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兩座孤墳

蘇合有着草原牧民固有的敏銳聽覺,狼羣在遠處召喚阿爾尕的嚎叫聲,後來他也聽見了。他醒來之後打亮了燈一看,發現阿爾尕已經不在屋子裡面了,於是他抄起獵槍,趕忙走出去看了看羊羣。發現一如往常,並沒有遇到狼羣的襲擊,他才稍感安心。

他突然發現其它三隻獵犬也不見了,然後聽到狼羣爲死去的狼王哀聲嚎叫的聲音,料想阿爾尕與三隻獵犬一定是遇上了狼羣的襲擊。於是拿着獵槍輕輕地向這邊走了過來。

這時他正好看見阿爾尕、阿大和阿二三隻獵犬被狼羣襲擊。但他剛剛在幾月之前打死阿爾尕的爸爸媽媽,還有他的妹妹,心裡還沒有從自責中走出來。所以立時向天空放了一槍,這一下果然嚇得羣狼四處奔逃。哈扎回過頭來一口輕輕地咬在了阿爾尕的脖子上,想要帶着他一起離開這裡,卻見阿爾尕眼睛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阿花,拼了命的掙扎着,說什麼也不要跟着他走。

蘇合看到哈扎叼着阿爾尕的脖子,但是卻沒有下重口傷害他,知道這壯年公狼是要帶他回狼羣。但蘇合這次實在無意傷害他們,然後對着哈扎腦袋上方“轟”地一聲又開了一槍。

哈扎這下可不敢再勉強了,慌亂之中放開了阿爾尕,然後拔腿向狼羣逃跑的方向追了過去。待到稍微安全的地方,他卻突然又停了下來,然後對着阿爾尕拼了命地嚎叫起來:“你爲什麼不跟我回狼羣,難道你已經忘了你是一匹狼了嗎?”

蘇合這時竟然也聽出了哈扎的意思,對啊,阿爾尕身上有狼族的血統,我想將他培訓成草原上一等一的高級獵犬,但他自己卻並不一定是這樣想的。他現在到底是想做一隻狗還是一匹狼,那就讓他自己拿主意吧,我現在無權干涉。於是他站在一邊,竟然不再向哈扎發起攻擊。

阿爾尕也“嗷”地一聲向叔叔哈扎迴應道:“你殺了我的好朋友,我……我纔不要跟你回去。”

哈扎:“這些獵犬是我們狼族的天敵,我咬死她是在爲你的父母報仇。”

阿爾尕:“我的父母還有妹妹沒有一個是她殺死的,你不分青紅皁白,就殺死了我的朋友,我……我恨你!”

哈扎:“你是一匹高貴的草原狼,你的身體裡流的是草原狼王的血液。你怎麼能跟這些狗雜碎們做朋友。你……快點跟我回去吧,我會教給你我們狼族最厲害的本領,之後叫你成爲這個草原上最偉大的蓋世狼王。”

阿爾尕聽到了哈扎對自己如此深情的一番對白之後,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他想:我的爸爸確實是草原狼王,我是他的兒子,自然是要繼承他的王位。可是我的媽媽卻是一隻血統純正的草原獵犬,難道我以後會帶領狼羣,到處捕食羊羣,然後處處與阿大阿二他們這些獵犬們爲敵嗎?

然後他向倒在地上的阿花走了過去。只見她雙眼圓睜,脖子上一個杯口大的傷口還在汩汩地往外流着鮮血,她身體還在上下起伏着,看來性命終是難保。這時阿爾尕立時下定了決心,向哈扎吼道:“不,我不要做什麼狼王,我爸爸是狼王,我媽媽卻是一隻有着藏獒血統的純正牧犬,我不要與他們爲敵,我不要!”

阿花聽見了阿爾尕的吼叫,激動地用嘴發出了最後一絲聲音,然後雙眼一閉,緩緩地停止了呼吸。

阿爾尕看到阿花閉上了眼睛,立時用嘴巴咬起了她的頸毛,然後拼命拖拽着,想將她拉起來。最後他終於知道這是在做無用功,根本不可能將阿花喚醒。於是疲憊地坐在地上,淚水狂流。隨後他仰起頭來,朝着天空拼了命地哀號起來。阿大阿二可能也受到了他的感染,本來狗是很少嚎叫的,這時卻也一起坐在地上,擡起了頭,跟着阿爾尕一起嚎叫起來。

副首領哈扎站在遠處,看到阿爾尕如此傷心的樣子,內心中竟也有了一絲悔意。但這種感覺稍縱即逝,他認爲自己並沒有錯,自己是狼,被自己咬死的只是一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草原土狗,旁邊那兩條公狗應該是這條獵犬的哥哥或者兄弟,他們要報仇,自然可以堂堂正正地找上門來,自己決不會退縮。

待阿爾尕與兩隻獵犬嚎完,哈扎才又向他問道:“你……真的願意做一隻獵犬嗎?你不願意帶領我們與獵犬爲敵,難道卻願意帶領他們來攻擊我們嗎?”

