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坊前翕動的人羣都被暗處的護衛所擋開,長離一行人暢通無阻的往內走,旁人連半邊衣袖都碰不到。
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擠了進來,帶來了一陣讓人舒心的風,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瘦小的身影下意識的回頭看,然後就正對上了長離的眼睛。
她頓時:“……”
喻從詩:怎麼又遇到了他!
他是屬曹操的嗎?哪裡都有他!
瘦小的身影輕盈的動作猛地一頓,然後半推半就的被人流推進了賭坊。
等她回過神來,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就發現,腰間的荷包不見了!
她臉色一青,下意識的想要叫嚷開,卻陡然的明白過來這是什麼時代,到了口邊的怒罵又被嚥了下去。
荷包裡放着的幾乎是原身十幾年的積蓄啊!如果按照這裡的物價來算,那些銀子都夠一個一家五口頗爲富裕的過個二十年了,可現在,她居然就這麼弄丟了!
黑雲罩頂的喻從詩以爲自己是不在意這個時代的金錢的,可現在她突然覺得,她在意,她非常在意。
錢啊,錢啊,那可是她的錢啊!
長離暗色的袖擺如流雲一般,劃過有些渾濁的空氣,很快就有人將他迎到了賭場的專供貴人用的賭間。
長離進去的時候,房間裡還待着幾個衣着華貴的年輕人。其中隱隱佔據主導地位的,是一個看上去年歲並不大,但眉目間頗爲驕縱的年輕人。
他正和人誇誇其談:“皇家的獸園豈是你們可以想見的,那些珍奇異獸不說見識,只怕你們聽都沒聽說過……”聲音同關翡一樣的聒噪。
推門而入的幾人都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力,他眼角斜起,隱隱的向坐在另一旁的年輕人挑釁。
就是身後長離突然冒出了一聲嘻嘻的笑聲:“是嗎?”
“當然是了……”了字的語音在空氣中迴盪,被打斷的年輕人不快的回頭望,就看到了笑的格外燦爛的安橙子,他頓時:“……”
“……七哥……”
安甘蔗笑眯眯的打招呼:“十三啊。”
提前一步蹦出來的安甘蔗光旁邊讓了,讓將被他擋着的人露了出來,然後,一口氣還沒喘完的成王世子,就看到了一身暗色常服的太子。
他頓時:“……”腿都打着哆嗦,這個最愛出風頭的成王世子戰戰兢兢的想要行禮,卻被長離一個眼神制止。
他涌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嚥了下去:“……三,三哥。”在整個皇族的大排行中,長離行三。
三哥?房中的一些人還沒有意識到長離的身份,但有些人眼神卻開始閃爍,尤其是剛剛被成王世子斜眼的人。
一身褐色衣裳顯得有些嚴肅的少年當先站了起來,帶着些微恭敬的說道:“不知閣下是……”
長離:“聞三。”
聞,皇族姓氏。
姓聞?看來是皇族了,也是,能被成王世子如此稱呼的人,怎麼可能不是皇族,不過,到底是皇族中的哪一位,怎麼之前他們沒見過?
這些身份算不得核心的家族子弟都在心中思量着,就連褐色衣裳的少年,石將軍的弟弟,也只是隱隱有一個猜測,無法肯定。
房間中的氣氛凝滯了一瞬,然後又緩和了下來。
安甘蔗笑嘻嘻的上前,與成王世子敘起舊來:“十三,皇家獸園真有你說的那麼好?”
成王世子心裡暗罵,好不好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可他卻不敢表現到臉上來,陪着笑的附和着安甘蔗的話。
賭桌上的玩法長離大多都見過,卻並不怎麼精通,就算是想贏,也不會殫精竭慮的去計算,更多的是讓自己的運氣好一些,或者說,他的運氣從來就沒有差過。
玩玩可以,但較真不必。輸與贏,太過在意,也平白的損耗了心神。
可就算是如此,在他坐上賭桌之後,就沒有輸過。
一方面是他的運氣確實不錯,縱然玩得再漫不經心,到結果公開的時候,依然是他贏。另一方面,是賭桌上的這些人不敢贏他。
能讓一個王府世子如此服軟的人,身份怎麼可能簡單,寧可一時輸一些小籌碼,也不能讓他不快。
骰子搖動的聲音滴滴答答,聽得人心中緊張至極——至少面上是緊張至極的。
賭博,確實是一個消遣的好東西,前提是你不較真。
一直陪着笑臉給長離送錢的成王世子一張臉鐵青,額角不時有冷汗冒出來,他又輸了一個莊子,一個人在百畝良田莊子。
若是讓他父王知道,不,不對,就算是他父王知道,也不會對他怎麼樣,畢竟贏他的人是太子。
就算是給太子上貢了,心中如刀絞一般的痛,吳王世子默默的安慰自己道。
那可是他的莊子啊!那可是他的錢啊!嗚嗚嗚嗚嗚。
忍痛又送出了一個莊子的成王世子虛脫一般的坐在椅子上,聽着對面傳來的催魂一樣的聲音:“還賭不賭?”
