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永田沒死,必有出任陸軍大臣或首相的那一天,那時的日本會怎麼樣?沒人知道。歷史只有一個:永田死了,而且是被釘在了門板上,日本陸軍的第一大腦就這樣玩兒完了,剩下的第二大腦石原莞爾也就成了第一大腦,至於此後的第二大腦是誰,永遠都說不清楚。
對相澤的審判是漫長的,因爲皇道派的緣故,一直拖到1936年。行刺跟真崎有沒有關係?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就在真崎出庭作證的轉天,“二二六兵變”爆發!
1936年2月26日,東京暴雪迷城,突有第1師團一部(第1聯隊、第3聯隊)的1400多名士兵在安藤輝三、香田清貞、慄原安秀、竹島繼夫、今泉義道、中橋基明、中島莞爾、林八郎、河野壽、阪井直、丹生誠忠、池田俊彥、高橋太郎、安田優等尉級皇道派小校帶領下發動兵變!因爲永田死後,按統制派的計劃,要把皇道派小校雲集的東京第1師團調往中國東北,再過幾天他們就要開走了。
開走前,他們動手了。
東京大街上,叛亂士兵冒着大雪,唱起《“昭和維新”之歌》:
大海上波濤洶涌/富士山烏雲密佈/處身於這時代/我的熱血沸騰起來/特權之士/不可一世/家國之事/不聞不問/財閥之士/窮奢極欲/家國之事/不聞不問/國家將亡/貪官斂財/人民受騙/社會亂成一團/猶如棋盤的佈局/我們出動了/爲了“昭和維新”的新天地……
你還別說,光從歌詞上看,寫得還不錯。
參加兵變的很多人都來自農村,對“奸臣的貪腐”特別看不慣,認爲日本唯一出路是驅逐壓迫皇道派的統制派,讓天皇親政,建立單純廉潔的軍政府。煽動者除了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事件”中被開除的村中孝次、磯部淺一外,依舊有“民間高人”:北一輝、西田稅。
奇怪的是,這次大川周明沒參加,他逃過一劫。
兵變中,叛亂士兵像演電影一般擊斃內大臣齋藤實(前首相,被打了47槍)、財政大臣高橋是清(前首相,被亂刀砍死)、陸軍教育總監渡邊錠太郎(被砍了頭),刺傷天皇侍從長鈴木貫太郎,此人是後來的首相。
1934年接替齋藤實首相位置的岡田啓介僥倖逃脫。
過程非常戲劇化。當時領得襲擊首相任務的是第1聯隊的機關槍中隊,中隊長是慄原安秀中尉。慄原帶人衝進首相府後,七十多歲的岡田被他妹夫兼秘書鬆尾傳藏塞進浴室,隨後鬆尾隻身跑到外面。叛軍沒見過岡田,只是帶着照片來殺人,拿出照片跟鬆尾對了一下,因爲鬆尾跟岡田長得很像,就認定這是他們要殺的首相,於是一聲令下,讓子彈飛。
這實在像電影裡的情節。但對不起,這是真切的歷史!
有意思的是,執行任務的第3聯隊的士兵,基本上都完成了任務,找到了刺殺對象,並把子彈打進對象的身體;鈴木貫太郎雖沒死,但當時身中兩槍。而第1聯隊的士兵,都沒完成任務:首先在首相府就殺錯了人,隨後又放棄了刺殺元老西園寺公望和牧野伸顯的計劃。
шωш ●т tκa n ●℃o
叛軍佔領了陸軍省、陸軍參謀本部和國會,發表聲明,要求任命荒木貞夫爲關東軍司令官,真崎甚三郎組閣出任首相。
兵變發生後,東京完全亂了。陸軍各派各懷心事,有堅決要鎮壓的,有觀望的,有綏靖和支持的。海軍態度非常明確:鎮壓。因爲兵變中死去的內大臣齋藤實、受重傷的天皇侍從長鈴木貫太郎、死裡逃生的首相岡田啓介,都是海軍大將。
明治維新以來,日本陸海軍互相看不上已不是什麼新聞,此次三名海軍大將同時死傷,海軍覺得很沒面子,於是東京灣戰艦雲集,那意思是:陸軍不動手,我們就上!
