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凌冽,已經到了午時,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們下山,給亡故親人燒了紙錢,衆人的面上神態帶着輕鬆,一路小心翼翼地看着腳下,準備下山歸家。-
青璃披着大氅,在原地等候,本想轉頭回去,誰想周圍有那幾個百姓,得知她要認親,跟在旁邊圍着看,好心地提醒墳頭燒紙錢的二人,一會兒午時,‘陰’氣重,小鬼會把這些紙錢收走,然後一一分發給墳墓裡的人。
民間的習俗禁忌太多,青璃聽地一驚一乍,‘陰’風陣陣,頓時覺得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好在那兩兄弟已經燒好了紙錢,此刻正在磕頭,做最後的祭奠。
“轟隆隆……”
突然,一聲巨響從山上傳來,周圍百姓們不明所以,有些人停下腳步回頭看,山坡上,成片的雪海從上至下滾落,青璃立刻反應過來,大叫道,“不好,快跑!是雪崩!”
“遭殃了,雪流沙啊!”
百姓們踉蹌着哭喊下山,可是已然來不及,雪海形成了一陣陣的‘波’‘浪’,從山上滾下之時,夾帶着大量的石塊,樹枝,枯草,只是擡眼的工夫,青璃看到裡面有黑漆漆的東西,似乎是……石碑!
雪‘浪’翻滾,速度驚人,已經達到了青璃的身前,馬上就要從她身上沒去,這個時候若是施展瞬移和輕身術完全可以離開,可是,麥芽和於嬤嬤怎麼辦?
風呼嘯着,怒吼着,似乎在發泄一般,天空中一片灰‘蒙’‘蒙’,青璃親眼看見,雪海壓過幾個下山百姓的身影,百姓們連掙扎的時間都沒有,瞬間,看不到一點痕跡。
“小姐,這有老奴擋着,您快跑!”
於嬤嬤來不及感受恐懼,她只知道這個時候一定要保證自家小姐的安全,小姐懂功法,可以飛走,要是在這裡站着不動,被她和麥芽拖累,一定會有危險的!
於嬤嬤的眼中,閃過一抹堅定的神‘色’,她快速地上前,往山下推着青璃和麥芽,對着麥芽道,“你還年輕,‘腿’腳快,快跟着小姐跑,沒準能活命,快!”
“嗚嗚,於嬤嬤!”
麥芽眼裡滾動着淚‘花’,在她眼中,於嬤嬤一向很自‘私’,總想在自家小姐面前邀功,人也有些諂媚,她是不喜的,前段時間,於嬤嬤展現了另外一面,對受傷的麥冬照顧得無微不至,她也受到了感動,以前雙方有點齷齪,現在也徹底抵消,二人感情越來越好,她乾孃不在身邊,有什麼心裡話,也喜歡和於嬤嬤說。
“快點跟着小姐走,別忘了你的虎子哥!”
於嬤嬤焦急地跺腳,面對不遠處的要滾落的雪海,眼底浮現處一抹憂傷的神‘色’,轉過頭,眼神裡帶着慈愛,對着麥芽點點頭,一臉悲壯地選擇了反方向。
青璃心裡很不是滋味,不能把二人帶到空間,爲了保守空間的秘密,就算她自‘私’,不想讓任何人知曉,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能自己逃脫,帶一人施展輕身術,已經是極限。
麥芽和於嬤嬤都是她的下人,而且陪了她五年多,這個時候選擇一個人,要拋棄另一個,是殘忍的,她沒有想到的是,於嬤嬤竟然主動做出了選擇,向着相反的方向。
麥芽哭泣着,青璃也覺得哀傷,或許,這就是永別。於嬤嬤最後的一個眼神,表達的是無盡的不捨,讓青璃幾乎心酸得掉下眼淚,可是現在根本不容她耽擱,她抓起哭泣的麥芽,帶着她施展輕身術往山下跑。
冬日裡穿着多,青璃帶着麥芽有性力,二人剛跑下山,第一‘波’雪海就到了,她帶着麥芽跳到半空,好在只有一兩米深,若是再高,她也無法應付。
“嗚嗚,小姐,您不要管奴婢,快走吧,不要管!奴婢不想拖累您!”
後面還有好幾‘波’的雪海,在這種惡劣的氣候之下逃命,除非運氣極度好,否則是不可能的,她們在雪地裡站立良久,手腳僵硬,剛纔雪海沒入到麥芽的‘褲’腳裡,她邁不開‘腿’,和灌了鉛一樣,會連累自家小姐的!
“閉嘴!”