成王世子哆嗦着聲音:“賭!”他伸出手,握住站在一旁的侍從的
手腕:“去,將本世子前段時日生的西域的珍寶拿出來。”一邊說他的心都在一邊滴血。
看着神態漫不經心,卻在賭桌上大殺四方的長離,一些原本準備上場玩兩把的公子哥們都默默的走開了,看窗外的看窗外,完賞花瓶的玩賞花瓶。
就是沒有一個看長離的。
而在賭桌之上,安甘蔗滿是幽怨的看着坐在自己方的長離:“大哥啊……”他大半年的零花錢都輸光了。
長離沒有搭理他,他語氣隨意的說道:“玩的開心?你不是一直盼着來賭場大顯身手,怎麼今日讓你放肆施爲,你還不高興了?”
聽着長離懶懶散散,沒包含絲毫威嚴的話,安甘蔗含着淚的將接下來的話嚥了下去:“開心……”
房間裡一時間又沉默了下來,只剩下牌面的嘩啦嘩啦響。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喧譁的聲音:“好膽,居然敢在這裡鬧事!”
“抓住那小子,打斷他的狗腿!”
隨着這些話出現的,是哐噹一聲門被撞開的聲音,一個熟悉的人影闖了進來。
來者身形瘦小,皮膚縱然被塗得發黃,卻依然可見其秀美的眉目。
喻從詩目瞪口呆的看着房間裡的這些熟悉的人,想要逃走的步伐頓時僵在了原地,整個人如一根木頭般,吶吶不敢言。
長離:“又是你,喻大小姐。”他聲音淡淡,聽不出什麼喜怒來。
喻從詩簡直想要爲自己抹一把辛酸淚,怎麼又是他!
她僵硬的呵了呵兩聲,腳步輕挪,一步一步的往窗邊走。
賭坊前來追趕的人被長離的人擋在了外面,他們不敢出,貿然闖進來,因爲這間房間裡待着的都是有名的權貴子弟,還有一個甚至是皇室子弟。
趁着其餘的人都在發呆,長離把牌一推:“又贏了。”
他往四周看了一眼,示意這些輸家把籌碼拿出來,剛剛還分心在喻從詩身上的人頓時將注意力轉了回去。
啊啊啊啊啊!他們要破產了!
其中那位石將軍家的小公子摸着牌的手都在發抖,近年來戰事並不頻繁,將軍府在衆多權貴之中也算不上富裕,所以他的身家相比起其餘的人來說,確實高不到哪裡去。
他原本以爲以他的聰明,就算不能贏太子,也能小小的回個本,沒想到,這麼大半個時辰磋磨下來,他居然將自己的老婆本都賠光了,就連他大哥的老婆本給賠了一半。
呵呵,呵呵,他身子往後一靠,就差要萬念俱灰。這怎麼可能!
心眼比馬蜂窩還要多的將軍府小公子雙目失神的望着前方,半點都沒注意喻從詩。
什麼武功,什麼機敏的女子,什麼他大哥的媳婦,他都不在意了,他只想着自己輸掉的他和他大哥的老婆本。
大哥不會打死他吧……石展元如此想到。
喻從詩一步一步的挪,挪的身上的緩慢,她摸不清太子的意思。
又收了一輪籌碼,心情十分不錯的長離隨手放下一個骨牌,道:“送出去吧。”
喻從詩頓時被送到了賭場的人的手中。
她雙眼瞪大,完全不敢相信,太子,居然真敢這麼做?