陸軍什麼態度?
很多時候,一個人要想成事兒,或者說脫穎而出,除了靠實力外,還有賭博的因素,也就是說在關鍵時敢押寶,押對了,也許就能輕易地衝到峰頂;押錯了,就可能掉進深淵,永世不得翻身。
此時已任關東軍副參謀長的東條英機押了一寶:大嗓門地向東京發電:一定要鎮壓叛亂啊!
有人說,東條是統制派主力,肯定會主張鎮壓。但實際上是很多統制派被當時叛軍血腥的行動嚇暈了。陸軍17個師團,只有梅津美治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5期,大分縣人)的仙台第2師團和谷壽夫(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5期,岡山縣人)的熊本第6師團向陸軍省表示支持鎮壓叛軍,其他師團長則處於觀望狀態。此時東京的形勢轉瞬即變,誰也不知道最後的結局。
在東京,真崎甚三郎顯然取代荒木貞夫成爲皇道派的總瓢把子了。兵變前,他就得到消息,但沒阻攔;叛亂後,青年軍官們邀請他出山。到底是老狐狸,他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因爲那麼多大臣都死了,天皇什麼態度?他狡猾地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只是說同情叛軍,但出山的事,還是再看看吧。
荒木貞夫坐不住了,死活拉着觀察動態的真崎跑到戒嚴司令部,“奉勸”不要鎮壓叛軍。這時戒嚴司令部的主事參謀是誰呢?石原莞爾(這時候已經當上陸軍參謀本部第一部作戰課課長了)。兩位大將都來了,但石原一點面子也沒給他們。
正如真崎所料,昭和天皇先是吃驚,隨後是生氣,最後被激怒。
這個歷史節點上的陸軍大臣是川島義之(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0期,愛媛縣人)。此人可能是日本陸軍史上最沒名氣的大臣,但偏偏在“二二六兵變”時擔任這一要職。事變後,他一下子就傻了,被叛亂士兵堵在家門口,最後差點給揍一頓。還好,他的副手也就是次長古莊幹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4期,熊本縣人)給解了圍,但此人明顯支持皇道派。
建議向叛軍妥協的,除小畑敏四郎外,還有已經當上天皇侍從武官長的本莊繁、東京警備司令官兼戒嚴司令官香椎浩平(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2期,福岡縣人)、陸軍省軍事調查部部長山下奉文(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8期,高知縣人),當然還有遠在臺灣的駐軍司令官柳川平助。
昭和天皇這次誰的話也沒聽,他警告這些人:如果陸軍不將這些無法無天的小兵收拾了,他就要親自帶近衛師團出馬。
除外面的東條外,支持鎮壓的還有陸軍參謀本部次長杉山元(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2期,福岡縣人),這是這個呆板又沒什麼主見的陸軍不倒翁做過的唯一一件靈光的事。和他站在一起的,是軍事參議官寺內壽一(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1期,山口縣人)。寺內是名門之後(明治時元帥、首相寺內正毅是他爸),謀略一般,但作風硬朗,喜歡傻笑。後來和杉山一樣也幹到元帥,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一直做在東南亞作戰的南方軍最高司令官。