青璃咬牙忍耐,如果說麥芽是不相干的人,青璃恐怕跑得比兔子還快,她很珍惜生命,根本不會讓自己置身險地,但是麥芽是不同的,幾年之前,她剛到京都,一切還懵懂着,因爲身份又有點心虛,麥芽是讓她感覺到溫暖的人之一。
這麼多年來,麥芽跟在她身邊忠心耿耿,因爲麥芽知道自己的‘性’子,爲了怕出錯,寧可一直守候在忠武將軍府裡,青璃做不到拋棄,那是一種姐妹情誼,很深厚,如親人一般,不受身份地位拘束。
“小姐,您快走吧。真的!”
麥芽回過頭,看着山上不遠處又要流動下來的暴雪,哭泣道,“於嬤嬤已經不在了,奴婢也想保護小姐,可是奴婢是個笨的,沒有能力,唯一做的就是不拖累小姐。”
“小姐,奴婢好想看到您出嫁啊,想看到您在北地所有士兵的面前,嫁給少將軍。”
麥芽輕輕地嘆息一聲,用袖子擦乾了眼淚,把身上最後的一支‘玉’簪放到青璃手裡,“這是虎子哥送的,請小姐替奴婢歸還了吧。”
麥芽還想多說幾句,又止住了嘴,她在心裡哭泣,面上卻做了一個微笑的表情,脫去青璃的手,自己一個人往山上跑。
“麥芽!”
青璃在原地跺腳,想要施展輕身術,拉麥芽的手,可是也來不及了。麥芽這樣是因爲感受到她的吃力,青璃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她眼淚嘩啦啦地落下,想對老天祈禱,不要在這種日子,釀造出一個慘劇。
“這位姑娘,得罪了,跟我走,那邊有一個山‘洞’!”
就在青璃絕望之際,一聲渾厚的聲音,給了她希望,如同黑夜裡,被人照亮了一盞明燈,剛纔在山上燒紙的其中一人,施展着輕功,拉住麥芽,又快速地移動,拽了青璃一隻胳膊,三人一起,迎着風雪,像山上跑去。
“放開,我自己也可以!”
青璃被風雪颳得臉頰生疼,散落的雪不停地飛濺,夾雜泥沙,她‘迷’了眼睛,只得暫時閉上眼睛,依靠直覺。
“大侄‘女’,你這麼輕飄飄的,你放心吧,大伯我身體好,早年練過功夫呢!”
男人方目闊口,一臉正義,青璃甚至產生幻覺,這個人就是她憨厚的大伯,經常帶着淳樸的笑意,只有和別人說莊稼的時候,神情認真,她有時候想,這纔是大伯身上發光的時候,不善言辭的他也能侃侃而談。
前方的雪‘浪’一‘波’接一‘波’,很多百姓已經被埋到雪下,等青璃和麥芽被帶到山‘洞’的時候,發現於嬤嬤顫抖着身子,一身是雪,她哭喊道,“小姐,麥芽!”
“於嬤嬤!”
還能相逢,是青璃沒有想到的,三人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抱在一起,狠狠地哭了一通,青璃深受感染,天災面前,人力顯得多麼無助,就如四年多以前的地龍翻身,滿目瘡痍,她見過了大自然災害的可怕。
“還得謝謝這位壯士。”
山‘洞’裡有乾枯的樹枝,正好於嬤嬤身上有火石,燒了一堆乾柴。於嬤嬤盤‘腿’,坐在火堆旁邊,哽咽道,“老奴當時以爲自己肯定沒命了,要去見家裡那個短命的,誰想到就在雪流沙下滑的瞬間,被壯士所救。”
“這位嬤嬤,你可不需要客氣,咱們也算是親人。”
說話的是救於嬤嬤的那個方臉男子,他笑了笑,把大氅披在青璃身上,問道,“侄‘女’兒,你沒受驚嚇吧?今年雪多,我們兄弟回平陽,就有些擔心,所以就沒讓家裡人跟着過來,要是他們知道家裡還有親人在平陽,一定會高興的不行!”
“是啊,過年來個大團圓!”
