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程家驥面上的得色註定只能是曇花一現,下一個瞬間,這喜色便被震驚所導致的輕微痙攣所取代。人稱“贊公”、姓司徒的古稀老者、廣東口音、那讓一衆如杜老闆般的手眼通天的傳奇大享都某甘於俯手貼耳的威勢,舉世滔滔,能和以上種種同時對上號的,就只有那個幼年喪父,十幾歲就赴美謀生、早在民國元年就被中山先生擬發表爲內政部部長之要職,卻辭而不就的那位司徒老先生了。
司徒贊堂,洪門大公堂美洲總壇壇主,美國華人僑領。這位司徒老先生雖身爲海內外幾百萬洪門弟子所公認的兩位洪門“元帥”之一(另一位是國父中山先生。),卻不是一個單純的幫派人物,他可是辛亥、北伐等諸次革命的重要贊助者和積極參與者,尤其是在建立民國的漫長過程中,以他爲代表的愛國華僑的無數次捐款所起到作用無疑是不可或缺的。對此,國父所說過的一句名言就很能說明問題,“之所能締造民國,靠的就是,國外捐錢、國內捐命”。更讓程家驥欽佩的是,在他來自的那時空的歷史上,在這位洪門大佬的倡儀組織下,整個抗戰期間美洲華僑全力支持身處千年大劫中的祖國,其累計捐款達到讓人幾不可思議的數額,總計四億八千萬美元!這筆鉅款在當時足以裝備上百個美械師、以致於,在中日兩國全面開戰的頭幾個月過後,紐約各大報紙曾異口同聲的驚呼,中國人把華爾街所有的銀行現金都提空了!
最要程家驥看重的,還是這位老先生因其早在一九零四年就是興中會重要成員的這份少有人能與之並肩地資歷和其在海外華僑當中地那無與倫比的號召力,而擁有受到的國府超規格隆重禮遇地殊榮。據說最高當局夫婦每次與司徒老先生會面畢恭畢敬不說,還到必出門相迎、走則攙扶相送。這其中雖有政治考量在內。可也從另一個側面顯示這位愛國華僑領袖的聲望之隆、份量之重。
中國近代有名有姓的風雲一時的人物如過江之鯽,此後的每一個時代對其中絕大多數人的評價都會有不盡相同之處、甚至有些“名將重臣、民主鬥士”在還活着時,就在鬼神之間不停的竄來跳去地。讓世人好不眼花繚亂。唯有象司徒老先生這樣地無求於名利,一心只爲我中華能強盛繁榮的國之赤子,無論政治風雲如何變幻莫測,炎黃子孫們都對其崇敬如一。
“程將軍請座!”已走了好一會神地程家驥,這時方纔發現其它人早就都圍在長方桌前正襟危坐了,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還傻愣在大廳正中了,意識到了出了醜地他忙不迭地快步走到最未尾一個位子上坐下。至於。司徒老先生能一口道出他的真實身份。程家驥非但沒有感到半點驚詫,(司徒公這是何等樣人物。要是到這會還不清楚自個地來歷。那纔是咄咄怪事了。)反倒有些沾沾自喜。(畢竟讓這位老先生有興趣專門去查的人。這世上可不多。)
“諸位,老朽在這裡先多謝大家買我這個面子。”只說了一句例行公事的開場白。這位算起輩份來比目前在青幫中稱得老前輩的大字輩,都高上兩輩的實至名歸的老爺子,不待在場這些晚他三四輩的“徒子徒孫”開口奉承湊趣,便直接轉入了正題。“這次召大家來,確是有件小事,想和青幫洪門的各山頭的舵把人商量一下。”
稱得上宇內華人幫會中第一人的這位老爺子口中說的小事,又能小到那裡去!聽到這,在場的這一尊尊小民百姓心目的中的“神祗”,沒有不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的。
“我們這些海外遊子中的洪門弟子們有個想法,國難當頭、日人肆虐、山河破碎,我青洪兩幫弟子門生雖平日的營生手法頗有些讓人非議之處,可俱都是熱血男兒,這幾年死於鬼子屠刀下的不在少數,卻苦於門戶之間,未能相互攜手,造成了許多不必要的損失。我的意思是倡儀成立一個民衆抗日總會,統一規劃調度各山頭的弟子,合力共抗進犯中華之倭奴。假若門、幫中人,有數典忘祖當漢奸的,民衆抗日總會也有監督、協助各山頭清理門戶之責。當然了,各碼頭一切日常事務,總會既不干預。”司徒老爺子剛開始還打了個海外洪門弟子公議的幌子,可下一句就露了底,一個斬釘截鐵般的“我”字,把他推動此事的決心表露無疑,至於最後那句話,則是明擺着在這些雄踞一方的“晚輩”們的心了。
