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最厲害之處,不是在於有多少資產,而是有個在市委工作的老頭子,夏渤海。
夏飛雨肇事,便是他託了關係,一手擺平的。
南夜爵對容恩依順了不少,但她答應過司芹,所以每次出門都是小心翼翼,要轉幾趟公車,確定沒人跟蹤後這纔來到司芹阻住的小區。
自從奶奶走後,那個地方司芹便再沒有回去過。容恩本想帶她去奶奶的墳前祭拜,可司芹拒絕了,她說,要等自己有臉去見奶奶了,纔有那個資格。
容恩知道,她是在自責。
以前奶奶在的時候,司芹賺的錢大多數都用在她身上,給她看病,儘管日子艱苦些,卻很開心,不象現在,冷冷清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她抽着煙,打開窗戶,容恩走過去,將她手裡的煙拿過來,掐滅,司芹看了看,沒有說什麼,“身體是你自己的,又是抽菸又是喝酒,你當真不在乎了是嗎?”
“容恩,我是真的不在乎。”司芹越過她走向客廳,放在沙發上的手機在這時候響起來,她按下接聽鍵,人也隨之找了個舒適地坐姿,“喂,夏先生?今晚不行,我晚上有約了,改天吧,好,就這樣,拜拜。”
容恩一聽到夏先生三字,眼皮便敏銳地跳動起來,“司芹,你和夏家的人接觸了嗎?”
“夏飛雨有個哥哥,叫夏子皓,我們纔剛剛認識。”
“司芹。”容恩眉頭擰皺起來,司芹擡起手指,將她眉宇間撫平,“你別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
“我不管你正在做什麼,司芹,收手吧好不好?這樣下去只會傷害到自己,真的不值得。”
“容恩,你就讓我堅持下去吧,其實,我骨子裡面並不是個堅強的人,我需要有什麼支撐着才能活下去,不然,我會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那些傷疤,我藏着掖着,不想被揭開,我只有讓夏飛雨嚐到和我一樣的痛,我才能心安下來。”
容恩曾嘆,她和司芹的命運多麼相似,可她們最終選擇的路又是相歧的,她比司芹要來的幸運很多。
回到御景苑,容恩心頭依舊有些急躁,司芹是鐵了心的,根本不聽勸,這樣下去,容恩恐怕她有天會後悔。
上樓,浴室內傳來沙沙的水聲,南夜爵的衣服隨意丟在地上,這男人習慣很不好,隨性的很。容恩將他的褲子撿起來,還有西裝、襯衣,皮帶。手順到他口袋時,摸到藏在裡頭的皮夾,她將東西取出後準備放到牀頭櫃上,在鬆手之際,又有些好奇地端詳着手裡的皮夾,慢慢將它展開。
裡面,插着一排形色不一的銀行卡,容恩視線瞥到另一側,就看到了一張照片。
她確信,自己沒有拍過這張照片,容恩看着裡面的背景,應該是她在陽臺上時被偷拍的,只是個側臉,長髮柔順地披下來,眼簾微微垂着,恬靜而祥寧。
浴室內水聲消失了,隨之傳來窸窣地走動,容恩忙將皮夾放回他兜內,清然的嘴角不由勾起,眼睛裡頭有亮彩閃動,南夜爵走出來,依舊沒有穿衣服,頭髮還是溼漉漉的。
“一個人在那笑什麼呢?”
他枕在容恩的腿上,讓她給他吹着頭髮,表情愜意的樣子。
“沒什麼,”她動作柔緩,手指一下一下撥動男人的頭髮。
“恩恩?”
“嗯?”她眼睛擡也不擡,聲音也是從鼻子內輕輕發出來的。
“我收到的那張照片,就是你和裴琅在酒店門口……”南夜爵側過身,將臉正對着容恩,視線平穩,正好看見女子的鼻樑。這件事,他不是忽略了不計,而是礙於容恩先前的病情,他才積壓至今,“究竟是怎麼回事?”
容恩手裡動作稍頓,神情自然,“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你沒有相信而已。”
南夜爵一瞬不瞬睨着她,“夏飛雨?”