拉着青璃和麥芽的男子興致很高,問道,“侄‘女’兒,你說這是你大舅老爺的墓碑,按理說,你應該叫我們一句大伯二伯。”
男子繞來繞去,青璃這才聽明白,她對這種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一向‘弄’不清楚,也就是說,墓碑的主人是爹莫如湖的舅舅,也就是‘奶’李氏的兄弟,青璃捂臉,‘奶’的兄弟還活得好好的,被她一句謊言,給說死了。
山‘洞’裡很乾燥,也沒有多少落雪,前面還有些‘陰’風,冷的很,倒是有一種清新的氣息,這裡沒有野獸,山‘洞’的外面被一人高的野草覆蓋,百姓們很難發現這樣的地點。
外面,還是有石塊滾落的聲音,雪流沙還沒有停止,青璃擔憂,山下的人家會不會受到牽連,若是如此的話,尋找地道更是一‘波’三折,難上加難。
“其實……”
青璃面上尷尬,就算她自己能逃脫,可於嬤嬤和麥芽的命是人家救的,青璃真的不好意思在恩人的面前繼續撒謊,原本找個理由搪塞,現在又覺得不行了。
“唉,多虧走的人不少,不然還要有多少百姓喪生。”
其中的“二伯”搖搖頭,嘆息了一聲,他對着青璃講述家裡人的故事。
兄弟二人是十多歲離開的平陽城,那時候大秦和大周正在打仗,他爹爹,也就是青璃的“大舅爺爺”因爲參軍,死在戰場上,他們兄弟的娘受不住打擊,也去了,只留下兄弟二人。
那時候他們恨透平陽這個地方,就把爹爹葬在山坡上,按照孃的遺願,用一把火把人燒成了灰,裝到瓷罈子裡。他們家原來就住在山腳下,兄弟二人曾經經常上山,平陽城多雪,發生小規模的雪流沙也不稀奇,有一次兄弟二人差點被雪捲到下面去,在緊急關頭,發現了這個可以容人,躲避雪流沙的山‘洞’。
離開平陽,兄弟二人只帶着鋪蓋卷和乾糧,一路風餐‘露’宿,去了南邊比較富裕的沐陽,多年打拼,娶妻生子,在沐陽有了一定的地位,家裡的生意做得很大,後來全家人又移居到南邊的小國。
那邊靠海,氣候溫和,常年都不用穿棉衣,兄弟二人從北地長大,用了很多年才勉強適應。前段時間,南邊小國組成聯合軍隊侵佔大周沐陽,又屠了城,好不容易,經歷幾個月,大周才奪回沐陽,看形勢,大周軍隊會隨時南下。
二人一商量,心裡也有了想回家的心思,做生意這麼多年,販賣珍珠等,生意不錯,家裡有了豐厚的家底,就算什麼不做,衣食無憂,也是一輩子,這才帶着一大家子回來,趕在今日上墳,因爲回來得匆忙,其餘人還住在客棧。
家裡人也鬧着來燒紙錢,但是他們兄弟因爲成親晚,孩兒也不大,老大有一個‘女’孩十三歲,兒子才兩歲,老二大兒子八歲,‘女’兒六歲,都不太適合帶過來,萬一發生了雪流沙,不能保證家人安危。
少年時離開,曾經聽說家裡是有一‘門’親戚,因爲他家窮,所以才斷了來往,兄弟倆其實心裡也是有點疙瘩,當年葬了爹孃,沒有人幫忙,他們兩個十多歲的小子,也沒有銀錢,最後賣掉了家裡的宅院。
青璃面‘色’囧了囧,這麼說,就是把她當成了當年那個嫌貧愛富的親戚,她真心感覺到有些對不起爺‘奶’,因爲在二十來年以前,爹孃還是小蘿蔔頭,十歲左右,沒有成親呢。
“丫頭,你放心吧,那都是當年的舊事,我們也能理解。”
青璃“大伯”面‘色’坦然,往火堆里加了柴火,“這麼多年,我和你二伯也攢了些銀錢,等你出嫁,還能送一份嫁妝,侄‘女’生得俊俏,將來一定能嫁到好人家去!”
有了火堆,山‘洞’裡比之前還好些,青璃覺得,不記恨當年事情的豁達之人,還真是不容易,二人看面相,一路風霜之‘色’,應該是第一時間,剛到平陽,來不及整頓就來燒紙錢,又算是救了她的下人,可見是可‘交’之人。
“小姐,這……”
於嬤嬤剛纔一直沒有‘插’話,認真地聽着,她滿心地感‘激’,劫後餘生,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於嬤嬤覺得自己被泡在了蜜罐裡,打定主意,以後一定多做善事,存善念。
見自家小姐尷尬,於嬤嬤和麥芽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於嬤嬤嘆口氣,恩人以爲找到親人,高興的很,她也不想讓人空歡喜一場,可是這樣的情況更是不能欺騙。
“壯士,其實我們小姐在這裡沒有親戚,因爲一些事情,所以燒錯了墳頭。”
於嬤嬤鼓起勇氣說完,耷拉着腦袋,擡起頭,見兄弟二人‘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旁邊的兩位下人也是張大嘴巴,她只得補充道,“當時採買了紙錢,酒水,見此墳荒涼,好久沒有打理過,這才起了心思。”
雖然隱瞞了一些關鍵情況,不過其餘說的都是實情,青璃也點點頭,尷尬道,“所以真是……”
“哈哈哈!”
