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先知規規矩矩地趕向長夜堡赴任新職,紅袍僧馬奇羅亦毫無怨言地前往東海望坐上了渡海的船隻,長城沿線三大要塞中即將爲“遠征”開路的先鋒部隊已經整裝待發,而後冠鎮內外的贈地主力大軍也已經集結完畢……
舞臺已經被高光打亮,只欠主角登場。對艾格而言,這本該是他激情滿滿、卯足了勁要去幹一番大事業的前夜,但事實上,在獲得“神選者”這一標籤後僅僅愉快了一兩日,他就開始被緊接着的索然無味感包圍,陷於其中難以自拔。
爲什麼?
如果你有天忽然發現:自己費盡心思籌劃許久、認定爲是終極目標和人生追求的“大事業”,其實只是某個更高層次存在眼中的過家家,你拼死拼活爬到高位,結局卻只是堪堪搶到了能成爲別人手中棋子的資格,你難道還會像原來那樣興致勃勃衝勁十足?
艾格就像是一個即將衝頂的攀登者,冷不防擡頭一看,卻發現自己正在爬的這座大山,實際上只是另一座真正高峰腰間的一個小土堆。而更讓人難過的是,真正的山頂,他可能永遠也爬不上,也根本無從爬起!
(無聊,真TM無聊。)
心底的空虛如不散的幽魂般縈繞,讓他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好在——心理上的覺得沒勁是一回事,他手上正在進行的工作可是一點沒停下。
艾格一直相信,強者必然得有以下兩條特質:一、能靠理性逆着本能感覺行事,二、能夠認識到,並調整和清除無用的情緒。
而現在他所需要的,正是其中第二條。
正如拉赫洛所說,他此刻的無聊,不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罷了:做“別人的棋子”固然讓人不爽,但若糾結於此便喪失了前行的動力,世間剩下那麼多連當棋子、棋子的棋子都沒資格的普通人又該如何?更別提,操縱自己這枚棋子的主人,可是把一切都說得明明白白,讓他帶着自由意志做出了選擇,還給足了幫助和方便的。
探尋內心,他意識到:自己感到不爽的原因,並不是受到了拉赫洛的擺佈或利益損害——實際上恰恰相反——而不過是因爲本以爲自己已經很了不起,卻忽然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不是,現實與預期嚴重不符而導致了不適罷了。
而這種心理落差帶來的空虛,就是典型的無用情緒。
他連眼前所處的這個凡世間“土堆”都還沒真正爬到頂……若就此早早開始望着另一座高峰,爲可能永遠都登不上它而喟嘆和頹然,那未免有些愚蠢和本末倒置了。
拉赫洛以紅神之姿出現在自己的夢境裡,在無情撕碎他回家希望的同時,還順帶偷走了他對接下來這場大戲的激情,但那又怎樣?不管接下來這場以維斯特洛爲舞臺的凡世爭霸,與冰火世界幕後那場火寒神之鬥和穿梭世界的宏大嘗試比起來多麼微不足道,它都確確實實是艾格所面對的生活。縱然繼續攀登也大概率永遠無法爬上那座高峰,但停在原地也絕不會讓事情有任何好轉。
人,要麼趕緊去死,要麼就好好過在當下!
***
女王的辭別信正如綠先知所說地在拉赫洛展現神蹟兩天後抵達了后冠鎮,由丹妮莉絲親自寫就,字裡行間都含着明顯但又剋制的不滿,總之大意就是:你動作太慢了我等不及先走一步,希望你能遵守諾言,儘快解決北方的事務後趕來南方爲我而戰。
顯然,女王在與自己的另外兩位幕僚見面後,在他們的勸說和疏導之下,終於意識到了“艾格在忽悠和利用自己”這一事實——既隱約感覺上當受騙,內心底裡卻又希望這不是真的,是以纔在深思熟慮後,使用了較爲溫和的催促。
這是來自未來七國合法統治者的親筆信,“世上最美女人”的字跡也有着完全與其顏值相配的雋秀,優美圓潤、對仗工整,用賞心悅目來形容也不爲過。無論是從政治還是書法角度看,這封信都有着不錯的收藏和鑑賞價值,要是普通人家,說不定得裱起來掛在牆上。
但艾格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甚至都沒看第二遍,便將其隨手扔進一邊的“已處理”文件堆。
他壓根就不打算“解決北方的事務”,這自然也就意味着:不論丹妮莉絲在信裡寫了什麼,他都無需關心。
“賴昂!”
被高聲叫到的侍衛迅速推門而入:“有何吩咐,大人?”
“自己任挑四個最信任的戰友,五個人去馬廄領十匹馬,立刻出發趕往最後壁爐城,路上不要做任何耽擱。”艾格早有定計,是以毫無遲滯:“到那之後面見女王,告訴她,無論如何請再等兩天,我將在大後天,親自南下去向她解釋。”
“明白!”
女王是個好女王,可惜辦起事來靠譜程度卻略微存疑,險些被她坑過一次後艾格便學乖了——爲了確保遠征騙局的保密和順利實施,他對這位自己名義上的效忠對象也隱瞞了真實作戰計劃。三日後,自己確實將親自南下最後壁爐城,但可不是去向丹妮莉絲解釋什麼,而是率着贈地大軍主力,從她的臨時居所路過,直撲北境腹地!