他老人家把這話往地上一摞,下面的一衆“大佬”們可就炸了窩了。憑心而論,對面前這位用德高望重來形容,都嫌有些不恭的老爺子,這些大享、巨頭們的確是服氣的很,在心裡是實打實的尊而敬之。若他老人家要重新劃個地盤、調解一下糾纏什麼的,還真沒那個提得起當衆說個“不”字勇氣的。可今天這個事也太大了,大到了幾百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地方,那怕是當年洪門青幫一力挺孫,前赴後繼的造清王朝的反那時節,那也只是兩家高層心有默契而已,遠遠沒鬧到非要成立一個什麼專門組織來協調的份上。
且這事其中的干係也是非同小可。拋開洪門青幫之間上百年間的恩恩怨怨不提。單說這個民衆抗日總會一成立,立時就會是全國、全球最大的華人團體。那可是一個上千萬人的組織,不管其是不是鬆散結構,都將勢必要打亂國內原有的政治格局,一旦均衡之勢化爲泡影,終究會發生些什麼“意外”,誰都說不上來,就談不上什麼防範與未然了。總之,這件事裡潛藏着的風險着實讓人不敢小覷。
此刻,連一直極力與日本人周旋,併爲之不惜拋家舍業、門徒星散的杜老闆。都板着一張臉在那天人交戰、舉棋不定了。更用不說“私心”較重的其它人了。
一時間。沉默似乎成了今天的會議的唯一地主題。
“我來當這個總會長,你們都是分會長。我重申一句,除了抗日所需。包括與“外人”合作之類地其它事情,總會是概不過問。就算是總會打了招呼的事情,如果使你們在某一方面實在爲難,也可以立即向總會陳情嗎,我老頭子總還是個講理的人!”深知在座地這些幫會巨大多多少少,都與國內的各種政治勢力有着這樣那樣的牽扯的司徒老爺子,又給大家吃了一顆寬心丸。
隨着老爺子不僅許諾自己會親自出馬。一力承擔這個民衆抗日總會。而不是想在場衆人預想那樣,推個代理人出來。到前臺去經風雨見世面。又暗示原有的一切都不會去觸及一分一毫。會場上那一度沉悶到讓人窒息的氣氛,開始鬆動了。
“老爺子。你是上千萬兄弟的總掌舵,您地決定錯不了,我們這些後生小輩您跟着走就是了。”在座這些一方梟雄,平時看上去誰也壓不了誰一頭,可一較起真來,還是杜老闆地腦筋轉得最快。
其它人也隨即想明白了過來。反正有司徒老爺子自願去當擋箭牌,量國府那邊怎麼着不敢、也不願公然去駁他老先生的那張名副其實地金面。如此一來,大傢伙充其量也就是個跟跟風地“從犯”,於情於理,這板子根本就打不到自己這些人屁股來。至於這個民衆抗日總會,終究會是龍是蛇,那都是以後地事情了。這會兒,是萬萬犯不着這種尚是未定之天的事情,當面得罪司徒老這尊“如來大佛”地。想通這期間的關節後,這些個萬里挑一的人精們,那有不連聲附和、叫好不迭的道理。
程家驥想象中的當衆草擬、討論組織規章制度的場景,並不沒有出現,在寒喧了幾句後,諸大享紛紛起立告辭,而司徒老爺子竟也毫不加以挽留,任諸人自由離去。於是乎,一場十年難得一見的“黑道”盛會就這麼虎頭蛇尾的曲散人終了。
“程將軍,還請留步。”程家驥方待要跟杜老闆這個他的“領路人”,一起魚貫而出,卻被今天這場“英雄大會”的主角給叫往了。
在與杜老闆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程家驥只得又繼續坐回去敬陪末座去了。
“人家急着走,是急着去給各自的“主子”發電報,告我這個倚老買老的老頭子的狀去了,你小子跟瞎起什麼哄,做過來。”讓這麼一位老爾彌姜的老爺子給纏上了,程家驥除了乖乖聽話做個好孩子了,還能有其它的選擇嗎?。
“你的事情,我先前聽小杜嘮叨過一下。軍隊系統裡的供給,當真的就緊張到,非逼得你這個戰功赫赫的少將軍長,要拋下部隊私自跑到香港來籌措軍資用品的地步了嗎?”面對這位“法力無邊”的司徒公單刀直入式的質問,還指望着能從老人家手指縫中多少撈點油水的程家驥,可不敢有半點掉以輕心。
程家驥先在肚子打了打草稿,方纔一字一句的回道:“要是緊着打,也能湊合着打些不湯不水的小勝仗。卻奈何,小子心太大,總想着繳個把日軍將官的指揮刀。老實說,照我那種着着想吃肉的打法,軍政部下發的那點能把看軍火庫的人都“餓”得養不起小老婆的“皇糧”,也就是打一、兩場火力偵察的事。”
“好大喜功、大言不慚。”司徒公微笑着給程家驥下了一個,對本就該胸中自有豪情千萬丈的青年人來說,說不上是褒、還是貶的八字評語。
“大國軍人當有直搗黃龍、犁亭掃穴、開疆拓土的雄心壯志。”受從幾十年後的那個時空帶過來的泱泱大國的民族自豪感驅使,程家驥想都沒都就回一句在這個國家積弱已久的時代,顯得有些過於自負的豪言壯語。