兄弟二人朗聲大笑,其中大哥道,“原來是這樣啊,我們兄弟當時還尋思,就算我們有幾個小錢,也沒啥地位,不會有人上來攀親的,哈哈,相逢即是有緣,這個侄‘女’兒我們認下了!”
“是啊,等會下山跟着我們去客棧吧,這次纔剛到平陽,家裡幾個娃還在客棧呢,你二伯孃要是知道多了個侄‘女’,一準兒高興!”
“二伯”簡單地做了介紹,他們家姓孫,老大叫孫文,老二孫武,都是當年二人爹起的名字,希望二人文武雙全,奈何家窮,兄弟沒上過學堂,是後來跟着人做夥計,人家賬房看他們肯吃苦,這才教導,後來去武館打雜,也學了一身功夫,算是意外的收穫。
早年日子心酸,得過很多好心人幫助,兄弟二人也是善心人,沐陽開戰,二人就曾經給士兵們送過糧米,也算是竭盡所能,今日覺得青璃這個丫頭不錯,要是他們不來,也不知道有人給爹上墳燒紙,將錯就錯,這就是緣分。
“侄‘女’,山上風大,看你穿這麼薄的襖子,等回去讓你大伯孃做件披風給你,這次家裡回來,也帶了一箱子皮貨,我記得有一塊粉‘色’的兔子皮好看的很。”
孫文孫武兄弟很是熱情,他們也有些狐疑,照理說,身邊有嬤嬤和丫鬟,家境應該不差,但是也有可能家裡是沒啥銀子,出來個敗家子什麼的,這樣的大戶人家,有很多,何況主僕三人穿着都不是很好。
於嬤嬤不知道兩兄弟怎麼想的,要是知道非得噴出一口老血,到底是誰沾了誰的光啊?自家小姐在北地赫赫有名,雖然今日低調出行,沒有被人認出來吧,但是身份放在那裡,要不是救了她,她真要認爲對方有目的主動來抱大‘腿’的。
“侄‘女’,等一會兒雪流沙過去,你們跟着家裡下人到下面去看看,那些人家的房屋在另一面,應該沒收到啥影響呢,你們去烤個火,別染上風寒,我和你二伯要在山上找人,看看有沒有幸存下來的百姓。”
孫文‘摸’‘摸’青璃的頭,笑道,“你這丫頭就是討喜,在雪流沙來了,還不忘記拉着奴婢跑,是個好心的。”
孫文不知道他就是一個小小的善舉,竟然招惹瞭如此大的人物,只是今日一個巧合,讓他一生順遂,衣食無憂,後來他總是感嘆,這可能就是運道,因爲這個時候的青璃,被他看做一個大戶人家落魄的小姐。
等了一會兒,石‘洞’外面終於沒有了聲響,衆人走出‘洞’‘門’,青璃讓於嬤嬤和麥芽跟着下山,她有功夫,跟在孫文孫武身邊,二人對她很是照應,三人一起,在滑坡的雪地裡,翻找百姓們。
或許是運氣好,真有那倖存下來的百姓,在山上有一處大坑,裡面都是積雪,有幾個百姓被捲到坑裡,出不來,但是沒有受到大傷害,嘴‘脣’發紫,臉上有輕微的擦傷。
能獲救,百姓們喜極而泣,差點就要成這個墳頭上的冤死鬼,衆人總結了一下經驗,覺得應該是下來慢了,趕上了午時,‘陰’氣重,惹怒了山上的小鬼。
周邊發生了這樣的大事,早就有百姓通知知府衙‘門’,也有城北大軍的士兵趕過來救援,青璃用大氅的帽兜遮住身形,裡面還帶着圍巾,可以遮住眼睛以下的部位,生怕被人看出來。
“少夫人,您咋在這呢!多虧您沒事啊!”
士兵們頓時嘩啦一聲,圍過來五六個人,對着青璃噓寒問暖,孫家二兄弟在不遠處正回答官差的問詢,暫時沒有注意到這邊,青璃鬆了一口氣,小聲地道,“你們就裝作不認識我。”
“咦?我們不認識少夫人,這咋可能呢?”
