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的八十年代對外交往日益增多,閉關自守了幾十年的龍的傳人們曾發出世界原來竟是如此小的感慨。那麼在此四五十年前華夏子孫們,離所謂的現代文明究竟又有多遠?
就程家驥的親身經歷來說,這個時代的中國並不想後世人們想象那樣的閉塞,當然這種四通八達僅僅是某些“精英”分子的專利。儘管程家驥極爲討厭“精英”這個“反動”詞彙,可就連他自已無法否認,今時今日,他程家驥確已是在這亂世中翻雲覆雲的“人傑”們中的一員了。
六月七日,香港九龍柯土甸道號,杜公館,二樓客房。
兩三天前還過着餐風露宿、生死轉瞬間的戰場生活的程家驥,從於三姑那足以讓人留連忘返的赤裸香懷中,頗費了一翻周折後,方纔鑽了出來。
站在英式落地窗前深吸一口一絲硝煙味都欠奉的晨曦後,程家驥輕手輕腳的走到外屋,喚起了睡在外間的馬三寶交待了一下後,便在早已候在樓道口的屠靖國的護衛下,換上便衣向沉浸在鳥語花香中的香港信步走去。
天色雖只是矇矇亮,但那此起彼伏的沿街叫賣聲、成羣結隊的穿着各式標有廠名、店名的工服去上工的工人、坐上黃包車西裝革履的職員、高鼻昂首的洋人、被吃早點的人羣圍得水泄不通的吃食攤子無不在表明這個一百六十萬人的國際都市,已經踏入了新的一天。
到了這個時空後,程家驥並不是沒在內地體驗過城市甦醒時的勃勃生機,真要說起來,非但是重慶、成都、武漢與這裡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是小小的桂林都有其特有的鄉土特色可與之相抗衡。
可這香港卻讓程家驥有一種莫明地新鮮感。可他又說不上來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直到走進一家人滿爲患地茶餐廳裡座下後。程家驥方從不遠處那幾個慢條斯理的閉目品茗的老者身上有了些了悟,和平?讓香港顯得“鶴立雞羣”地無疑是洋溢在這個城市的每條大街小巷裡和太平景象。念及與此,程家驥心裡不由得五味雜陳。在神洲板蕩、處處烽煙的此際,託庇於橫行了百年了的“世界強盜”英國人羽翼下的香港,卻能獨善其身不說,從繁華鼎盛的市面上看,似乎還從國難中得到了高速發展的機會,這怎麼都不能不說是中華民族地悲哀!
“司徒老哥,今天地報紙看了嗎?日本人果然向法國宣戰了!看來廣州灣讓小鬼子佔去。。。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全虧你上次地提醒。我才把屯在廣州灣地貨物都脫了手,要不然這回可就虧大了。今天晚上我在得意軒擺兩桌表表心意。你可得來啊!”一個目光炯然渾身上下透着一股精明強悍地氣質錦衣華服的白髮老者。對坐在其對面地一個身着布衣鶴髮童顏的憨厚老頭連聲不迭的道着謝了。
“有什麼好慶祝的。法國鬼敗了,德國鬼勝了。這香港可就愈來愈不保驗了。”
聽完憨厚老頭說的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後,精明老者一臉茫然,顯然是未解其中真啻,程家驥卻是心頭一顫。身爲一個“先知”,他自是明白憨厚老頭話中的寓意,法國人完了,力單勢孤的英國也就只剩下苦苦支撐的力氣了,大不列顛本土都危在旦夕了,外強中乾的撒克遜人,那裡還的力量保護其亞洲的殖民地的周全,貪婪成性的日本狼又怎會放過香港這塊大肥肉。
“老先生好見識。”有些見獵心喜的程家驥按捺不住插話道。
沒回應,人家顯然還不大愛搭理他這個陌生人。
程家驥又豈會被一時的冷場給打發了。幾年的戰火硝煙薰下來,別的不敢說,他身上那股子軍人所特有的執拗,實是在與時俱進了。
只見,他厚着臉皮坐到了人家那桌的椅子上,看那樣子還真有幾分兵油子的無賴勁頭。
精悍老者見狀眉頭一皺,接到示意的坐在另一側的幾個保鏢模樣的彪形大漢飛快的圍攏上來,做驅趕狀,那邊廂屠三也不緊不慢的靠了過來,擋在程家驥的身前,眼見一場毫無意義的衝突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何老弟,收了吧,你手下那幾個半掉子拼不過人家。”憨厚老頭只這麼淡淡的一說,威力卻着實了得,那位被稱爲何老弟的精悍老者立時揮退了那幾個看樣子就知道是練家子的手下。
“你是燕子門的弟子,是南宗的吧!”這回輪到屠靖國驚出一身冷汗了,自己只擺了一個架勢,人家非但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武功路數,竟連門戶口宗派都說得半點不差,任屠靖國走來闖北,有這等眼力的人,卻還是第一次遇上,莫不是遇上了門裡長老?
