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這麼南的地方,都開始下雪了麼……
巡視完一圈軍營的瓊恩·克林頓緩緩擡起頭來,望了望忽然開始漫天飄飛的雪花,長嘆一口氣。
他老了,流亡海外多年、跟隨黃金團四處奔走作戰的生活給他的身體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只騎了片刻馬,又擡了擡頭,他就渾身都像要散架一樣痠痛。
盛夏不再,青春已矣。凜冬本該是各回各家,老老實實屯糧抱團等待春天降臨的最佳時節,然而——簒奪者未滅,何以家爲?只要拜拉席恩家的叛逆仍坐在鐵王座上一天,雷加的兒子沒奪回七國半日,自己就還不能休息!
丹妮莉絲對七國的反攻來得相當及時,若再晚個十天半個月,堅守風息堡的黃金團就要彈盡糧絕而不得不投降,自己恐怕也得帶着王子狼狽退入多恩避難,寄人籬下任人宰割。但好在糟糕的結局並沒有發生,在丹妮莉絲攻佔龍石島並進逼君臨的消息傳遍七國、史坦尼斯也迅速從風息堡下撤軍收縮防線後,效忠伊耿王子的黃金團已經在“王子之手”瓊恩·克林頓的命令下聚攏殘兵,踏上了最後一次北伐的道路。
以黃金團殘存一半出頭的兵力,獨力進攻君臨是不可能的,但攻城不是這趟長途行軍的目標:只要趕在丹妮莉絲攻陷君臨、鐵王座歸屬大局落定前抵達戰場,讓王子與他姑姑見面認親,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得見者有份,七國這杯羹必然能分到一勺。
……
由於與史坦尼斯連番作戰不利,黃金團上下士氣並不高昂,再加上時間緊急……克林頓帶着伊耿王子一路行軍,只拔除了幾個必經之路上不得不攻下的小城堡,避開了除此之外一切沒有必要的戰鬥,總算是在君臨淪陷前穿越風暴地和御林,成功抵達了與七國政治中心一水之隔的黑水河南岸,與雄偉王都和紅堡所在遙遙相對。
至此,黃金團堵上了丹妮莉絲軍隊所構成包圍圈的最後一個缺口。君臨的東、南、西、北……四面八方,全部被擎着紅龍旗的“坦格利安家”海陸軍隊團團包圍,成了一座孤城。
但,君臨看起來雖已岌岌可危,實際上局勢反而隨着黃金團的抵達緩解了幾分:史坦尼斯早已在城內囤足了糧食,不怕圍城消耗,而城外的軍隊看似是“一家”,實際上卻又效忠着兩位不同的坦格利安——兩家軍隊,在他們所效忠的君主互相達成協議前,絕不可能容許對方自顧自地先拿下君臨佔據法理優勢,令自身陷入尷尬境地。
小伊耿的黃金團雖然沒有獨立進攻君臨的實力,威脅一下無垢者的側翼和後方讓前者不敢輕舉妄動全力攻城卻不成問題,更別提……河灣和多恩兩路軍隊也正在趕來湊熱鬧的路上,很快……七國之都便將陷入比三足鼎立更復雜的狀態。
丹妮莉絲的猶豫,讓她錯失了獨吞君臨的機會。在各家完全達成利益分配協定或是先彼此爭鬥分出勝負前,史坦尼斯所面臨的壓力反而比之前只面對無垢者和三條龍威脅的情況要小了許多。
當然——瓊恩·克林頓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他可是世間少數知道瓦里斯真正效忠對象是伊耿王子的人,在這太監已經先一步擠進女王御前並開始對其想法和決策施加影響的情況下,“丹妮莉絲點頭同意嫁給侄子,兩位坦格利安成功聯姻,同抗大敵共治七國”的實現概率極大。
只要能在有生之年親眼看着自己心愛銀王子的兒子坐上鐵王座君臨七國,克林頓就是立馬死掉也滿足了。
***
想到瓦里斯,瓦里斯就到。克林頓還沒下馬,就有士兵跑來向他報信:“首相大人,有自稱是女王信使的人抵達了營地,說是叫什麼瓦里斯,此刻正在大帳內等您。”
“哦?”女王那邊的消息來了!克林頓精神一振:“扶我下馬,看好大帳的門,沒緊急軍情不得打擾!”
