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他把卷好的那支菸,夾在耳朵上,重新拿起膠來粘。
★“凍死迎風站,餓死腆肚行”
乾紅和趙麗影趕到“東勝山裡小區”她們的房子時,麻師傅還沒把地暖管鋪好。孟夷也在場。兩人一個幹活兒,一個看眼兒,都悶着不做聲。
乾紅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摸不着來頭,也不好說什麼。
麻師傅主要粘補進水管那個地方。弄了一陣,他坐在了地上,“就這樣了,再不行,我是沒轍了。”
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煙盒大小的小鐵皮盒來,打開鐵皮盒的蓋,拿出一小卷紙,扯下一條兒,把那條紙橫着折一下,用手指把那條摺痕兜起來,就從鐵皮盒裡倒出碎煙沫在那條紙的橫折上,捲起煙來。他的手,紋路縱橫交錯,七裂八瓣的,象一隻泥塑的手,乾裂了,眼看就要碎了。只是某一處的裂痕,滲出血絲來,才相信那原本是一隻有生命的手。
麻師傅的手指有些微的顫抖。是乾重活累的,還是跟誰生氣了?
跟誰生氣了?不能跟他說啥是啥、唯命是從的他的小幫工。這屋,除了這個小幫工,就是孟夷了。
孟夷也在生氣。她兩隻手插在褲兜裡,歪着頭看着麻師傅。乾紅和趙麗影走進來,她就看一眼。點一下頭,又去盯麻師傅。
聽麻師傅那麼一說,她走上前去。蹲伏下身子,用指頭扒拉着進水管看。看了一會兒,說:“這塊兒,再堵點兒膠,這麼薄,試壓都試不住,別說進水了。”
麻師傅的煙。卷完了,他把卷煙的前頭。捻成一個紙捻,他本想把那紙捻揪下去,好用打火機把那支菸點燃,聽孟夷這麼一說。伸過頭來看。看了一眼,他把卷好的那支菸,夾在耳朵上,重新拿起膠來粘。
孟夷衝乾紅和趙麗影向外邊一蕩手,乾紅和趙麗影就往外邊走,孟夷也跟了出來。
進了電梯,孟夷說:“這個老麻!以前真沒看出他幹活也糊弄人!這是看活多了,毛(急了,瘋了)了。以後不能一塊堆兒給他們這麼多活兒。誰也好。都是不識恭敬的主兒!”
乾紅和趙麗影能說啥?只好聽之任之。
“王姐,”孟夷對乾紅說,“房產局說合同咋地了?”
乾紅看了一眼趙麗影。感到莫名其妙。
孟夷等着乾紅回答。忽然她醒悟了,一把抓住乾紅,笑彎了腰,“乾姐!我,我把你當成七樓的王姐了!”
“老麻氣人挺狠呀,把這麼精精靈靈的女孩。氣得兩眼一抹糊兒了。”乾紅看着孟夷。
“哪呀,在你們進屋之前。七樓的王姐給我打電話,說她辦房證去,房產局說她的合同哪兒有問題。問我在哪兒呢,我說在二十六樓呢,她說我和我姐上去找你。你和我趙姐一進來,我就以爲是王姐和她姐呢!
孟夷說完,又彎腰笑開去。
“剛纔老麻咋回事啊?”乾紅問。
“早上我過來。他說鋪好了,讓我給你打電話,驗一驗,他要上水泥了。我說你得試壓,他說不用試,這種韓國管兒,最結實,膠也是韓國膠,沒問題。結果我一查,好幾處都粘得禿嚕反障的,尤其這進水管口,更是。我指給他,我就走了。過了一會兒,他打電話說他粘好了,讓我驗一下,我回來一看,還不行,尤其是進水管那塊,粘得不行,我生氣了,讓他重新接管。過一會兒,他又給我打電話,還讓我驗。我過來看,還不行。這回我不走了,盯着他幹,看他還敢偷懶?你們就來了。這老麻,我沒想到他是這麼糊弄人的主兒!就是看到活兒多了,毛了!以後不能一下子給他這麼多的活兒,寧可分給別人,不識恭敬!”
電梯下到一層,三人走出電梯。
“咱們還得在這等啊,”乾紅說,“一會兒他粘完了,還不得打電話,讓咱過來看?”
“沒事兒,”孟夷說,“基本行了。再塗上些膠就行了,他知道我說的意思。”
“那不得咱看了後,他才上水泥嗎?”
“上水泥?不過兩個小時,他敢上水泥?”
