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好奇,所以很想問問呂先生,看他打算幹什麼。但是話到嘴邊,我又咽回去了。我知道周圍有不少小鬼在聽我們說話,所以我只能忍着。
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跟着呂先生一間廟一間廟的燒過去。光紙錢就買了四次,一次比一次多,加起來恐怕有幾百斤。
我嘆道:“楊城的廟真他孃的多啊。聽說過的,沒聽說過的,到處都是啊。”
呂先生聽到我的抱怨聲,笑道:“這裡的人活得很艱難,所以就希望有鬼神來幫他們。越是逆境中的人,就越虔誠。”
我說道:“那也不用建這麼多小廟啊,這麼多神仙擠在一塊,不怕他們打架嗎?”
呂先生笑道:“這就叫病急亂投醫。一個神仙不管用,那就再找一個。把天下所有的神仙都找來,總有一個管用的。”
我們正說到這裡。忽然聽到身後有一個淡淡的聲音:“楊城人是病急亂投醫,那麼呂道長這算是什麼呢?”
我回頭一看,是李鄭來了。他目光閃爍,顯然對呂先生的行爲頗爲懷疑。
呂先生晃了晃手裡的紙錢,笑道:“我這是死馬當活馬醫。”
隨後,他指着前面說道:“那裡又有一間小廟。”
那確實是一間小廟。幾塊殘磚在路邊壘起來的半人高的小屋。裡面甚至連神像都沒有,直接用黑炭寫了幾個字:先父劉馬神位。
我連忙拽住呂先生:“別燒了,這是人家老爹的靈位。保佑不了你。”
呂先生搖搖頭,說道:“那可不一定,萬一死後封神,能耐大着呢。”
這一次他倒是沒有跪下去,估計心裡面也明白,這傢伙值不得跪。呂先生蹲在地上,開始一張張的燒紙。
這時候,李鄭拽出一個小鬼來,說道:“有人給你燒紙呢,你還不謝謝人家?”
我看見一個面容猥瑣的小鬼,衝呂先生拱手謝道:“多謝道長了。”
呂先生斜着眼看他:“你就是劉馬?”
那小鬼點頭哈腰的說道:“我就是。”
呂先生問道:“沒成神?”
小鬼面樓苦笑:“如果成神了,我早就逃走了。”
呂先生站起來,不快的說道:“既然沒成神,怎麼寫着神位?這不是僭越了嗎?”
小鬼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我兒媳婦兇悍,不許我兒子在家裡面供奉我的靈位。可是我兒子又是個大孝子,覺得對不起我,於是在門外壘了這間小屋。他知道我在外面委屈了,想要加倍的補償我,所以寫了神位……”
劉馬絮絮叨叨的說着家事。呂先生不耐煩的說道:“誰有心情聽你這話?”
隨後,他帶着我繼續向前走了。
我跟在呂先生身後,身上揹着幾十斤紙錢,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
我抱怨道:“呂先生,你每個廟稍微燒兩張就行了。何必買這麼多紙錢呢?敢情不是你揹着,你不覺得累。”
呂先生一本正經的說道:“趙莽,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可說不得。什麼叫“稍微燒兩張就行了”?咱們要讓神仙們看到,咱們很虔誠,是真心誠意的請他們救命的,只有這樣,咱們師徒倆才能活下來。”
這一次我還沒有說話,李鄭就先不耐煩的說道:“呂道長,你到底在搞什麼把戲?你的爲人我清楚得很。你不會幹這種荒唐事。”
這時候,我們已經走到了一處土地廟跟前。
呂先生很虔誠的拜了下去。然後拿出一大疊紙錢,一邊燒,一邊說道:“李鄭,你自以爲了解我。可是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人一旦到了生死關頭,連自己都不瞭解自己。就拿現在來說吧,我以前怎麼也想不到,我會見神就拜。哎,我自己也知道這麼幹很荒唐,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有一絲活下來的希望,我就不想放棄。”
說到這裡,呂先生又輕輕地打了打自己的臉,說道:“罪過罪過。怎麼能這麼跟神仙說話呢?我念經謝罪,念一段經。”
隨後,他一邊燒紙錢,一邊嘟嘟囔囔的念起來了。
李鄭目光閃爍,看着呂先生在那裡表演。
過了一會,他說道:“呂道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在拜神,還是假的在拜神。城門這一趟,你是逃不掉了。”
呂先生小聲的念着經,誰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直到他念完了站起來,都沒有再搭理李鄭。
我嘆了口氣,問道:“咱們接下來去什麼廟?”
