啦圍上來,開始研究起這口大井來。
第一印象沒錯——井真的很大,足足有四米寬。井壁極厚,溼乎乎的覆滿水垢苔蘚,深不見底。一名波頓家的士兵殷勤地遞來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衆人明白了老菲林特沒有摔下去的原因:井壁內側居然有石條延伸而出形成階梯,呈螺旋形盤旋而下,進入黑暗之中,火把的光芒也照耀不到底下。
衆人像看什麼寶貝一樣圍觀了片刻,艾莉亞終於最先忍不住好奇:“一口井……爲什麼要有階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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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做出了猜測:“大概是長城太冷,井水會結冰,需要經常派人下去敲破?”
“哦。”艾莉亞眨巴幾下眼睛,沒有質疑這個明顯講不通的說法:“那布蘭,是從這階梯下去了?”
“目前來看,是這樣了。”老菲林特點點頭:“想下去看看嗎?”
想啊,但羅柏在,會讓她亂來纔怪了。
艾莉亞躍躍欲試,但最終還是忍住了,並改口問道:“下面沒水嗎?”
盧斯·波頓沒有說話,默默地接過自己親信手中的火把,隨手一拋扔進了井口。
火把飛速下墜,很快化作漆黑井洞中的星星一點,並在大約兩三秒後砸到了底部,迸濺出一團火星,最後才伴隨着“砰”的一聲,重新沒入黑暗中。
無論是聲音還是火把墜底的景象,都證實了託根亨·菲林特的說法:這口井下面並不是水,人可以在下面行動。
對弟弟的關心戰勝了對漆黑深井的些許畏懼,況且聽老菲林特的話,他或他的族人已經下去看過了,山地氏族沒有理由害自己這個北境守護。猶豫了片刻,羅柏點點頭:“帶路,我們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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