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運貨物在大沽口旗軍的看護下自海船卸下,裝至漕船,自衛河駛向天津。
即將到來的遠航籌備令北洋軍府上下忙得腳不沾地,自運河送來軍府的各式原料源源不斷,在北洋軍器局被加工爲可用軍備。
“剩下的時間不多,怎麼樣,給你放個長假,回福建老家一趟?”
北洋衙門後院,屬於陳沐的府邸中,英姿勃發的楊廷相被陳沐請來,“你出海一年多,本該讓你多休息一段,不過東征在即,艦隊需要你來領航,現在回去,過些日子等軍府最後的籌備做好,就要啓程了——我聽說,你最近都在北洋造船廠與工匠同吃同住?”
說起來,自南洋京運船抵達,正與北洋議出征事宜撞在一起,陳沐一直沒顧上管楊廷相,等他突然想起來一打聽,卻聽說楊廷相一直都鑽在北洋造船廠裡。
北洋造船廠名字很大,陳沐這座造船廠的定位也很大,是專造千料以上大戰艦的船廠。
早在建廠之初,便從香山、南洋等地調來一批熟練的老造船匠,並以徭役招來許多工匠學徒,修造十二座長達十八丈的幹船塢。
但到底修成時日尚短,如今修造的十二條千料赤海級戰艦纔剛剛開始,況且這種大艦需要工料遠超尋常船艦,預計最早的下水時間爲今年秋末,如果入冬還未早好,就會拖延至來年春季。
“下官多謝陳帥好意,不過,在下更願在造船廠待到艦隊起航。”楊廷相身上有從容不迫的氣質,端着瓷茶碗小小地抿了一口,這纔看向陳沐拱手道:“此次遠航西國,在海上漂泊足有一年,在下最多時間都在籌謀新式戰艦,陳帥也知道。”
說着,楊廷相內斂地笑了一下,道:“在下於海軍講武堂學的是戰船科,父兄皆爲匠人,還有因匠藝高超幸入王府擔任長史的祖先,深感匠人不知兵事、軍人不知匠事的苦惱,想要爲朝廷設計一種更加適合當今海戰的戰船形制。”
更加適合,當今海戰的戰船形制?
“君瓚以爲,鯊船,已不合用了?”
賽驢公突然非常同情閣老與戚帥,他常常會像楊廷相當下的模樣,甚至一模一樣的語氣,在張居正、戚繼光面前,提出自己的改良。
真的是……不招人喜歡呀!
“陳帥多慮了,在下的意思並非鯊船已不合用,相反,在下此次出使西國,途中見到諸多番夷大艦,他們國家貧窮靠近海上,只能靠海事來取得所需,即便如此,鯊船也並不比在下所見任何一種船艦形制弱勢。”
“自陳帥起,易水師爲海軍,制鎮朔將軍炮與鯊船,弱火船而重炮戰,以縱陣舷炮齊射,所攻者無不破,是爲天下間一等一的優秀戰艦。”
陳沐緩緩頷首聽着,在他心裡鯊船未必有那麼優秀,但對大明來說是改變海戰形式的劃時代制式戰艦。
同樣,他也聽出楊廷相的意思,人家肯定是發現問題才這麼說,因此他乾脆說道:“但是?”
楊廷相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出陳沐並沒着急,道:“但鯊船所適宜的依然是近海戰事,不論是閩廣漁民手中的百料小鯊船,還是五百料大鯊船,亦或更大的赤海級、六丁六甲級,有限甲板大小裝備更多的火炮……承載水兵少,船艙擁擠不堪,沒有貨倉。”
“一艘千料赤海級戰艦可裝備二十至四十門火炮,承載一個甚至兩個百戶的兵力,船艦所載水糧僅夠水卒吃用十五日,船艙狹小卻要擠入更多水卒,有限的火藥倉堆滿炮彈與火藥,除此之外船上再無空間。”
“在南洋,航行十五日足夠讓船隊巡行沿海,自南洋衛起航,蘇祿、呂宋、婆羅洲皆可航至,沿途各地皆能補給,再爲合適不過;但每逢遠航,便要準備糧船,如此次東征,在下聽說軍府要爲每個百戶準備三艘四百料糧船。”
“更多糧船,需要更多優秀船長,還要承擔更大船艦漂沒的風險,但好在還有船炮多的優勢;但那是過去船上裝備五斤鎮朔將軍炮的時候,如今我等所臨之敵爲西夷、葡夷那些大艦大船,大多數時候五斤炮已不能擊穿敵船船殼。”
“赤海級戰艦在裝備四十門船炮時,一多半都是五斤炮,甚至還摻雜衆多二斤小炮;若換成十斤炮與五斤炮,則僅可裝備八門十斤、十八門五斤,若換成我鑄炮廠所鑄二十斤重炮與十斤炮混用,則只能裝六門重炮,十二門十斤炮……這並非是因爲船裝不下,而是船艙沒有盛放更多顆炮彈的地方。”
鎮朔將軍使用三十三倍徑,本身就又長又重,而炮彈越大,炮彈越重,火炮也越重。
陳沐緩緩點頭,楊廷相抓住了鯊船強大戰鬥力的關鍵,是因爲他們的船犧牲了載貨以及所使火炮相對更小的原因。
“你說的有道理,畢竟在設計鯊船的時候,我們只有二斤炮與五斤炮,後來的發展太快了——你的打算是什麼,讓我看看。”
在楊廷相帶回的西班牙大船船圖上,那艘粗略估計爲三千至四千料規格的大艦僅僅裝備三十餘門火炮,但那三十門火炮與赤海艦四十門火炮不同,其船首最大的重炮口徑六寸,依照明制來算,那是使用超過四十斤炮彈的重炮。
即使普通的船首炮,依然能與大明二十斤重炮相匹。
不過也許是林來海戰取得幾乎殲滅的戰果,西班牙人似乎並未吃到舷炮齊射的教訓,他們最重視的依然是船首炮。
“在下還並未將船圖設計好,但大致方向已有,主要是增加水線寬度與貨倉,減少運載水兵,減少火炮數量、增加火炮重量,還有廁所。”楊廷相說着露出笑容,道:“船上沒有廁所,西人船艦在船舷外的迴廊很好,可以用來佈置幾處廁所,可有效改善遠途航行的環境啊。”
就在這時,職守武弁入堂內報道:“大帥,杜千戶回來了。”
杜千戶是杜鬆,他領家丁官居千戶,被陳沐派到北京打探朝中消息。
在得到陳沐准許後,不過片刻杜鬆入內,看了一眼楊廷相,向陳沐小聲耳語。
“帥爺,閣老父親,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