結果是,叛軍投降,安藤輝三、香田清貞、慄原安秀等15名頭目被槍決,叛軍背後的村中孝次、磯部淺一、北一輝、西田稅被處死,荒木貞夫、真崎甚三郎、小畑敏四郎、柳川平助等人被勒令退出現役,鎮壓不力的川島義之、香椎浩平,以及天皇侍從武官長本莊繁三人從本職上卷着鋪蓋走人。
但山下奉文在寺內壽一的保護下溜了:被流放到駐朝鮮軍當旅團長,過起成名前漫長而鬱悶的日子(太平洋戰爭中橫掃馬來亞(馬來西亞西部土地的舊稱,簡稱“西馬”。))。前面說到的那位陸軍省次官古莊幹郎因川島義之的頂雷而沒被懲處,但中日開戰後指揮日軍在華南作戰時他還會出來。寺內當仁不讓地成爲兵變後上臺的廣田弘毅內閣的陸軍大臣,在隨後的肅軍中把皇道派掃除。兵變雖然流產了,但皇道派的願望很大一部分奇異地實現了。
廣田內閣恢復了一項規定:軍事行政機構的最高首腦陸軍大臣和海軍大臣必須由現役大將擔任。
在組閣時,如果陸軍和海軍拒絕提供兩大臣候選人,那麼新首相將沒法完成組閣;而如果一屆內閣中,陸軍大臣或海軍大臣辭職,那麼這個內閣就倒臺了。軍部就這樣巧妙地控制了內閣,毛茸茸的小手搭在了政府的肩膀上。
捉蔣行動“東北易幟”後,蔣介石要做的,就是樹立國民政府的威信,改掉北洋以來的紛亂局面,把政令統一到南京這邊來。
北伐成功、定都南京後,蔣介石就沒閒過,像被綁在水車軲轆上,一直在那兒轉。他也想停下來,但對手說:別,蔣校長,蔣總司令,蔣委員長,您還是再轉會兒吧。
但這些人又不給力。
在對付黨內派系和新軍閥上,蔣介石還真有兩下子:在黨內,擊敗汪精衛、胡漢民、孫科;又在蔣桂、蔣馮、蔣閻馮大戰中,把不聽話的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唐生智等人一個個搞定。
我不寫這些。
那種國人間的內耗,即使再精彩,也沒意思,一點意思也沒有。但要念叨一點,這種傾軋,在很大程度上讓日本人鑽了空子。
舉個例子。1930年中原大戰時,張學良把11萬東北軍精銳調入關內,幫蔣打閻馮,這些部隊走後,東北雖有20多萬正規軍,但至少在日本人看來是個機會。
反蔣的都靠邊站了,但在對付日本人上,蔣介石開始頭疼。
九一八事變後,南京只能向國際討“公理”(向英法把持的國際聯盟投訴日本),而沒能拿出行之有效的對策,加上對紅軍的圍剿更不順,黨內反蔣勢力一發難,蔣介石以退爲進宣佈二次下野。說是下野,但黃埔系的中央軍還攥在他蔣校長手裡,別人是指揮不動的。
此時最有資格上臺的,除汪精衛外,就是胡漢民。胡被認爲是黨內反蔣的精神領袖,但沒心氣接這個攤子。汪精衛呢,鬼得很,一直探頭觀察。
帽子就落在了國民黨元老林森和孫中山的公子孫科腦袋上。
林森從此當了十來年的國民政府主席,直到1943年在重慶車禍去世,他也算是名義上的國家元首了。孫科當上了行政院院長,相當於國家總理。孫科,龍二代,離龍遠矣。但這也沒什麼不正常的,畢竟像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那樣的,在這個世界上是稀罕之物。孫科很想在政壇待着,但又缺乏才華,1932年“一?二八”事變(又名“上海事變”。九一八事變後日本爲了轉移國際視線,並壓迫南京國民政府屈服,日本侵略者於1932年初在上海不斷尋釁挑起事端。1月28日晚,突然向閘北的國民黨第19路軍發起攻擊,隨後又進攻江灣和吳淞。19路軍在軍長蔡廷鍇、總指揮蔣光鼐的率領下,奮起抵抗。),上海打起來那天,慌忙把才坐了個把月的位子給了汪精衛。汪精衛也夠倒黴,一出山就碰到日本人打上海。顯然他自己玩不轉,但說到底他是個政客,軍國之事做不來的。雖然他非常討厭蔣介石,但此時又離不開蔣介石,後者重新出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的職務水到渠成。雖然南京也把中央軍派了過去,支援在那裡抵抗的第19路軍,也叫日軍連換了四任司令官,但最後還是簽下了《淞滬停戰協定》(亦稱《上海停戰協定》。1932年5月5日國民黨南京政府與日本在上海簽訂。《淞滬停戰協定》的簽訂,使上海成爲日本侵華的重要基地。)。按這個協定,上海成了非武裝區,只允許保安隊和警察待在那裡,而不許中國正規軍駐紮。