“是!”
老首相風風火火地快步走進了中軍大帳,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光頭立在帳篷中央等他,趕緊屏退左右,走近他既期待又緊張地問道:“女王那邊,你勸得怎麼樣了?”
“不好說。”瓦里斯壓低聲音無奈道,他現在的身份可是女王的幕僚,由無垢者陪同而來,若讓人聽見自己和伊耿王子的首相這麼熟悉且親密,那一個間諜罪扣上來,可大事不妙,“我雖獻上了王領軍力分佈圖這樣的大禮,但畢竟沒小指頭陪女王的時日長,他在女王那邊分量和話語權高過我,又極力反對我提出的聯姻方案——女王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被培提爾一通誘導和挑起野心後,顯然更傾向於自己當女王……而非下嫁當王后。”
“哼,自己當女王。聽着容易,哪有那麼簡單,她一個妙齡女子,哪來這麼大的權力慾!你就沒做點什麼嗎?”
“別急,女王並沒有與她世上最後一個血親爲敵的想法,我在考慮……如果女王實在不甘屈居王后,那也還可以退而求其次,說服她立伊耿王子爲繼承人,以這種形式實現合作。”瓦里斯嘆了口氣,“這就是我先前一直勸你‘別讓伊耿王子太重視自己身份’的原因,若他習慣了見人就強調自己的國王身份,那真到要暫時屈居龍女王之下那天,就有太多尷尬了。”
“繼承人……確實是一個法子,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丹妮莉絲的年紀比小伊耿還小!她年紀尚輕,總要找男人吧……若立伊耿王子爲繼承人後,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又該怎麼辦?王子可能一輩子也等不來坐上鐵王座的機會!”
“那就要看王子自己的本事了,若丹妮莉絲不肯嫁給他而要自己當女王,那必然是也不會再嫁給其他任何人,而是暫且以單身狀態統治七國。小伊耿若是能在自己姑姑面前表現出自己可靠且有能力的一面,在她看上其他男性前搶先獲得青睞,成爲丹妮‘並非國王的丈夫’或是她所信賴的首相,到那時,也會有機會坐上鐵王座。”
……
以上只是敷衍之詞,瓦里斯和伊利里歐暗地裡商量好的真正打算是:若丹妮莉絲不肯下嫁,那便先退而求其次,設法促成“繼承人方案”,一旦小伊耿成爲鐵王座的繼承人……再想點什麼辦法制造意外讓丹妮莉絲身死,自然也就曲線達成了李代桃僵,讓小伊耿統治七國的終極目標。
但這個計劃,卻是絕對不可能向瓊恩·克林頓或伊耿王子透露的:無論是老首相還是小王子自己,都堅信後者是真正的伊耿·坦格利安。而自己和伊利里歐爲他量身打造的成長環境,又將“伊耿·坦格利安”成功塑造成了一個忠誠、正直、勇敢而又睿智聰慧的完美王者。
這樣一位王子,是絕不可能爲了王位,參與“弒殺自己的君主同時也是世上最後一位親人”這般卑鄙陰謀的。
壞事,就讓八爪蜘蛛和富商總督這樣的“下流人”來幹就好了,小伊耿·坦格利安的任務,就是體面而毫無自覺地當那佔了鵲巢的鳩鳥,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地成爲七國史上繼他同名“征服者”後最傳奇的國王,成爲後世所有“坦格利安”的共同祖先。
