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女王所派使者離開,不知情的添柴矛婦也被屏退,艾格纔在收劍回鞘的哈維和科本學士攙扶下艱難坐起,一言不發渾身顫抖冷汗直冒地呆坐了好半分鐘,總算從那種要命的劇痛中喘過氣來。
他以爲自己什麼都算到了,卻不料:丹妮莉絲身邊這個不起眼的小侍女,竟也如此“心狠手辣”!
剛纔有那麼片刻,他真以爲自己會就此疼死過去。
“幹得好。”把額頭上滾落下的幾顆豆大汗珠擦去,艾格用有些發木的雙脣開口,“剛纔的解圍時間點恰到好處,演得也相當逼真,值得表揚!”
這番誇獎發自肺腑——剛纔的形勢簡直可以用千鈞一髮來形容:若哈維假裝發作早個一秒,彌桑黛還沒來得及動手便被阻撓,必然心生懷疑;而若再晚上一秒,他抑制不住本能的夾腿和哆嗦動作便會被其察覺,到時候就只能放棄裝死,強行將之留下。
雖然事前讓他們提高警惕做好見機行事準備的是自己,但平心而論,總算是自己上,也很難做得更好。
跟自己時間久了,耳濡目染,手底下的人竟也學到了他的七八分演技,這大概就叫近墨者……不對,近朱者赤吧。
至少今天,這種本領算是派上了用場。
“解圍確實解得確實不錯,只是不知到底有沒有騙住那丫頭。”科本擔憂地說道,“我看她臨走前還不死心地看了眼大人的牀,嘴上雖然說着‘去通知女王’——也不知到底是通知女王來,還是別來?”
場面短暫地沉默下來,科本所說正是大夥此刻都有的擔心,但沒辦法……即使有所懷疑,他們也不可能攔着彌桑黛不讓她走。
梅麗珊卓望向艾格:“她臨走望最後一眼時,你沒動吧。”
“沒動,忍住了。”
本體上傳來的劇痛已經退去了九成,卻依舊強烈到讓他難以忍受,好在胸口的那片龍鱗似是察覺到了宿主遭遇重創,居然開始發熱並將一股股暖流向傷處送去。艾格不敢也沒時間去碰傷處,如今也只能指望——這片被拉赫洛附魔過的寶物,神奇到足以應付這種冷門創傷了。
應付丹妮莉絲所派之人的計劃險而又險地沒有穿幫,他心裡自然希望彌桑黛就此被糊弄住,但他從底層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靠得就是——情感上不去、原則上也儘量少將希望寄託於她人之手——尤其還是一隻辣手中。
回絕掉科本替他查驗傷勢的建議,他按照原先打算,有條不紊地開始組織實施第三步計劃。
這最後一步分爲兩部分,分別對應兩種情況:丹妮莉絲來,或者不來。
科本和梅麗珊卓爲一組,他們負責應對“女王駕臨看望”的理想情況,任務無外乎就是些話術、套路和施法儀式的準備,不僅工作量小,更是已早早提前完成,只欠東風。
而另一批人……準確地說是整個贈地軍,就得爲糟糕情況——即“女王攜無垢者撤離臨冬”做安排了。他們的任務不僅包括對無垢者衛隊作戰、亂軍之中活捉女王,還有佈置火炮準備獵龍,以及戒備城外恐怖堡部隊和羅柏所率北境聯軍的動向等等——不僅任務艱鉅繁重,更大的挑戰還是:士兵們將會是在突然得到消息的情況下開始進行。
爲確保這場大戲的逼真,也爲降低日後消息走漏的風險,此次中毒事件的真相僅有核心圈裡一隻手就數得過來的寥寥幾人知曉,也就是說:城堡內外四千多贈地軍將士,是真以爲艾格身中劇毒、危在旦夕的。在這種情況下忽然得到最新指令並匆匆開始執行,對組織力和紀律性的考驗之艱鉅可想而知,就連艾格自己心裡都沒底。
一道道指令通過哈維之口密集地從總司令的房間向外界傳出,贈地軍各部士兵在所屬長官和同僚們的輕聲呼喚或推搡下紛紛醒來並開始悄無聲息地穿衣武裝……
若事情順利,第二輪消息將會通知所有人“總司令大人已經平安,之前的集結是虛驚一場,大家回被窩裡繼續睡覺”。
而若不順,贈地軍指揮部便會宣佈“投毒者是由女王所派”,並以此爲藉口,立即發動一場將會震驚七國上下、狹海兩岸,臭名昭著程度比之原劇情中“血色婚禮”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背叛和兵變。
緊張的等待讓時間流速都變得緩慢,在漫長的十幾分鍾過去後,消息從屋外的值夜哨兵口中傳來:女王的兩位使者在回到客室樓內後不久,大隊無垢者士兵便開始來回傳令調動,並於片刻之後,護送着女王……向贈地軍營地方向而來!