其中一個士兵疑‘惑’地抓抓頭,“要是不認識您,少將軍一定會給俺們軍法處置,嘿嘿。”
“是啊少夫人,這次咱們來這裡,協助官府辦差,上頭特地發了羽絨大衣,穿上一點也不冷,還有厚實的手套呢。”
士兵舉起一個爪子,對青璃晃了晃,關切道,“不如俺去叫輛馬車吧,要是沒照顧好少夫人,回頭被營帳裡的兄弟們知道,咱們一定要被羣毆的!”
青璃滿臉黑線,這些人到底能不能聽明白話啊,她無奈地攤攤手,“你們也忙吧,可能沒有活着的百姓了,把屍首擡到知府衙‘門’,貼上告示,讓百姓們認領吧。”
還有十幾天就要過年了,發生這種事誰也不好受,天災,不知何時就要降臨到一個無辜人的頭上,青璃不能走,因爲她還有關鍵的任務沒有完成,現在又多了兩個便宜親戚。
“少夫人,原來您是不想被百姓們認出身份啊,這次咱們兄弟懂了!”
一個士兵脫下羽絨衣,遞給青璃道,“少夫人,那個‘毛’皮的絡,不如這個鴨絨的暖和,俺這件是新上身的,少夫人您別嫌棄,趕緊披上吧,天太冷了,俺們擔心您。”
“是啊,少夫人,穿上了,俺們就去忙了。”
士兵們的眼神赤誠,青璃點點頭,接過帶着體溫的羽絨衣,穿上,又把大氅拿在手裡,對着士兵們叮囑着,她要在此地辦事,讓他們不用憂心。
這是一種溫暖的感覺,每次接近這猩愛的士兵們,這種感覺就會冒出來,接着,她就會產生一種對大秦蠻人的憤恨,如果沒有這些侵略者,沒有‘陰’險的無恥小人耶律楚仁,宇文鯤,就不會有爭鬥,士兵們也不會犧牲在戰場上,她要努力,早日找到密道所在位置。
那邊,孫文和孫武兩個兄弟回話完畢,見青璃身上穿着厚實的羽絨衣,感嘆道,“城北大軍還是幾十年如一日,愛民如子,淳于家治理有方啊。”
“是啊,咱們這次回來,就在這裡不走了,買上宅院,落葉歸根吧。”
剩下的就是士兵們救援和運送屍身,青璃三人幫不上忙,於嬤嬤通知家裡的車伕,衆人一起進入到一個小院,因爲這次雪流沙,有不少百姓暫時回不去,只得掏出銀子,在小院借住一宿。
“侄‘女’,別擔心,咱們喝點熱茶,吃點糕餅,這些馬車裡都備着,就在他們這裡要點熱水就成,晚上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去。”
孫文孫武還不知道青璃的身份,兄弟二人已經把她當成了小輩,問她家裡的情況,“家裡有幾口人?”
“我爹是一個村裡的族長,也是秀才,還有娘,大哥,二姐,三哥,和一個八歲的小弟,不過二姐已經遠嫁,今年過年是不能回來了。”
青璃說的都是實情,這些沒什麼好隱瞞的,除此之外,她家在鳳陽,並不是平陽人士。
來祭拜的百姓們多半每年來幾次,和在半路上碰見的大娘一樣瞭解情況,那個會宰人的人家,就沒啥人光顧,孫氏兄弟不差銀子,讓人把馬車停進了院落之內。
出‘門’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和一個‘婦’人,二人裝扮看着很是利落,特別是這個‘女’子,很會說話,一口一個大哥,眼神嫵媚,好似當着男人的面在勾搭二人,於嬤嬤沉着臉,看這‘女’子輕浮,身上帶着風塵氣,像是做暗娼生意的,旁邊的男子沉默,話不多,悶頭走,給馬匹餵了草料。
選了一間所謂最好的豪華客房,裡面有幾樣粗糙的裝飾品,擺放整齊,屋子打掃很乾淨,‘婦’人進來送茶水,扭動着小蠻腰,在兄弟二人身邊圍着,說個不停。
“這個是茶水銀子。”
孫文皺眉,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給了下人,又由下人給了‘婦’人,‘婦’人似乎不太願意,撇了撇嘴,這纔拿着銀子,一步三回頭地退出了內室。
目前還沒看出這家有什麼問題,但是若地道在此處,這家是首先要被懷疑的對象,因爲百姓們都知道這家黑心,一傳十十傳百,沒人喜歡到這裡來。
屋子裡那種廉價脂粉香氣漸漸地散去,青璃這才舒服了一些。麥芽主動取下車上的茶葉沏茶,茶湯清淡,味道幽遠,孫文品了一口,直呼,“真是好茶!”
