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劉顯率軍南下,在宣光地方與安南總兵使武文淵合兵調度,發兵升龍時,在他們身後,緬甸已拔除明朝在三宣六慰一個又一個宣慰司。
真正忠於明朝的宣慰司,僅剩一個,孟養司。
隨隴川歸順莽應龍,孟養司便成爲莽應龍的心腹大患,只要將其地懾服,便能完全拔除明朝三宣六慰對他的威脅,消除明朝的影響,才能讓莽應龍的根基更加穩定。
因此,莽應龍的勸降書信在這個夏天送到了孟養宣慰使思古手中。
思古是音譯,有人叫他思個、也有人叫他思篐,就像明朝會給返鄉的婆羅洲黃總兵定名爲婆羅洲大王一樣,這是時代的問題,語言不通的情況下,人們會把人名搞錯很正常。
莽應龍的書信,讓楊應龍的心狠狠地揪到嗓子眼,因爲此時此刻,他人就在孟養。
劉顯率軍南下,楊應龍並未跟隨,他受雲南地方命令與騰衝衛軍兵一道在邊境沿線佈置防務,隨後雲南巡撫王凝又借其同爲土官的身份,讓他進入南甸、隴川、孟養等地安撫各地土官。
雲南巡撫打得算盤很好,這未必是隻有戰爭才能解決的問題,莽應龍可以招降他們,明朝同樣也可以輕飄飄一封信招降他們。
明眼人都知道,就力量而言,明朝與緬甸宣慰司相比就好像大人與小孩。
只要給出一點點賞賜,甚至哪怕說幾句好話,在邊境積威已久的明朝就能再把那些倒向緬甸的土官拉回來。哪怕不能讓他們做攻打緬甸的馬前卒,也能讓他們不敢將兵入侵明朝。
這樣的想法,雖說未免不是妄自尊大,但事實也是如此,楊應龍率幾名播州隨從持雲南巡撫手信,對地方土官曉之以理,竟真讓地方把私通莽應龍的土官交出來押送永昌,接着迎土司刀樂臨回到南甸。
隴川是沒辦法,土司被嶽鳳殺死,楊應龍要想進去是要拼命的,回到永昌後不幾日,巡撫王凝又派楊應龍入孟養,安撫孟養土司。
這真不算什麼好活兒,但沒辦法。
巡撫能好言好語地召楊應龍議事,以商議的口氣給他下命令,就已經是看在陳沐是他姐夫的份上了。要換個別家土司,哪怕掌軍萬衆,在雲南文官眼中也不過撐死能當個千戶。
招之則來揮之即去的角色。
前一刻飲着青竹酒在席間推杯換盞,下一刻莽應龍使者進來,大聲宣讀來自白象大王的書信,讓酒席歡快的氣氛戛然而止。
莽應龍使者全然察覺不到尷尬,念罷書信,怒目圓睜滿面惡相瞪着思古,卻不見其有絲毫表示,接着又順着思古的眼神看向一邊推開陪酒小婦的楊應龍,這才深吸口氣怒道:“明朝官員?”
楊應龍早先因平九絲蠻從調有功,朝廷除宣慰使外授予其指揮同知的官職在身,此時公幹至孟養,自然身着從三品武官袍,在一衆孟養土官之間甚爲顯眼。
思古也是頭腦發矇,他跟楊應龍相處很是融洽,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對楊應龍大吐苦水,他僅僅做好了置身事外的準備,既沒想着給明軍當攻打莽應龍的馬前卒,也不願意讓戰火燒到自己司下百姓身上。
現在突然楊應龍和緬甸使者湊到一處,真叫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正想打個哈哈,卻見楊應龍動了。
楊應龍穿着三品緋袍,身上獅子張牙舞爪,但一直以來言語都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模樣,全然不見土司悍氣,至少在思古看來那是叫個文質彬彬。
就連此時也是一樣,他緩緩吞下一口口水,看着緬甸使者的臉,微微咧嘴很是友好地笑了起來。
下一刻,長身而起官袍大袖卷在小臂,腳踢酒案提在手中,朝近在咫尺的緬甸使者飛撲而去,張口大叫,厚重酒案砸在使者身上,聲音才傳出去。
“拿下他,否則性命不保!”
楊應龍這道命令的口吻並非是說給思古,而是說給跟在身側兩個苗人勇士聽。
別管思古有沒有投向緬甸的想法,小土司都不希望自己變成孟養倒向莽應龍的投名狀。
播州勇士入席飲酒未帶長兵,但到底比文質彬彬只能掏出酒案幹人的楊應龍好些,他們拔出隨身短環刀一個助楊應龍拿下使者,另一人舞刀環顧周身,將幾人護在身後,防備室內諸多孟養土官。
思古一見這般劍拔弩張也急了起來,高聲喊道:“誰都別動!”
隨他說話,一衆孟養土官武士有隨身兵器的拔出隨身兵器,沒有的便提酒案、竹筒、酒壺種種物件,互相對峙起來。
一時間楊應龍的人防緬甸使者的隨從,也防着孟養的武官;緬甸使者隨從防楊應龍也防思古;思古的人既要防楊應龍也要防緬甸,亂得可以。
酒案可不輕,楊應龍飲了酒腦袋卻越發清醒,一酒案下去便砸得緬甸使者翻倒在地,再等使者想爬起來,已經被播州最兇悍的武士按住動彈不得,更別說還有個虎視眈眈的楊應龍了。
“應龍兄,你可別衝動,先把使者放開,有什麼事都好商量,你動了他是要把我孟養架在火上烤啊!”
“放了他?你若想助緬甸,老子今日還能要的半點活路?”楊應龍急起來講話又急又快,滿口蜀地官話飛蹦,“如今孟養想置身事外莫得半點——要你多嘴!”
被按住的使者還要掙扎起身開口,楊應龍接了刀揮手就從礙事的官袍上劃下一截袖子塞進使者口中,又攥着刀柄砸上一拳,這才環顧左右擡首對思古道:“老子今日給你殺他,明日老子就帶兵來護你,有大明在後,你誰也不要怕!”
刀進人死,孟養土官各個瞠目結舌,楊應龍倒像卸下防備般如釋重負,對思古道:“緬甸使者已死,孟養已無後路,他就是孟養對大明忠誠的投名狀,你踏實跟着朝廷,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孟養一衆土官各個悲憤,顯然從這一刻起他們就必須被綁上大明與緬甸的戰車,反倒是思古,咬着牙將手中一副龜殼投擲在地,看着卦象半晌,這纔對楊應龍露出個笑臉。
“我孟養效忠朝廷已近二百年,不差這一次,卦象大吉,我就跟你這條應龍,去打另一條應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