苦頭沒白吃!
艾格趕緊躺回牀上,一邊示意哈維去傳令中止贈地軍行動,一邊緊張地催促科本和梅麗珊卓:“快把藥端來,再給我補兩道法術,我疼得身子都開始發熱了!”
***
除開小兄弟遭了回“飛來橫禍”外,一切都沒脫離艾格心中的劇本,如果非要再硬從眼下的局勢中找出什麼威脅和隱患來,那大概就是丹妮莉絲更加棋高一着,在看出這是一場騙局的同時,還於短短几分鐘內迅速完成兩手準備——派出一隊人馬冒名頂替前來探望以麻痹自己的同時,本尊卻從另一路悄悄逃出臨冬了。
若是如此,在沒能於女王身邊安插上眼線的情況下,艾格還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能應對。
但那樣匪夷所思的神級操作並未於這座寒風中的千年古堡出現,來者是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本人確鑿無疑,最後一點波折也只是發生在房門外的一點小插曲:陪同女王而來的數十名無垢者士兵給神經緊繃的值夜士兵和總司令衛隊帶來了無形的壓力,守門者出於安全考慮拒絕了他們陪同丹妮莉絲進屋的要求,兩支同樣忠心耿耿的護衛隊在短暫的對峙過後,在女王本身讓步以及哈維的及時出現調停下達成一致:丹妮莉絲可以帶侍女和兩名無垢者進屋,贈地軍方面同樣由哈維挑兩名士兵入內陪同。
於是,片刻之後,龍女王便坐到了不久前才把彌桑黛絆了一跤的牀邊凳子上,神色憂愁地抓着艾格一隻手,感受着其上傳來的冰涼之意,再無絲毫對他的忌憚和懷疑。
“梅麗珊卓女士,你先前所說的辦法,能保證把他救回來嗎?”
“有九成把握。”紅袍女立於一旁,一副開誠佈公的語氣和毫無隱瞞的架勢:“但我必須得實話實說——由於總司令大人中毒昏迷有半日,很可能腦部已受創傷,救醒之後有一定概率會出現失憶、智力水平下降、甚至……永遠昏迷不醒,成爲植物人的情況。”
這番臺詞是艾格設計,特意叮囑她半句都別少別擅自改動——梅麗珊卓不是很明白爲何要如此畫蛇添足:萬一丹妮莉絲在聽說血魔法還有失敗的可能後打了退堂鼓,豈不是弄巧成拙?