“大國軍人當有直搗黃龍、犁亭掃穴、開疆拓土的雄心壯志!好!說得好!有氣勢!自從大元帥做了古,好久沒聽到有中國人敢說這麼“狂”的話了。”司徒公聞言不由面色一肅,情不自禁的拍案擊節讚道。
也算有些見識的程家驥知道,能有讓這位辛亥元勳一口一個大元帥地叫着地資格的人物,除了堂堂國父中山先生不會再有別人了。對於那位只來及對如建設祖國的壯麗河山。做了讓後人不由自主地亦步亦趨的偉大規劃。卻壯志未酬身前先死的民國偉人,程家驥從來是不泛敬仰之情的,司徒公拿他和國父做比。這不能不讓一向不怎麼懂得謙虛程家驥的大感愧不敢當了。
“司徒……”程家驥那發自肺腑的自謙之詞,只說了兩字就讓司徒老先生給打斷了。“狂就是狂,有才能志向的人才敢狂了,沒那麼多好掩飾地,這百多年來,咱們中國人就是狂得太少了,才讓人家騎上頭上拉屢拉尿。你不是缺槍、缺炮、缺彈藥嘛?我老頭子老是老了。可還勉強有幾個人會賣我這個老傢伙幾分薄面。這樣。你要地物資,我想法子給你去弄。不過可不是白給。我是有條件的。”
“老爺子儘管吩咐就是。”程家驥心裡那個美啊。就別提了。滿天下誰不知道手裡抓着美國華人地錢袋子地司徒公,這一輩子替人張羅事情。不管多大地頭寸,就從來沒有收過對方一分一毫的貨款。他老人家來口說了這個“不是白給。”,程家驥就尋思着,只要自已應這個條件,這回不但鐵定能到手一大批不花一文錢地軍火,就連以後籌借軍資、購買軍火的路子也會寬上許多,天上掉這麼大個餡餅,任那個都是要欣喜若狂的。別說是一個條件,就是一百個、一千個條件,程家驥此時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我老頭子不僅不佔你的便宜,我還要給你送人去幫你打鬼子。你手下有一個軍,區區兩千新兵,你總接收得了吧!你放心,我送的人個頂個的是好漢子。”司徒公提的這個條件,大出的程家驥預料之外,卻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人再多,都不是問題。帶兵的人,兵自然是越多越好。雖說目下講究的是軍令政令統定級別的軍隊,都已規定了有相應的人數限制。可編制是死的人是活的。莫說此戰新二十軍損兵不少,急需兵員補充,就是齊裝滿員一個兵不缺,程家驥也能見縫插針的把這“區區”兩千人給安插得妥妥貼貼的。可問題在於,已當了好幾年當兵官的程家驥深悉國府高層對勢力龐大的青幫洪門執的是且用且防的態度,尤其是這軍中,早已被各種幫會勢力滲透地方軍系姑且不論,至少中央軍萬萬容不得有大批“會黨”中人,在軍旅之中抱團結黨的,而這兩千同來自海外的洪門弟子,無論分配的時候打得再散,真要有事怕是也是要同氣聯枝的。這可是犯了中央軍系裡的一大忌諱,而新二十軍儘管情況特殊些,自主權大些,卻也還算是中央軍系中的一員。真要把這些洪門子弟收入軍中,是不是大禍臨頭說不準,可因此會有些預想不到的麻煩,卻是板上定釘的事情。
“司徒公,您該不是想讓兩千兄弟在國內打完仗後,回美國接着打吧!”程家驥倒不是個笨人,他略一思量便看穿了司徒老的用心所在,這是借新二十軍這個平臺練兵了。
“一句話,成不成。”司徒老雖沒有給出答案,但從此眼神裡閃過一絲讚許中,程家驥很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猜對了,這兩千人中能有命回美國的人,絕對會成爲替華僑們看家護院的洪門武裝的主力軍。
“成交!”程家驥在仔細權衡利弊後決定就是拼着擔些干係,甚至是影響自己將來的晉升,也要搭通與海外華商集團之間這條金光大道。
“痛快,你說,你是要美國貨、還是英國貨、或者是德國貨,軍火的數量種類由你來定,我不打回票。”司徒老的爲人處事之豪爽大方,果然是名不虛傳。
“具體所需的軍械的數量種類,小子還得回去思量思量,程家驥面上浮現的那只有狐狸給雞拜年時纔會出現的真誠摯熱得有些過了頭的笑容,很能讓人產生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就連歷經半個世紀個驚濤駭浪的司徒老先生,都感到渾身那麼點來對勁。
程家驥在與司徒老先生“依依惜別”後,是一路哼着後世的小曲,一邊按着歌曲節奏頂着路人異樣的眼光,一步一步的“跳”回杜公館去的。
祝全體書友,中秋快樂,萬事如意,閤家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