“唉,若女王當真野心膨脹到如此程度,在不與她作戰的情況下,恐怕也只能同意讓伊耿委屈當繼承人了。”瓊恩·克林頓皺着眉頭長嘆一聲,作爲見證着伊耿從小長到大每一天變化的人,他比任何人都肯定,自己的小王子會成爲比任何人都理想、都優秀的千古一帝。奈何,人存於天地之間,總要時不時向現實做出些妥協的。
“別嘆息了,事情已經比最糟糕的情況好了許多——你知道嗎,原本培提爾可是成功說服了女王,在其它各路大軍抵達前自己拿下君臨的。若不是史坦尼斯自己爭氣以密集的獵龍弩陣迫使女王不敢輕易騎龍攻城,而那個叫馬奇羅的紅袍僧又一個勁地勸說她北上去參與什麼狗屁‘終焉之戰’,你現在趕到此地,可能看見的就是城頭插着紅龍旗的君臨了。”
要丹妮莉絲真獨力攻下了君臨,那待王子帶着黃金團趕到君臨,可就沒有任何能拿來談判的籌碼,除了屈膝稱臣外沒有其他選擇……連能不能被承認坦格利安血脈,都得看女王的心情了。
(事情能到今天這一步,已經不賴了。)這麼一想,克林頓的心情登時也輕鬆了不少,但旋即又苦惱地說起了另一件事:“聽到丹妮莉絲反攻七國的消息後,河灣和多恩對王子的態度也曖昧不明起來,我曾邀請提利爾和馬泰爾家共同率軍一道前來,馬泰爾家不會接受是可預料的,但就連提利爾家也沒有迴音!”
“哼,兩家都有未娶妻的男性嫡系成員,見女王並未婚配,都動了自己的小心思唄。”瓦里斯眯起眼睛,眼縫中閃過一道輕蔑和陰冷的光芒,“大家似乎都覺得:丹妮莉絲一個年輕女子,必然比有你輔佐的王子要好控制……可惜,女王可比他們想象的要難糊弄得多。別煩惱這些了,還是乾點有意義的事情吧……這裡是獵龍弩的全套圖紙,我在君臨城內的小小鳥兒給我偷出來的,軍中有會打造的工匠吧,抽空造一點,訓練一批會用的士兵。”
嗯?克林頓下意識地接過瓦里斯從衣服裡抽出來的一大卷圖紙,瞪大了眼睛:“不是說不會與丹妮莉絲開戰嗎,要這東西作甚?”
“雖無害人之心,卻不能沒防人之意啊。再說,弩打造好了,不射龍也可以拿來射人射城牆嘛,準備做得齊全,總不會有大錯,切記秘密進行,別走漏了風聲!”
太監說的有道理,克林頓點點頭,收起了圖紙:“好吧,我會安排下去。”
伊耿與丹妮莉絲開戰當然是不會開戰,可待到女王“意外駕崩”的那一天,三條不通人語的龍總得想辦法處理,與其手忙腳亂地到時候再想辦法,早一步做準備自然是最好。
“女王現在去北方訪問長城了,過兩日便會返回,你讓王子做好準備——丹妮莉絲一回來,你們立刻來拜訪,她若相中伊耿願意下嫁自然最好,若不願意也別多糾纏,果斷承認其爲合法君主。無論如何,先聯手對付史坦尼斯,把君臨城拿下來再說!言盡於此,其中輕重利害,你自己把握。”
“明白了,我會向王子轉達的。”
“嗯,不便多聊,我還得趕往西面去找提利爾家,保重。”
走出帳篷,吸了一口清涼乾燥的冬日空氣,瓦里斯強壓下胸中的洶涌澎湃:謀劃並按部就班地潛伏並推動了二十多年,他終於成功將坦格利安家族折騰到家破人亡、僅餘最後一人。現在,只要把這最後一人的最後一點利用價值也再榨出來,這場大戲,便將落下帷幕!
可笑那小指頭,還以爲自己忽然擠到丹妮莉絲身邊來,是來爭女王的寵、搶他功勞來的,殊不知,連女王本身,都只是這盤大棋裡的一個棋子罷了。
既然棋子不肯乖乖接受棋手讓她“當王后”的安排,那就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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