女巫的擔憂不無道理,但她所不知道的是,那後一段話,恰恰是艾格在瞭解丹妮莉絲性格和過往經歷的情況下爲她量身定製:後者在聽完梅麗珊卓的“坦承”之後,幾乎是立刻便順着誘導,聯想到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
卓戈卡奧當年也是意外受傷感染性命危在旦夕,也是被血魔法從死亡邊緣堪堪拉回……但自己被那位歹毒的巫魔女所騙,在懵懵懂懂的情況下竟獻祭了腹中的胎兒,用雷戈——她第一個也是唯一孩子的真龍血脈爲代價救活了丈夫。
付出難以想象的慘重代價,卻只得到了一具不會思考的軀殼,最終甚至不得不親手結束他的生命——那是她永恆的精神創傷,即使多年之後,每每夢到自己被逼着用枕頭悶死卓戈卡奧的場面,丹妮莉絲都會眼含熱淚卻渾身冷汗地驚醒過來。
萬一這回……同樣的手段,同樣救一個她在乎的男人,卻只是弄活而沒能喚醒,她又該怎麼辦?
難不成,再用枕頭悶死守夜人總司令不成?
正陷在回憶的泥潭裡難以自拔,紅袍女的聲音將丹妮喚回現實:“但我也得提醒陛下——出現後幾種糟糕情況的概率,是隨着總司令陷在昏迷中的時間推移而不斷增大的。是救還是不救,陛下須得儘快做出決斷。若不救,請陛下儘快安排撤出臨冬,若救,那我們就得立刻開始——萬一就因爲這猶豫的一小會,而讓總司令原本能徹底恢復的身體情況惡化到無法挽回的程度,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丹妮莉絲點點頭,重新擡頭,望向艾格那張真說起來其實並未認識多久,卻不知爲何已經親切無比……往常總是英氣十足豪氣萬千,此刻卻平靜蒼白毫無生機的臉,十指用力,攥緊了他冰涼的手。
“陛下,請救救總司令!”哈維高聲懇求道,帶着滿身武裝,在嘩啦啦的盔甲碰撞聲響中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只要總司令大人能挺過此次危機,贈地軍上下將永銘陛下恩德,必用無上的忠誠和勇敢作爲報答!”
丹妮莉絲並沒有慌慌張張地起身去扶跪下之人,而是望了一眼便回過頭來,連屁股都沒挪動一下,便繼續盯着艾格的臉進行激烈內心鬥爭——她是七國合法的國王,贈地軍宣誓效忠的君主,何止千金之軀?她的身份本就受得起贈地軍將士的任何大禮,更別提:眼下她即將決定的是……到底要不要放血去救守夜人總司令,若答案爲肯定,那她付出的代價和前者代表的意義,可完全配得贈地軍的尊崇和感激。
“陛下,其實您不必多慮。”科本學士悄悄湊到她身邊,俯下身子壓低聲音說道,“總司令大人威震長城內外,只要能救活,即使腦子受傷或醒不來,也是對那羣野人兵的巨大威懾。您到時候只需對外宣佈他只是暫時昏迷,早晚能好轉甦醒,並讓贈地軍各部派代表前來探望……各部落的頭頭們過來看到艾格大人呼吸平穩心跳有力,就絕不敢作亂。到時候陛下無論是將贈地軍遣回贈地乃至塞外解除他們對北境和七國的威脅,還是趁這段時間設法收買並降服,能拉入麾下多少是多少,都比撒手任由事態發展要好得多!”
雖然對丹妮莉絲於自己的重視程度有信心,艾格還是不敢作死,在故意用“可能失敗”這一點勾起她回憶,以欲擒故縱之法營造患得患失感的同時,也不忘多拋給對方几個救自己的理由,確保計劃不會因爲他的自大而功虧一簣。
……
壁爐中,加得夠夠的木材依舊燒出着噼裡啪啦的輕響,但氣溫卻已隨着彌桑黛和丹妮莉絲及一幫士兵的進進出出而降低了不少,在這片已經緩解了許多的悶熱中,丹妮莉絲靜坐思考了一分鐘,放開艾格的手站起身來,在十幾隻眼睛的緊盯注視下,轉向同樣心中忐忑的紅袍女,給出了最終決定。
“既然事不宜遲,那便立刻開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