國家之事是沒法講理的,如果非要用一句話形容,就是“強權即真理”。作爲強國,不講道理;如果你是弱國,那麼最好你也別講道理,因爲沒道理可講。“一?二八”顯然跟“九一八”有關。很多人認爲,是板垣撇開石原後自己聯絡上海的日軍搞的一個謀略,爲的是把國際注意力吸引到上海。板垣有這個腦子麼?就算他有吧。這裡只說蔣介石,一下一上的他,面對日本人的糾纏,決定以不變應萬變:這個萬變是日本人一次次製造事端,這個不變就是關閉跟日本的政府間談判渠道。蔣介石有個想法:如果跟日本政府談判,中國這邊肯定吃虧。他曉得,九一八事變只是個開始,大約就是從這時候起,針對日本人,他開始在國防和戰略上留後手了。九一八事變後,南京不是向國際社會投訴麼,那個英法把持的什麼狗屁國聯派了個調查團到東北,但除了讓日本的國際形象有點毀容外,任何作用也沒起。調查團轉悠了一圈,又回去了。而對關東軍來說,怎麼收局是個問題。
有幾種選擇:第一種是像對付朝鮮那樣,佔領後宣佈合併,把東北併入日本版圖;第二種是軍事佔領,佔領一段時間再說,在東北設立個都督府一類的機構,由日本人擔任首腦;還有一種選擇,就是搞個木偶政權。
日本人選擇了最後一種。
關東軍佔領東北後,兩個“滿洲英雄”鬧了一場,板垣徵四郎覺得,爲了一勞永逸,應該由日本直接佔領,看上去雖冒險,英、美、蘇等國甚至可能制裁日本,但如果日本人撐下去,事情就會不了了之。
石原反對。
土肥原賢二打圓場:搞個傀儡吧。這樣既能把這片土地抓在手,又可以避免日本在國際上陷入徹底孤立。
我可以告訴你,上面說的純屬歷史八卦。
事實是:石原和板垣都同意搞個木偶。但誰當這個木偶?土肥原賢二把目光投向被馮玉祥從北京紫禁城趕出來,正待在天津靜園(今天津鞍山道,當時日租界內)的末代皇帝溥儀。
滿人興於東北,那裡是他們的老家,其他什麼都別說,只從這個角度看,溥儀再合適不過了。隨後,這位末代皇帝就像貨物一樣被日本人從天津偷偷運了出來。
這個事兒一直被認爲是土肥原特務生涯的代表作。
土肥原本人也特別得意。實際上有點誇大其詞了,因爲在當時的情況下,日本人讓溥儀動動,難度是有的,但也不是一個太困難的事。但土肥原爲了顯示自己謀略過人,把事情搞複雜了,先鼓動天津的****分子鬧事,然後天津的日本駐軍宣佈封鎖日租界,在混亂中,把溥儀偷偷運到東北。
1932年3月,僞滿洲國“高高興興”地成立了。
在關東軍看來,這樣還不行,爲“保護滿洲國的安全”,就得跟南京那邊搞一個緩衝地帶,於是又佔領山海關,推進至長城一線,隨後用128名騎兵,把那個熱河省主席湯玉麟和他的上萬軍隊趕走,佔領了省會承德。
隨後,九一八事變時北大營的部隊——王以哲部一戰即潰。張作霖一死,東北軍就沒了魂兒,九一八事變後,從瀋陽到錦州,從錦州到山海關,一路跑下來,這支軍隊精氣神已全無。作爲主政華北的大員,北平的張學良,還有什麼臉再在那位子上待下去?南京派軍政部長何應欽(日本陸軍士官學校28期,貴州興義人)北上禦敵,當了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代理委員長。1933年元旦,夜裡11時,“長城抗戰(長城抗戰是中國抗日軍民在長城沿線抗擊日本侵略者的鬥爭,是中國人民早期抗日鬥爭的重要組成部分。1933年(***二十二年)3月至5月,中隊在長城的義院口﹑冷口﹑喜峰口﹑古北口等地,抗擊侵華日軍進攻的作戰。)”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