三個人就溜溜達達往出走。走到趙麗影的車前,孟夷說:“乾姐,趙姐,地暖的事,就交給我吧,我一定把老麻盯下來,不能讓他唬弄。”
“那我就不用來了?”乾紅說。
“你得來呀,”孟夷說,“咱倆的雙簧,還得繼續演下去,你還是裝飾公司經理,我還是售樓的,只是咱姐倆處的好,我給你帶眼兒的。還有,你得學呀,一步步的,從瓦工到木工、油漆工,你都得懂啊,別人再懂,也不如你懂,你得是權威,你到哪個工地一去,不管是哪一個工種,都得小心着,你一說話,就佔理,別人大氣都不敢出,那才壓得住陣腳。要不,這些工人拿你當二百五,唬你一愣一愣的。你轉身走了,還得罵你傻波一。”
乾紅笑了:她也願意說“傻波一”。
“你意思是,從明天開始,我就得盯在工地上唄?”
“那是,從明天開始幹啥?從當下、從今天就開始。不盯全過程,每道工序的開頭、結尾你得知道,不能漏崗。”
“那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乾紅說:“咱仨到街面上踅摸踅摸,看在哪兒適合幹公司。”
“工商局的手續辦了嗎?”
“這不趕上小長假嗎。”趙麗影說,“咋地也得四號上班,才能去辦吧?”
“那乾姐你就和趙姐到大街上去轉轉,在哪兒開公司你們說了算,反正就找個敞亮的唄。”
“起個什麼名好呢?”乾紅似在自言自語。
“名字嗎,”孟夷說,“現在裝修,人們最關心什麼?就是裝修的污染問題。咱們最好能打出綠色裝修的名號,什麼什麼綠色裝飾公司。那就牛了!”
“能實現綠色裝修嗎?”趙麗影問,“我聽說,單單這個甲醛,就無法徹底根除,凡是有膠和漆,就得有甲醛。”
“那是,裝修還少不了膠和油漆,除了粘合用膠,塗層用漆以外,你象大芯板,膠合板,面板,都少不了膠,都含有甲醛。”
“我靠,”乾紅說,“光是板就這麼老些,不會不用這些板嗎?”
“不用這些板,你用什麼裝修?”孟夷說,“就算買現成的櫃子,踢腳線你做不做?做踢腳線,大芯板,膠合板和麪板你就都得用。再說,哪有什麼都買現成的?鞋櫃,你就買不到。鞋櫃,是根據每家門旁的大小而做的,沒法做現成的。傢俱也是,就牆角那麼大的地方,哪有那麼現成櫃子賣給你?蓋房子,又不是一個螺釘螺母,可以做成標準件。”
“那就沒法消除污染了?”乾紅疑惑了,“那哪來的綠色裝修呢?”
“所謂的綠色裝修,”孟夷說,“就是裝飾材料含有害物質少,達到國家規定的標準。”
“有這樣的裝飾材料啊!”
“有啊,趕欄(可是)就是貴。”
“貴也行啊,那不就達到綠色裝飾了嗎?”
“是啊,可有的——絕大多數裝飾公司,都是以次充好,糊弄客戶。你想,一張大芯板,次的,三十五元一張,好的,達標的,九十元一張。差不多差三倍!裝飾公司能不在這上邊打主意嗎?”
“咱不打,”乾紅堅定地說,“該一是一,該二是二,掙那黑心錢幹啥?”
“問題是,有的——絕大多數客戶都是希望花最少的錢,給他用最好的裝飾材料。”
“那不可能!你要那麼想,你就去別人家裝去,我這不伺猴(候)兒。”乾紅說。
“哎,你要這麼說,客戶立馬就走了。真到別人家去了。站在神道口往西看,道南道北你數數有多少家裝飾公司?到別的裝飾公司,立馬就沉下了,你說吧,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大芯板——咱還舉大芯板的例子——你要環保的?咱有啊,你看,這溜光的,多好!達標證書,有啊,你看,達到世界標準!其實,就是三十五元一張的。”
“那裝完了,要甲醛超標了咋整?”趙麗影問。
“誰說超標了?你說超標,你拿出證據。環保局檢測?那可是麻煩了,不光麻煩,還得花錢。檢測一戶八百元!一般的戶,都不肯花這個錢。他要肯花這個錢,在開始籤合同時,就不那麼殺價了,合同談的寬裕點,材料興許還能買的好一點。尤其,遇到你這麼個好心的經理,寧可自己少掙點,也要給客戶裝的好一點。”
“我靠,還真不好乾呢。”
“打退堂鼓吧?”趙麗影看着乾紅。
“那是我嗎?我屬於那種‘凍死迎風站,餓死腆肚行’的主兒!別人能幹,我就能幹,我還得比別人幹得好——誰對下聯?”
趙麗影和孟夷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乾紅的意思,“別人能幹,我就能幹,我還得比別人幹得好”——真象對聯的上聯。
但她們倆,誰也沒去對對聯,沒那種訓練,也沒那個心思。
乾紅說:“幹!世上沒有什麼能阻擋我乾紅的!”
(嬙子說:“我喜歡乾紅這種性格!”
巖子說:“‘真乃英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