長離纔沒有什麼敢不敢的,這個賭坊裡還有能管得了他的人?
至於說放了喻從詩,得了吧,喻從詩是那跟蔥,值得他另眼相看?
他擺了擺手,語氣往下沉了一分的說道:“帶出去。”
今天玩得十分盡興,光是贏到的東西,就能夠讓他的東宮小金庫又充實一部分了。
他神色難得的帶上了一份和煦,看也沒看一眼被制住的喻從詩,臨到走的時候,纔像是想起了什麼般的問道:“石將軍何日回朝?”
冷不丁被問到的石展元心裡就是一個咯噔,他大哥今日就會秘密返回皇城了。
在沒有重大戰事的情況下,大衛的軍隊三年一換防,他兄長應該在半月之後班師回朝,然後前往下一個駐地。
可兄長爲了提前趕回來給祖母祝壽,就撇下了大軍,自己一個人提前回來,算算時間,今天應該到了。
收到了兄長密信的石展元正是這太子不怎麼威嚴的目光,背後卻有冷汗一滴一滴的落下:“兄長……應該是在半月之後回朝。”聲音是說不出來的乾澀。
撇下大軍獨自趕回皇城,這個罪名可不算小,有心人若要借題發揮,可以治他大哥一個叛逆之罪。
他本以爲此事就算不算天衣無縫,也不會輕易的被旁人知曉,可沒想到,太子就這樣隨隨便便的問了出來……
表面嚴肅,心裡和馬蜂窩一樣的石展元生生的又吞下了一口唾沫,這時,就聽見長離好似什麼都沒察覺般的說道:“如此嗎。”
他轉過頭去,毫無留戀的離開,嚇得石展元又是一哆嗦。
在踏出賭坊大門的時候,長離對着自己黃橙橙的和甘蔗一樣的弟弟說道:“玩的開心?”
安甘蔗使勁的點頭。
長離又問道:“還想再玩?”
安甘蔗下意識的想要點頭,隨即又反應過來,拼命的搖頭。
他拍着胸脯保證道:“大哥,我保證,我再也不來了。”
見此,長離輕輕一笑,然後語氣中帶着揶揄的說道:“就算你想要來,也來不了了。”
安甘蔗:“?”
長離:“可還記得我昨天說過什麼?”
安甘蔗:“?”他猛的反應過來,昨天皇兄所說的是,若是沒有完成功課,就將他禁足三月。
他不禁有些傻眼,他不是已經完成功課了嗎?
長離:“你確定那真的是你寫的?”
一身暗色常服的人眉眼間帶着細微的笑意,稀薄的夕陽之光投射下來,在他的身側拉開一道長長的陰影。
眉目間尚且帶着幾分散漫的人,就這樣靜靜的看着自己不爭氣的弟弟,被注視着的安甘蔗狠狠的嚥了一口口水,垂頭喪氣道:“不是。”
皇兄一認真,他就不敢撒謊了,那些功課確實不是他做的,是他伴讀以及身邊的內侍幫的忙。
長離點頭,語氣性質溫和了許多的說道:“非但沒有完成功課,還敢欺瞞我,禁足三月改爲禁足半年,你記得了?”
被長離溫和目光注視着的人緩緩的點了點頭:“記得了。”
他心裡有數不清的委屈泡泡冒出來,皇兄真是太奸詐了,明明早就看穿,非要等到這個時候才揭穿他,將他還沒收起來的玩心直接切斷。
他在心裡不住的哀嚎:啊啊啊啊啊,他的錢啊,什麼時候才能夠贏回來?
而就在安甘蔗心裡計劃聯翩的時候,長離對着他身後的內侍吩咐道:“從今日起,二少爺的賬冊要記錄下來,呈放到我面前,若是讓我知道,有誰敢敷衍我……”話未說盡的那幾個內侍卻齊刷刷的打了個哆嗦,連連說不敢不敢。
又被賭死了一條路的安甘蔗終於忍耐不住,就在賭場的大門前,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哀嚎聲:“啊!”
至於長離,則是悠悠然的離開,看也沒看身後萬念俱灰的安甘蔗一眼。
而在賭坊的地下刑房,喻從詩看着那幾個獰笑着走近的賭坊打手,同安甘蔗一樣,發出驚懼非常的尖叫聲:“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