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木炮

除了潘公績,陳沐沒見南朝任何人,後來那些人前來拜謁也被陳沐讓潘公績擋回去了。

倒不是他不想見,見不見於他而言是無所謂的事,主要是因爲張世爵押着阮倦所掠輜重要從山北面向海岸輸送。

被人看到不好。

至少在南朝這邊,他們還以爲陳沐只是拿走了他所攻之敵的戰利,阮倦的輜重被他自己帶走。

其實,都是陳沐的。

“嚇死了,大帥你是不知道,至少八,不!至少一萬人從谷口出去向北跑了,要不是他們一打就散,末將恐怕就見不到大帥了。”

這一路張世爵就沒敢歇氣,眼看敵軍向北潰散,他馬不停蹄人不歇腳地往海岸邊趕。

到海岸甲內衣裳溼了又幹、幹了又溼,身後步卒連路都不想走,一聽他下令休息當即在岸邊躺倒一片。

“可把他們累壞了。”

陳沐踱行沙灘,看着軍卒橫七豎八躺在沙灘並不生氣,他心裡很清楚,張世爵麾下千人這次是累壞了,比他麾下直接與敵軍作戰的旗軍還累。

旗軍是真不累,走走停停從頭至尾就算追擊都不衝鋒,只是穩步向前壓迫,斬獲多傷亡少,僅有的傷亡還是被敵軍箭雨射中無甲的地方或是運氣不好,被阮倦部僅存的幾門小火炮打中。

再小的炮,擊中人也是立斃。

反倒張世爵部旗軍,靠着陣勢嚴整鳥銃堅利,死傷沒幾個,但從早上到下午三個時辰往來奔走,盡爲急行,又備受驚嚇,此時一放鬆幾乎人人都要睡過去。

他們不但被累壞了,也被嚇壞了。

並不是他們不勇敢,陳沐自襯上萬亂軍從自己眼前溜過去,每個人都有可能衝到自己近前砍上一刀,他若是陣勢外圍旗軍,他也怕。

“到底這仗贏了,歇息一個時辰,等乂安府城給送了錢糧,吃過晚飯上船,今夜都好好睡一覺,明日去支援演州鄧將軍。”

杜黑子可憋氣,這場仗他是最想提刀衝出去砍殺的,不過陳沐沒給他這個機會。

整支大軍都是緩緩壓上,怎麼可能放他自己出去跟敵軍死拼,此時正收整着戰場上撿回的戰利分揀後搬上隨軍福船。

這次在兵裝上收穫不小,這些東西他們用不上,回頭多半是要送往南洋衛重新回爐,除非陳沐打算把這些東西就地賣給別人。

左右旗軍自己是不可能用這些個兵甲的。

不過戰利裡還有新奇的小玩意兒。

“陳帥,這就是阮倦軍中遺落的木炮、鐵炮。”

海浪拍打沙灘,也拍打停靠岸邊的明船,沙灘上擺着幾門火炮,各不相同。

阮倦二十門火炮一門都沒拉下,全被明軍繳獲,潰敗的時候沒人願意出苦力搬運火炮,即使是小炮,也有令人難耐的重量。

火炮有五種,洪武年碗口炮、二百斤小發熕、一百五十斤佛朗機、八十八斤小口木炮。

都是老熟人了,前頭三種銅鐵炮陳沐都見過,而且還都用過,最後一個木炮也在早年剿匪作戰中見鄧子龍用過。

當時他們是砍了一顆老樹,挖空心塞上火藥當作一次性破門炮使用。

而這一次他在安南見到的木炮有所不同。

鋸削得當的兩塊大木榫卯合在一起,形成炮膛,外面再用相同方式裹上兩個更大的木塊,然後再裹一層。

三層木炮膛大小相套,外箍鐵圈五道,做工精細——這絕非他們用來破門的粗製濫造。

這是製造方便、使用得當的制式火炮。

陳沐彎腰提起環抱,頗爲費力地扛在肩上,此時此刻,這門木炮的最大意義顯露無疑,再放回去他指着木炮說道:“炮大口小,看着比鎮朔將軍還大,其實看口徑也就二斤,不過他們用來打散子。”

木炮很結實,因爲很厚實,依陳沐對火炮的瞭解,裝兩斤火藥打放五六次撐得住,最大的問題不在質量而在威力。

因爲一位木炮的重量頂得上三門東南小虎蹲炮,即使是陳沐旗軍的大虎蹲炮,也比它稍輕些,威力卻要大得多。

這是非正規軍野戰的好東西。

陳沐指指木炮,對身旁家兵主記道:“記下來,我們也該造一批精工木炮,在遼東、在薊鎮、在宣大,各巡檢司配給簡單軍械,當外寇入侵時組織民團,有阻擋之力。”

“回去拿給高公,請他拿主意。”

其他火炮沒什麼好看的,倒不是說它們沒有長處,各式火炮比之大明軍械的長處都很明顯……裝飾豪華。

這不單單是安南國的特點,整個南洋,諸國在炮這類軍械上都有這樣的特點,炮耳、炮尾、炮首、炮身,作爲最稀有的尖端武力,一個比一個豪華。

鐵炮外裝銅飾甚至銀飾,或是鐵質鎏金,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哪些炮是由明朝流入,哪些炮是本地自造。

造型笨重的碗口炮,炮身僅有陰刻製造年份,造於洪武年間,顯然是明成祖南征安南之戰時的老古董;裝飾豪華的小長炮,則是另一種血統,來自葡萄牙商船的小炮再經安南自主仿製。

戰利被清點裝上戰船,乂安送來些許銀兩與糧草運抵海岸,旗軍當即離開沙灘,僅留一旗在岸邊駐留傳信。艦隊開入淺海緩緩漂泊用晚飯。

用過晚飯,陳沐去傷兵船上探視過受傷旗軍這纔回到赤海艦,今天部下都疲憊得很,不過陳沐精神頭還不錯,去船上馬廄餵過坐騎,這才坐在船首不知想些什麼。

杜鬆想了又想,斟酌幾次纔對陳沐問道:“大帥爲何不去乂安府城做客,他們那個將軍不是誠心相邀?”

“誠心相邀,多半是誠心,怎麼,你想去乂安城裡逞逞威風?”

戰陣上耀武揚威不得伸張志向的杜黑子此時竟有些不好意思,抓耳撓腮才鼓着發紫的面龐道:“我聽人說,安南女子嬌小玲瓏,放在膝上……不是帥爺,我沒想別的,就是想,想見見。”

陳沐沒好氣地瞥了一眼杜鬆,在甲板上伸了個懶腰,正色道:“想見沒什麼,別忘了軍法。何況,去什麼乂安,要去,就去升龍。”

“我們去找鄧武橋,與林滿爵合兵,在清化與敵大作一場,下一步,就是升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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