孫武很是不解,這種茶葉是上等的龍井,就是有銀子也不太好買,而且一點茶葉沫子都沒有,喝上一口,那茶香直達心底,青璃的穿戴不像大戶人家,出手竟然是這樣的好茶。
見到兄弟二人疑‘惑’,青璃神秘地笑笑,在這裡不太適合暴‘露’身份,所以她沒有說什麼,問了問對方家裡的情況,得知孫文家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年齡的姑娘,很是高興。
“那丫頭都被慣壞了,心腸是好的,對乞丐也捨得給施捨,就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着,在南邊沐陽的‘女’子‘性’子溫柔,她這模樣,真擔心嫁不出去。”
孫文無奈地笑笑,雖是如此說,眼神裡還帶着疼寵,“這要是知道有了個妹妹,一準兒高興呢,肯定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出來給你。”
“我們小姐的姐姐剛好出嫁,身邊最親近的就是個堂姐。”
於嬤嬤想到了京都之時,小姐有一衆好姐妹,那可真是大家閨秀,彼時在天風書院,接觸的大半都是高‘門’嫡‘女’,回來之後,遇見個懂禮儀的都是少數。
內室點燃着油燈,放着炭盆,青璃衆人圍坐在桌子邊上,於嬤嬤打開家裡的食盒,裡面的瓜子,糖果等都是自家做出來的,好吃不膩人,在平陽‘花’多少銀子也買不到。
兄弟倆選擇老字號的糕點鋪子,是想回憶一下小時候的味道,二人吃了幾口硬餅子,覺得沒滋味,被青璃帶來的棗泥糕吸引,雖是涼了,還很鬆軟,咬上一口,紅棗香濃,裡面有一些松子仁,核桃仁,香甜可口。
“侄‘女’,這是你自己做的吧,整個平陽應該沒有這麼出彩的糕點鋪子。”
孫文孫武二人讚不絕口,家裡的下人也被分了點芝麻條,這次出‘門’東西沒少帶,衆人一邊吃一邊歇息,閒聊。
青璃打量房間,沒發現什麼不同,在窗邊有土炕,屋子的擺設,也看不出有密室密道的模樣,因爲房間一共就這樣大小,若是有地道口,肯定不在這裡。
“當年離開家裡,我和你二伯也不算小了,記憶很深刻,這邊當年只有兩三家,這家肯定是在我們走後多出來的。”
孫文喝了口茶水,胃裡熱乎乎的,他滿足了閉上眼,感受到茶的韻味,回憶當年,那時候的苦日子,現在想起來還很心酸,冬日裡什麼都沒有,家裡的地窖勉強能放點白菜蘿蔔,糧食經常不夠吃,二人就想辦法上山,當年山上也有很多墳頭了,有一次二人‘迷’路,走了好久纔出山,後來聽說不是‘迷’路,是鬼打牆。
“唉,看我們就是粗心,認下你這個侄‘女’兒,還啥也沒給呢。”
孫文一說,孫武面‘色’一紅,二人動作整齊,齊齊‘摸’兜,孫文掏出一個荷包,裡面有一顆碩大的東珠,圓潤,泛着珠光白,他遞給青璃,“侄‘女’,這東珠你收下,留着把玩吧,身上沒帶貴重之物,回頭補上。”
“我還不如你大伯,只有這一串小金魚,前幾天剛打造出來,看着喜氣,就當個小物件。”
青璃一一接過,不知所措,按道理要下跪,她尋思一下,二人算是有救命之恩,磕頭也不爲過,不過孫文孫武拉着她不讓磕頭,說是地下太髒。
屋裡比外面好得多,周圍有炭盆,不如外面那麼寒冷,青璃感覺身上冒了汗,她用帕子擦擦額角,喝了一杯熱茶,“住客棧也不是辦法,人雜又不方便,不如住到我家裡去吧,我家在平陽有一所宅院,很多客房呢。”
認了親戚,哪有讓人住客棧的道理,青璃熱情相邀,冬日裡,又是臘月,百姓們都尋思過年之是,衙‘門’也要休沐,買了房子也不能辦手續,只能說現在不是個好時候。