阿爾尕:“哈扎叔父,你不必多說,我不願意和他們爲難,自然也不會再帶着他們去找狼羣的麻煩。我……現在心裡很亂,我也不知道之後該怎麼辦,你們先回去吧,我需要靜一靜,等我想明白了,會回去找你們的。”

哈扎一見似乎有了轉機,趕忙繼續向他勸道:“是嘛,做一條獵犬有什麼好,天天要看人類的臉色不說,還處處被限制自由,哪像我們狼族那樣逍遙自在。我們在……狼谷裡盼你儘快回來。”說着話,便帶領羣狼離開了這裡。

阿爾尕果然有些嚮往起那種生活來,但他又看了一眼阿花的屍體,內心又傷心起來。他真的好迷茫,他有點後悔沒有跟哈扎一起回去,但真要一直留在這裡,繼續爲蘇合一家看家放羊嗎?自己的未來在哪裡,阿爾尕不知道,所以只能聽天由命了。生命諸多無常,明天的事兒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

阿爾尕能留下來,蘇合的內心是十分喜悅的。其實他剛纔好怕阿爾尕會被狼羣副首領給說動,然後跟他一起回到狼羣。那樣自己的一番心血可就要白費了,待阿爾尕真的動心的時候,說不準自己還要再留他一留。

阿爾尕又何嘗不明白蘇合的心思,他之所以那麼決絕的拒絕了哈扎的好意,除了自己內心的焦灼而外,自然也是怕蘇合爲了強行阻止自己,會跟狼羣發生流血衝突。剛纔他看見蘇合向天鳴槍,明白他是不想傷害狼羣。其實這次哈紮帶領狼羣若是羣起而攻之,阿爾尕加上阿大阿二還有蘇合,連人帶狗也才只有他們四個,根本不會是狼羣的對手。

蘇合將阿花的屍體抱回了家,第二天將她埋在了前面的山樑上,與阿爾朵和狼王哈雷一家的墳墓挨在一起。阿爾尕站在山樑上,凝望着這一大一小兩座孤墳,內心久久不能平靜:爲什麼這些在世上對我好的家人和朋友都會離我而去呢?難道我會一直這樣孤零零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蘇合回到家裡處理掉阿花的屍體之後,立馬跟妻子圖婭商量,必須得讓阿爾尕儘快離開這裡,因爲過不了幾天,狼羣一定會去而復返。如果將阿爾尕繼續留在這兒,一定會留下無窮後患。最後思來想去,他要圖婭帶着阿爾尕,然後騎着小紅馬又來到了幾十公里之外的嘎查,讓他去找自己的老朋友扎赤。要他代爲託管阿爾尕一段時間,等到自己轉移新草場的時候,再過來將阿爾尕給接走。

扎赤是一個精明的販馬商人,蘇合託圖婭送給他一張羊皮,十幾斤羊肉。臨行之前圖婭將阿爾尕給關進馬棚,然後反覆向扎赤叮囑道,叫他好好照看這隻小狗,自己過段時間就會接他回去。扎赤自然滿口答應,叫她一切放心,他絕對不會讓阿爾尕少了一根毫毛的。圖婭點頭稱謝,然後騎上馬背,立時便要離開。

阿爾尕自打被鎖進馬棚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的命運又要發生改變了。可是當他看到圖婭要騎馬離開自己的時候,還是不太相信曾經的主人會這樣的離自己而去。於是拼了命地用自己的爪子狠狠地撓着鐵欄,然後傷心地嚎叫着:“你不要離開我,我不要留在這裡,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圖婭騎在馬上,回頭又向他看了一眼,眼光中也流露出一絲不捨,但是她根本沒有辦法,想起那次在雪谷中遇到的那一雙雙綠光瑩瑩的狼眼睛,至今還心有餘悸。她說什麼也不想再讓狼羣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於是便毅然決然地催馬向着青果草場的方向跑了回去。

阿爾尕絕望地在馬棚裡又咬又叫,恨不得將眼前的這一扇鐵門給咬碎,無奈圖婭早就已經騎着小紅馬跑得遠了,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

待圖婭走後,扎赤突然回過頭來,衝着阿爾尕大聲喊道:“別吵了,人早就走了,你就是叫得再大聲,圖婭也聽不見了。”扎赤這人小時候被狗咬過,所以他天生不喜歡狗這種動物。能夠留下阿爾尕也只是受人之託,有道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所以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罷了。

阿爾尕剛到這裡來,哪裡會聽他的話,聽他如此一喊,反而叫得更歡了!

扎赤望了望馬棚裡這隻似狼似狗的東西,讓他吵得心裡越發煩躁。於是惡狠狠地向阿爾尕罵道:“你這條死狗,再吵……再吵將你殺了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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