“燕子門南宗義字房第六代弟子屠靖國見過前輩,敢問前輩尊姓大名。”早就以軍人自居的屠靖國對江湖已沒了多少歸屬感,這一點,從他此刻口中雖禮數不缺,可腳下手上卻是半點勁道也沒有散去,就能看得出來。
“罷了!你自個都不把自個當江湖人了,盤道也是白盤。看這做派站姿,你們是軍人吧!國內仗打得緊着了,還有閒心到香港這個花花世界來閒逛,怕也不是什麼稱職的軍人吧!”從老頭的言語中程家驥算是明白了人家爲何不待自己了,敢情是把自己當那種不務正業的軍人了。程家驥是什麼性子,無理他還要纏三分,更不用老頭這明明是冤枉他了,他要鳴冤叫屈那纔怪了了。
“老人家,您這話就說差了,和小鬼子打了這兩三年,於國家民族有多大功勞不敢說,屍山血海還是爬進爬出過幾回的。我想合格軍人這四個字,不才還是擔得起的。”程家驥這是動了幾分真怒發。回話的口氣也是硬綁綁的。
“說說。都打了那些仗啊!”聽到這,老頭樂了,用調侃的語氣問道。
“徐州、皖北、武漢、南昌、秋季反攻。這幾次會戰小子都有幸參加了。”按說程家驥不該如此沒有城府地。可他已經從這個布衣老頭地言談舉止和那個華服老者的排場上看出來了,這兩位都不會是等閒之輩,若能結交一下,對自己此次借幫派大會之機,專程來港聯絡海外華商,併爲新二十軍籌措軍用物資定是會大有助益。他既存了這份心思,就少不得是要自誇一番了。
“喲嗬!仗是打了不少。就不知見識如何。人人都說鬼子這一年多來是在走下坡路了。你再說說,這抗戰勝利的那一天。你們這些扛槍吃糧地民族衛士。還要讓我們這些海外遊子等上幾年。”許是程家驥的光榮歷史起的作用。老人家對程家驥的態度好了些許。
說這個,程家驥心裡有底。當即把前一段在全軍團以上軍官面前說得那一席評價中日兩國的國力優劣的“高論”,給照搬了出來,直聽得兩個老頭雞啄米似的狂點頭。
兩下里談得很是投機,可怪就怪在,從始至終,兩老沒有去管程家驥來歷,程家驥也沒有對這兩個新認下地“忘年交”盤根問底。雙方就這麼閒聊了一陣後,就各奔東西了,到頭來竟相互間只知道個姓,連名都沒有通。
“軍座,沒頭沒腦地瞎耽誤工夫嘛!”面對屠靖國的抱怨程家驥只是淡然一笑,他堅信自己很快就會和這兩位老者再見面。
說不準,人家也是這樣想地了。程家驥在心中暗自想道。
這頓說地比吃得多早茶,吃得時間還挺長,等程家驥回到杜公館時,昨天“艱苦”了半宵地於三姑已起身在客房裡梳裝打扮了。
受於三姑那美人春睡起的撩人姿態所迷惑,程家驥幹了一件他力所不能及地事情,畫眉。
“不會,就不要逞強!”被程家驥扣慣了扳機的手,弄得臉蛋生痛的於三姑一邊嬌嗔着,一面去搶程家驥手上那支已被他當成刻刀使的眉筆。
少年夫妻在房中搶來奪去,耳鬢廝磨的,那裡能有個好。這不打着打着,“一不注意”就打到牀上去。接下來,自是那一室皆春、少兒不宜的傳統戲碼了。
良久,房間裡那讓人聞之即蝕骨消魂的喘息聲、呻吟聲才停了下來,又過許久,相擁而臥的兩人方纔漸漸恢復說話的體氣。
“浩然,師爺說了晚上大會的時候老前輩太多,你是以賓客的身份出席,務必要少說多聽,千萬不要亂插話,其它的事情師爺會安排的。”畢竟是雲雨初睛時,光於三姑說話時的那股嗲意,都讓程家驥好一場的心猿意亂,更不用說,她那一身呈現出一種醉人暈紅的香肌玉膚了。