要是許久沒人住的屋子,需要修繕,而這個時節天寒地凍,找不到人工,除非真是‘逼’得沒辦法,吃不上飯了,否則沒有人會願意這個時候出來做活,身子一凍就僵硬,屋頂又滑,摔下來瘸了‘腿’也犯不上。
“是啊,我和你大伯就尋思先住在客棧,可是總吃客棧裡頭的東西,不太對味。”
孫文,孫武兄弟原來就住在一起,兄弟沒有爹孃,也找不到其他親人,一直相依爲命,而且娶了姐妹‘花’,是真正的親姐妹,家裡也無依無靠的,當年是浣衣‘女’子,溫婉,以夫爲天,人也善良隨和,沒有那種妯娌相爭,互相算計的情形出現。
這次來,家裡原來在南邊有親人的下人,全部返還了賣身契,生意也出兌,鐵了心思回到平陽,家人沒有什麼意見,這次回到平陽,想重新做生意,帶了幾十箱子的東珠,想開一家小規模的珠寶店,請了鏢師護送回來。
青璃算計這家的人口,一家有兩個孩子,也沒有幾個丫鬟婆子,家裡住的下,一家一個小院足夠,就是看在救於嬤嬤和麥芽的面子上,也要安排妥當。
孫文孫武兄弟說了南邊的情況,一路上的見聞,青璃聽着覺得很有意思,大周她只去過了很小的一部分,南邊到邊境沐陽,還有大西北,都沒有走過,家裡在造船,將來有了機會,還能去外海轉悠,瞭解這個時代。
“這邊的變化不大,還和以前一樣。”
孫武和孫文兩人說着過去的事,青璃託着腮聽着,一共七八戶人家,只能想個法子留下來過夜,然後等晚上的時候出動,這家裡的‘婦’人不太正派,就怕晚上不平靜。
“那地道口應當早就沒了吧,這都二十多年了。”
二人正在回憶小時候一起玩的時候,那時候家裡窮,他們就去鄰居家偷白菜,半夜翻牆進了地窖,結果走到天亮才發現,出來的地方是關外,前面的鐵索橋翻過去就是大秦,那會兩軍對戰,他們甚至想去軍營裡找爹爹。
“地道?”
青璃像打了‘雞’血一樣,立刻興奮起來,她掩飾住眼中的‘精’光,假裝很有興趣,“還有這種地方?”
“我和你二伯小時候很淘,因爲這事沒少被打。”
孫文對過去的苦日子仍舊懷念,這和青璃在京都懷念莫家村時是一樣的心情。他說地道是兒時鄰居家,肯定不是這戶人家,剛纔來,見到那家有人,但是已經換了一副生面孔。
“就在前面第二家,在屋後,有一個菜窖。”
二人對這個‘性’質不高,轉頭又聊開來,剛回來情緒‘激’動,青璃可以理解,她沒想到這麼順利,心裡喜滋滋地,只要知道地點就好,反正這裡,夜裡還要來一次。
約莫歇息了一個時辰,二人就站起身,讓青璃跟着他們去客棧認親,青璃覺得這樣也好,到時候派車伕先回去,通知家裡人,被褥之類都換成新的,房間也要好好打掃,這冬日裡風沙大些,一天不掃就落了灰塵。
馬車上,於嬤嬤拉着麥芽的手,現在,二人還在慶幸着,能活着是一件多麼好的事,燒錯了墳頭,她們的好心也有了回報,好像冥冥之中,那個“大舅爺爺顯靈。”
當時青璃帶着麥芽往山下跑,於嬤嬤以爲自己沒救了,她看到周圍有幾個看熱鬧的百姓,滿眼驚恐的等死,那一瞬間,面對災難卻逃不掉,這種心情是絕望的,她想到很多人,想到自己有沒有後悔做這個決定,最後仍然堅定。
她曉得,小姐很難選擇,她已經到了中年,而麥芽還是青蔥的姑娘家,還沒有成親,如果有生還的機會,還是讓給別人,雖然麥芽心直口快,以前二人經常吵架,那丫頭也不太尊敬她。
就在以爲必死的時候,一個身影出現,雪已經覆蓋住她的眼睛,只記得有人用繩子,把她拉到了山‘洞’,然後,她就得救了。
“嗚嗚,於嬤嬤,那會其實我也害怕的很。”
麥芽抹着眼淚,被青璃瞪了一眼,“誰說要離我而去的?誰說不想拖累我來的?”