……
所傳口信裡要求的兩天時間一點點地流逝,頂住了女王催促的壓力,已經一砍再砍的戰備時間終於沒再挨刀。
完全按照最高指揮部制定下的時間表,遠征軍先鋒部隊的東路指揮卡特·派克,中路指揮瓊恩·雪諾,以及西路指揮——在強烈要求後擠掉原人選的詹姆·蘭尼斯特,三位守夜人軍官各率領兩百名守夜人士兵,合計共六百人——近在冊守夜人數量的一半,在預定的日期從東海望、黑城堡和影子塔三大要塞準時出發,同時通過穿越長城的隧洞,殺氣騰騰地開進了塞北。
而伴隨着三道隧洞閘門在嘎吱聲裡關閉,那場針對北境和整個七國的戰略欺騙,也來到了最後的戰術收網時刻。
長久以來,贈地和北境之間都處於程度近乎百分百的互相開放狀態,無論是經濟、政治還是軍事……概括一下就是:只要打一聲招呼,長城和北境之間的人手、物資、消息,都是想來便來,想去便去,根本不用等待同意。
這種以北境爲主贈地爲輔、地位上略顯不平等的親密合作,在感官上讓贈地在大部分時候更像是北境的屬地而非獨立於七國之外的一個行政區,守夜人總司令也更像是北境守護的特殊封臣而非與後者平起平坐的一方之主——導致這“父子”般關係形成的並非偶然或意外,在守夜人軍團的大半糧草軍備得靠北境諸侯捐贈、一半兵源在披上黑衣前是史塔克家及其封臣屬民的情況下,想要什麼獨立自主和平等地位顯然是癡人說夢。
艾格上位後有能力改變這一局面,但他從未做出甚至表露出丁點這樣的意思。哪怕是在長湖之戰勝利結束,當着羅柏·史塔克的面和他攤牌清楚表明自己並非臣屬的身份後,贈地也僅僅是在暗中提高了警戒等級,在明面上依舊允許彼此居民毫無阻礙地互相往來。
之所以這樣做,除了憑藉示弱和表忠心贈地依舊能從與北境的互相開放中不斷獲取來自後者的各種資源外,還有一個重要目的:麻痹北境諸侯的警惕,爲出其不意的最後一擊營造條件。
貌似能從這種彷彿一體的互相開放中獲益的不僅僅是艾格——不設界線,伴隨着物資而來的,還有北境的眼線和間諜。他們喬裝打扮成前來交換物資的北境居民和商人,無孔不入地遊走於後冠鎮周邊村莊和長城沿線各個要塞,聯絡可能背叛艾格的守夜人中高層、山地氏族酋長,緊盯着贈地軍民的一舉一動,以判斷艾格接下來的行動和對北境的威脅程度……
對於可能來自內部的背叛,艾格費心思制定出了將威脅“放逐”到長城外去的萬全計劃,以確保敵人無計可施。但來自北境的監視,則恰恰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他是故意放這些眼線和探子進贈地的:無論他們如何上躥下跳,花費多少時間、精力和金錢來打聽后冠鎮高層的真正作戰意圖,他們都只會得到一個結果:贈地在進行完這場塞外遠征前,都不會對北境有任何威脅。
不是他們的能力不足,而是贈地內上至后冠鎮內堡的倉儲和後勤官員、下至廚房的切菜工人和後院的洗衣婦,內至每週會在艾格臥室外值夜的貼身侍衛、外至從塞外進入贈地後從未踏入過後冠鎮一步的新贈地民……除了利益攸關絕不會背叛的那一隻手數得過來的數人外,贈地內每一個士兵,每一位居民,都真的以爲艾格要進行一場塞外遠征!
僅僅是宣佈“將進行一場塞外遠征”並想讓北境貴族相信太過困難,讓他們通過自己獲取的消息分析確認這一消息,才真的能做到讓北境放鬆警惕。
而現在,最後一刻終於到來。
在三支開路部隊北出長城,正式拉開塞外遠征的序幕後,贈地將在這個“先鋒已經出發,大部隊即將開拔”的微妙時刻,於一夜之間突然進入放眼整個冰火世界都從未有過的嚴密情報封鎖狀態。在這場艾格美曰其名“戰時信息管制”的突然行動裡,他最心腹的守夜人後勤衛隊士兵將接管每一個能飛往南方的鴉籠、強制徵用每一匹身處贈地的騎乘用牲畜、船隻禁止出港、國王大道禁止向南通行……
贈地對北境的狀態,將在一瞬間——從完全放鬆狀態,變爲絕對封鎖!
目的就是,徹底切斷贈地向北境的信息傳送。
徹底封鎖消息,這對於兩片大面積接壤的土地來說,在通常情況下是一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即使沒有信鴉和船隻、被牽走了馬匹、封閉了大路,優秀的士兵和間諜依然可以步行從曠野和小路中將消息送出——但在被艾格經營了數年之久,眼下又處於凜冬時分的贈地,這目標卻變爲可能:除了在最高指揮部的命令下每日都有專人清掃疏通所以順暢無比的國王大道,贈地與北境相接的其它任何地方,都被過膝深的積雪覆蓋着。即使存在着有鋼鐵一般的意志和軀體的精銳間諜想要設法從其它路線靠雙腿傳送消息,他也絕不可能比在國王大道上急行軍的大部隊行動更快。
而在這一切行動都被付諸實施後,最終實現的效果就是:贈地向南傳出的最後一個確定消息,就是“塞外遠征大軍已經正式出發”,而當整個北境都沉浸在安全感中,並發現遲遲等不來下一個消息前,贈地的軍隊將已經奔襲數百里,出現在了臨冬城外。
天矇矇亮,收網的時刻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