“知道了。”程家驥強自定住心神後答道。一想到在後世的香港警匪片裡那些繁鎖的幫規禮儀,他沒來由感到一陣頭皮發麻。頭皮發麻歸頭皮發麻,自打在重慶領教過杜先生那張小小的名片的價值後,已認識到青、紅兩幫在這個時代的中國、乃至整個華人世界,擁有何等龐大的潛勢力的程家驥,是無論如何不願意錯過,與哪些跺跺腳三江四海都浪高几尺的大佬們拉上關係的機會的。
一切都是爲了把鬼子早一天趕出國門,爲了這個,就是加入了青幫、洪門當個幫會人士,又有什麼大不了的。這確實是程家驥的真實想法,若不是抱着這種想法,他一個手握數萬雄兵的堂堂軍座,又何必冒着背上一個擅離職守的罪名,只在私下裡跟頂頭上司黃中將打了一個招呼,就跑到千里之外的香港來了。
程家驥失望了,許是因爲來的大佬們的級別太高的緣故,竟沒有出現他預想中那種裝神弄鬼開香堂的壯觀景象。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已到場的這七八個真正意義上的天南地北、各據一方的青、紅大佬所代表的實力之雄渾、分佈地域之廣泛,還是讓程家驥這個土包子產生一種自己這是旁觀聯合國峰會的幻覺。
“杜老闆,這次贊公召我們來,可是要共商大計,你帶個外人過來不大合適吧!”還沒等程家驥從震憾中回過神來,便有人要找他麻煩了。
“紀老闆,這只是我的一個晚生後輩,雖不在幫,卻也是幫裡的女婿,算不上全是外人。他又不過是來開開眼界的,還請諸位包涵一二。”按說杜老闆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往日也不是沒有人帶親戚、好友來觀禮過,對方本不該再糾纏不休了的。可奈何,這位根基在山東、河北的紀先生,早年跟把持上海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杜老闆兄弟幾個,爲了一宗鴉片生意狠狠的周旋過幾回。一方算不上強龍,另一方卻比地頭蛇要成氣候的多,那場“自家兄弟”的火拼的結果,就可而想知。懷了這麼多年恨的紀老闆若不是礙於此次大會召集人的威望、輩份、份量太高太重,壓得他不敢造次,一向手動得比嘴巴要勤快的紀大老闆,可就不止是挑挑刺那麼客氣了。
“杜兄,話不是這樣說的,外人始終是外人,這回聚會可比不得以往,要是漏了風聲,你杜兄擔得起嗎!”
拿着“閒話一句”當貫了金子使的杜老闆,那受得起這個激,正當他要拍胸打肚的爲程家驥打包票時,從門外傳來了一個平和恬淡的帶着濃重廣東口音的聲音,“我做個保,成不成啊!”
話聲方落,一屋子的顧盼自雄的風雲人物齊刷刷的來了個低首肅立,看他們此時的表情動作,那裡還有大享、鉅子的威風,分明是一羣俯身貼耳的乖孩子嘛!
滿皆色變,唯有程家驥一個人面露喜色,他已聽出這語調、這口氣分明是屬於早上纔跟他分手的那位司徒老先生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