呂先生看了看天上,說道:“這也看不出來什麼時辰了。”
李鄭說道:“快要天黑了。”
呂先生點了點頭,向我說道:“時候不早了,不燒紙了。燒我的骨灰吧。”他問李鄭:“有指甲刀嗎?”
李鄭看了看身邊的小鬼,說道:“去取。”
有小鬼點頭哈腰的走了,過了一會,一陣陰風吹過來,那小鬼又回來了,果然帶回來一把指甲刀。
呂先生坐在土地廟的臺階上,悠哉悠哉的剪着指甲。十個手指剪完了,他想了想,又開始剪腳趾甲。
這時候我忍不住要笑出聲來,我感覺他像是故意在耍李鄭一夥人似得。
我聽見有小鬼小心翼翼的問李鄭:“老爺子,這呂道長不會在動什麼歪心思吧?”
李鄭微微搖了搖頭,頗有自信的說道:“放心吧。他的門道我清楚得很。”
呂先生把指甲捏起來,同頭髮放到一塊。然後吩咐我:“趙莽,把剩下的紙錢疊起來,咱們要火化了。”
李鄭笑道:“呂道長真是別具一格啊。我聽說有去火葬場火化的,聽說有疊起柴薪火化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用紙錢火化的。”
呂先生把指甲和頭髮放在紙錢堆上,笑道:“富貴人家生了孩子,都說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我小時候做乞丐,活着的時候是享不了富貴了。可是我不甘心啊,只好在死上面動動腦筋。我就給他來個“躺在錢堆裡死的”怎麼樣?”
李鄭看他神色滑稽,根本就懶得搭理他了。
呂先生越來越癲狂,點燃了紙錢堆,然後開始哭道:“我死的好慘哪……”
隨後,他踹了我一腳:“師父死了。你做徒弟的,怎麼不哭兩聲呢?”
我無可奈何,只好站在旁邊乾打雷不下雨的哼哼。哭到後來,我越來越想笑。最後實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了。
呂先生一開始還在數落我欺師滅祖,但是到後來,他自己也笑起來了。
衆小鬼圍在旁邊,都小聲的嘟囔:“這兩個傢伙是不是有病?”
火焰熄滅之後,呂先生用一塊布把紙灰以及頭髮灰包起來了。那幾片指甲燒的七七八八,根本沒有燃盡。畢竟紙錢的火太小了,也不夠持久。
呂先生居然厚着臉皮,捏着指甲高聲叫道:“哎呦,舍利子。”
我忍不住別過頭去,感覺跟他站在一塊都丟人。
呂先生將所謂的骨灰包好了。然後對李鄭說道:“我們兩個就要去城門了,不給我們送送行?”
李鄭說道:“早就準備好了。”
隨後,有小鬼擺上來了酒宴。另外有兩隻厲鬼,將薛倩的魂魄也帶過來了。
薛倩席地而坐,一邊大吃大喝,一邊說道:“你們兩個可得早點回來啊。我這一天過得,七上八下的,實在難受。”
呂先生笑了笑,然後衝李鄭說道:“咱們以七日爲限。七天之內我們不回來,就是死了,你把身體還給薛倩。讓他帶着我們兩個的肉身回槐城,火葬還是土葬,都隨便吧。”
呂先生不正經了一整天。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終於有了交代遺言的意思。而我的心也被這番話說得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