“小姐,您喝水吧,可別生奴婢的氣。”
到了最後一刻,自家小姐仍舊沒有放棄她,麥芽心裡有感動,爲了小姐,她真是去死都可以,這下又有了重生的機會,她要好好的,等着看小姐嫁給淳于少將軍的那一天。
士兵們雖然答應青璃,裝作不認識她,可是不能隱瞞淳于諳,立刻有人報告說,少夫人在發生雪流沙的地方,那會淳于諳正在練兵,勉強指揮了最後一個陣法,策馬狂奔,連大氅都忘記穿。
淳于諳知道,發生雪流沙,以小丫頭的功法,逃跑應該不難,士兵說沒有事,可是淳于諳仍舊放心不下,瘋狂地策馬,一路滿身風霜,快速截住馬車。
馬車突然停下來,麥芽疑‘惑’,打開了車窗,探出頭,頓時一個哆嗦,於嬤嬤豎起蘭‘花’指,故作優雅地吃着棗子,問道,“咋了又停車啊,這突然一下,腦袋差點撞到車壁上。”
“少……少將軍來了。”
麥芽耷拉着腦袋,而且少將軍滿面寒霜,眉‘毛’上還有雪‘花’,一身冰寒之氣,她看着就一個哆嗦,不會是找小姐來算賬的吧。
“啊?”
於嬤嬤張大嘴巴,一‘激’動,棗子帶着棗核就嚥了下去,她反應過來之後,趕緊喝了一大口茶,又把她燙得夠嗆,不住地拍着‘胸’口咳嗽。
“小姐,您要‘露’餡了。”
麥芽攤攤手,前面的孫文孫武二人已經下了馬車,正在對着少將軍說着什麼,少將軍身後,跟着約莫有幾十個士兵,這架勢,一定把新認下的便宜親戚嚇得夠嗆吧。
“我就知道,瞞不了多久。”
青璃用手順順‘胸’脯,撩開車簾,帶着於嬤嬤和麥芽下了馬車,孫文孫武似乎被這陣仗嚇到了,仍舊在耐心解釋,淳于諳一句話不說,也不給二人解釋原因。
“少夫人!”
青璃剛下馬車,後頭騎馬的士兵趕緊喊了一句,正是脫衣給青璃那位,那士兵指着身上的羽絨衣道,“您不用擔心俺受寒,俺回去喝了薑湯,少將軍還獎勵了俺一件新衣呢!”
士兵滿臉喜‘色’,青璃眨眨眼,她就說淳于諳怎麼來的這麼快,原來是有人打了小報告。
“少……少夫人?侄‘女’,這是咋回事啊?”
二人第一天來平陽,還不清楚北地之事,看青璃明明是梳着姑娘的髮髻,沒有嫁人,怎麼就成了少夫人,這稱呼不對啊。前面的坐在高頭大馬上的黑衣人,身後跟着士兵,至少是城北大營的將領。
“這是我們少將軍,少夫人就是我們心目中的少夫人,等邊關大定,少夫人要在我們的見證下出嫁呢,咱們都是少夫人的孃家人!”
身後的士兵樂呵呵地,以前不敢吱聲,有什麼都要埋在心底,後來衆人也明白了,說少夫人的話題,少將軍不會說什麼的。
於嬤嬤跺跺腳,心裡鬱悶,這些士兵真不會說話,幾十萬大軍,都成了自家小姐的孃家人,把少將軍給孤立了,還有準備這麼多人的酒宴,自家得掏多少銀子,於嬤嬤心底打起小算盤,一邊算一邊胃裡‘抽’疼,一定是剛纔吃下了帶棗核的棗子。
“少將軍?”
孫文孫武差點嚇得跪倒在地上,不是吧,面前這位就是北地赫赫有名的少將軍淳于諳?那麼說,剛剛被二人強制認下的,竟然是淳于少將軍的未婚妻,這……二人擦擦冷汗,感嘆膽子真大。
“大伯二伯,你們上馬車吧,咱們一起去客棧接人。”
禮物都收下了,青璃也不想反悔,再說二人做派她很欣賞,是值得深‘交’之人,她相信爹孃也會支持她的決定。
孫文孫武之前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就是覺得有緣分,現在見得了造化,雖然有點忐忑,但是二人心中坦然,又不是爲了攀附權貴,他們不心虛。
青璃擡起頭,和馬車上的淳于諳對視,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一直上下打量着,見青璃完好無損,穿得暖和,這才徹底放心下來。一路上,吸進太多的冷風,他的嗓音無比低沉,“沒事就好。”
“我正有事找你,不過現在我要回府安排一下。”
青璃俏皮地對着淳于諳眨眨眼,把二伯給她的大氅,遞給淳于諳,讓他披在身上,二人約好,晚上見。--73636+dsuaahhh+24933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