“我不知道,”容恩手指穿梭在男人濃密的頭髮間,“那天晚上,司芹醉的不省人事……”她脫口而出司芹的名字,當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她趕忙咬了咬嘴角,但是南夜爵顯然沒有當回事,神色不變,目光也沒有什麼明顯的閃爍,容恩心頭緩和下,這才娓娓道來,“是我去接的她,出來的時候,正好遇上裴琅,當時天已經很晚了,我們又打不到車,他就讓我們坐他的車,司芹因爲不能回家,裴琅就將她帶到酒店,他說那有他包下的房間,那張照片,是在我們安頓好司芹出來後被偷拍的,我和他當時只是站在門口,捱得比較近罷了……”容恩一口氣說這麼多,便停頓下,“然後,夏飛雨便出現了。”
南夜爵雙眼盯着上方,他記得,爵式前陣子接待的客戶,就是住在這酒店內,也是讓夏飛雨過去安排的。
既然她能收買心理醫師,那這種事,也照樣能做得出來,男人神色間黯了下,當太美麗的外表被撕去過後,你所見到的,往往便是你最不願看見的。
他自然是相信容恩的,若說是爲了離開他,而去轉而依附與裴琅,這個理由太過牽強。他早該明白,容恩能接受裴琅的幫助,卻不可能接受當初他們之間的那種交換方式。
他對夏飛雨的處理方式,在旁人眼中可能是輕了,可南夜爵卻明白,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樣的方式更殘忍。
容恩摸了下他的頭髮,幹了,她推了推南夜爵,“起來吧。”
男人身體挪動下,手臂橫過去,按着容恩的肩將她壓倒在牀上,“若不是那張照片,我也不會想到將你藏起來的是裴琅,所以說,你是註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恩恩,我們是不管怎樣都會在一起的。”
“少來你。”容恩雙手撐下,想要起身,可男人的手臂很重,又將她壓回去。
“不過,你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跟着他去酒店?你不知道男人發起情會不管不顧的麼?”南夜爵將容恩拉到自己身邊,嘴脣湊到她耳邊惡狠狠說道。
“你以爲人人都和你一樣?”容恩哧笑,目光移動到男人那張令人目眩神迷的俊臉上,“看到酒店就會想到別的上頭,也就只有你。”
“酒店本來就是睡覺的地方,要睡覺就要上牀,男人和女人進酒店,不想做,難道是跑裡面看星星賞月去的?”
這個男人……
歪理一大堆,說到最後,總是令人拿不出反駁的話去堵他的嘴。
見容恩瞪着他,南夜爵抿起薄脣,笑容越發邪魅,“再說,那裴琅一看就不是正經的人,他對你居心叵測。”
容恩側個身,同他面對面,男人的手順勢摟住她的腰,“那你呢?你又是何居心?”
“我的居心人人看得懂,很明確,就是要你。”
面對他如此坦率的態度,容恩倒是啞口無言了,南夜爵緊貼她的臉,目光裡面透出沉重,“恩恩,我們的孩子是怎麼沒有的?”
她沒有想到,南夜爵會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問這個問題,他顯然知道她當時沒有說實話,容恩不由凝起呼吸,開口時,嗓音有些沙啞,“是我自己摔了一跤。”
“你當時應該很在乎這個孩子,爲什麼沒有好好留住他?”
容恩垂下的雙眼擡了擡,對上男人潭底的那抹幽暗,“我若和你說,你相信嗎?”
南夜爵見到容恩的眼眶深處有水霧凝結起來,他落在她腰際的手緊了緊,點點頭。
“其實,這個孩子的出現是意外,當我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心裡也很害怕。我問你,是不是我給你生個孩子,你就放我走,我沒想到會有這麼巧合的事。你說,是我癡心妄想了,我便沒打算告訴你孩子的事,我也有過猶豫,最後還是決定去醫院打掉孩子,我甚至已經躺在了冰冷的手術檯上,可,當醫生準備就緒的時候,我聽到隔壁牀傳來的尖叫,我們中間就隔着一層簾子,我聽到醫生說,大出血了……我當時真的嚇壞了,我怕我和她一樣,我不想死在手術檯上……”
容恩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那一幕,至今仍深深印刻在她眼前,南夜爵什麼都沒有說,雙手擁緊她後,將下巴輕抵在她的前額上。
感受到他大掌內傳來的溫度和撫慰,容恩這纔將緊繃的身體放鬆緩些,“我想留下這個孩子,所以,就將避孕藥換成了維生素,我知道一旦時間長了便瞞不過去,所以,我只能讓你在最初的兩三個月中對我產生厭倦,因爲我知道,你若不放手,我逃也是沒用的,所幸,你真的漸漸疏遠了我,可真的是世事難料,就在這時候,孩子掉了……”
南夜爵感覺到脖子內傳來冰涼的溼漉,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去的又是悄無聲息,她從沒在容恩肚子裡鬧過,也沒有讓她嘗過什麼苦頭,她安靜地,好像不曾出現過一樣。
容恩將她藏在心裡,從來也不敢去想,每次,在思念即將觸及到那個角落的時候,容恩總是像蝸牛一樣縮回來,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南夜爵以爲她拿孩子當籌碼,媽媽也不知道她曾有過孩子,誰都不知道,容恩其實有多愛那個孩子,她一個人躺在牀上的時候,會摸着小腹和她說話,和她說,讓她乖乖的,不要鬧,媽媽很快就會帶着她離開,會好好地保護她。
那個孩子,果真就很聽話,容恩甚至想過,那麼乖,也許會是個女孩子。
南夜爵擡起她的臉,容恩閉着眼睛,眼睫毛上凝結着淚漬,他俯下身,涼薄的脣輕吻着她的眼角,容恩只覺灼燙的厲害,她想避開,卻被男人結實的臂彎緊箍在懷裡不能動彈。淚水是鹹澀的,就像南夜爵此時的心情,他喉間輕滾,將她的眼淚和着委屈吞嚥下肚,“恩恩,以後,我們若再有了孩子,我定會好好保護他,但凡有誰敢傷害他,我決然不放過!”
容恩在他懷中輕顫,在閻家的那些遭遇,還是被她省略了,事已至此,又何必再牽扯進別人,孩子沒有了,完全是她的責任。
南夜爵微微將身體向下挪動些,前額相抵,拇指將她眼角的溼意拭去,容恩握住他的手,眼簾垂下去,“南夜爵,還記得我們去看的第一場電影嗎?當時,你睡着了,明明放的是喜劇,我卻怎麼都笑不出來,因爲我知道,我要帶着孩子離開了,我當時雖然一心想離開,可我懷着的,畢竟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想到孩子以後會沒有爸爸,我心裡就好難受,還有那個農莊,我也很想騎馬,那幾天,我是真的很開心,我甚至告訴自己,不要有什麼留戀,這些時光都是我偷來的……”
“恩恩,別說了。”南夜爵一個用力,將她狠狠壓入懷中,她能聽到男人胸口處劇烈起伏的心跳,隱隱顫抖的手臂勒的她很疼,幾乎就難以呼吸。
容恩枕在他胸前,身體蜷縮起來,過了許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南夜爵輕退開身時,容恩已經哭累了,沉沉睡去,臉上的淚漬猶在。他小心翼翼起身,從浴室內取來溼毛巾將她的臉擦拭乾淨,這個懶蟲,還沒有洗澡,便這麼睡着了。
南夜爵沒有叫醒她,回到牀上後恢復成先前那樣的姿勢,他俯下身在容恩額前輕吻,爾後,便將她摟在自己胸前。
如果,他早便知道了這些,就不會讓容恩在他身邊空缺那麼久,孩子……
他現在想來,對那個孩子,他從沒有明顯的排斥過,只是,他走得太快。
深秋過去了,寒冬便踩着腳步慢慢走來。
葉梓想要辭職,畢竟容恩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她很明白,只要容恩願意,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步,隨時都能邁出去。
“你以後不用天天來,但一週我希望你能過來兩次,陪她說說話,不是以現在的關係,而是以朋友。”南夜爵將一張支票推到葉梓面前,“這是你這段日子來的酬勞。”
她坐在南夜爵的對面,笑容恬靜,“就算您不說,我都會過來的,我很高興能認識容恩。”葉梓將支票接過去,目光在接觸到上面的數額時,瞳仁不禁圓睜,“這……您好像弄錯了。”
南夜爵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賞罰分明,向來是我做事的原則,這是你應該得的。”
葉梓將支票放回桌上,在深呼出口氣後,又推了回去,“南總,真的不用,我告訴你實話,並不是想得到更多的錢,而是我應該那麼做。”
南夜爵起身,頎長的身體斜靠在書房的窗前,“你也該知道,你若不說,而是經由我的手將這件事查出來的話,我是不會放過你的,所有想傷害容恩的人,我都不會輕饒,所以,這筆錢是你應得的,不是獎賞,而是純粹的交換。”
在南夜爵的眼裡,葉梓的堅持,遠遠不止這個價錢。
桌上的這筆錢,不是個小數目,它足夠還清葉梓所有的貸款,還能將家裡好好地裝修一番,甚至,還能在邊上爲父母再買一套更大的房子。
容恩的腳步聲在走廊上傳過來,南夜爵拿起支票塞到葉梓手中,門在這時候被打開。
“葉梓,你果然在這。”
“容恩,”她起身,手裡的支票被攥成褶皺,“你找我?”
“嗯,”女子穿着兔頭拖鞋走進來,手裡有一套設計稿,“看,這是做出來的效果圖,喜歡嗎?”
葉梓將設計稿接過去,只看了一眼,雙眼便覺酸澀,這樣溫暖的家,是她夢寐以求的,每個角落都揮灑着暖暖的光線,令人移不開眼睛,“容恩,謝謝,好漂亮……”
南夜爵搭着容恩的肩膀,嘴角也不由勾起來。
“葉梓,到時候選傢俱的時候,你可以叫上我,我喜歡佈置這些東西……”
“容恩,”葉梓擦了下眼睛,臉上的笑分外寧謐,“南總對你很好,真的,你會很幸福的。”
容恩不知她怎會忽然繞到南夜爵的身上,擡起頭,男人目光含笑,一副我就是好男人的樣子,葉梓沒有多留,拿着那張支票便離開了。
“你讓葉梓給你說好話。”
“去,”南夜爵在邊上的沙發坐下來,“我用得着別人給我說好話嗎?”
男人揚了下笑,滿面不屑的樣子。
“南夜爵,”容恩坐到他身邊,“我們好好地,我會試着接受你,除非……”
“除非什麼?”男人正起身,臉色也隨之凝重起來。
“除非,閻越回來,”在看到南夜爵臉上的柔和轉爲陰鷙後,容恩不由笑他,“我是說,是我最初認識的那個閻越。”
她當然知道,也以爲,他是回不來的,臉變了,心也變了,便再也回不來的。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