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假期,跟沒有沒什麼太大區別。監生們紛紛按時回學上課,一切恢復如常,步入正軌。轉眼進入初夏,沒發生什麼大事,只是樑崢和戚興宗的關係越鬧越疆。
原因除了兩人平時就看對方不順眼常有口角外,四、五月間還發生了兩件不大不小的意外。
一次是因爲國子監會發給已經婚配的監生“養家錢”,戚興宗覺得讓那些年紀偏大的窮舉子入國子監,已經是擡舉他們委屈了自己這樣官宦人家的世襲貴公子,還多給他們錢,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便時不常地想要“替天行道”,帶着自己的那幫跟屁蟲欺負那些家裡沒什麼權勢的舉監、貢監。一來二去,次數多了,就被樑崢趕上一回。
此時樑崢憑着家世和仗義豪爽的個性也已經拉攏一批跟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要是碰見別人欺負人,他沒準兒還能問問怎麼回事,不是什麼大矛盾也許勸勸也就完了。可那天他一看是戚興宗,正愁找不着藉口,必須“行俠仗義”,於是一聲招呼,兩夥兒人二話不說就動起手來。
結果是樑崢和戚興宗兩個帶頭兒的被罰站整整一天,一口飯也沒讓吃。
另一次是跟夏文敬有關。先是晨課的時候祭酒講了“君子”,然後午課時博士讓大家論課,互辯“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開始夏文敬一組說君子,勝了,貌似理所應當。然後夏文敬又說小人,樑崢跟戚興宗一起說君子。本來是夏文敬不利,可他伶牙俐齒引經據典漸漸佔了上風,這時樑崢如果跟戚興宗一條心憑他的學識和口才還有些勝算。可樑崢本來就厭惡戚興宗,對手又是夏文敬,所以他說着說着就跑到夏文敬那一邊去了,他一“叛變”不要緊,堂上的人本就跟他要好的多些,這下戚興宗這組的人都不再多說話,剩了他一個人孤軍奮戰。最後戚興宗被對手批了個體無完膚不算,還被夏文敬暗指是僞君子真小人。聽得樑崢撫手稱快,滿屋子人鬨堂大笑。
接着課間休息,樑崢跟夏文敬一起去了趟茅廁,回來的時候沒等進屋,就聽見戚興宗在裡面在大聲嚷嚷:“說我是小人?他怎麼不回去問問他老子是不是小人?!錦衣衛家裡的狗崽子也敢跟我齜牙,看我哪天拔了他的牙,讓他再亂咬人!”
這時戚興宗的一個跟屁蟲馬上佯裝勸阻,“唉!戚大少爺,咱們可不敢這麼說,這話要真讓他老子知道了,搞不好派人到太傅府上把你暗殺了。”
“他敢!讓他來個試試,咱家的守衛多如牛毛,個頂個的大內高手,皇上派的,來了全都剁成肉醬!”碰!不知戚興宗把什麼東西拍到桌子上了,拍完了似乎還不解氣,又說:“那個夏文敬有什麼了不起?不就仗着自己長得娘們似的跟樑崢關係好纔敢這麼牛氣沖天的。樑崢就更不是個好東西,兩個人成天膩膩歪歪。他孃的!玩斷袖玩到國子監來了!看我哪天不給他們捅上去!”
聽到這兒樑崢擡腳就要踹門,可夏文敬一把把他拉到一邊兒按在了牆上,“你幹什麼?!”
“你說我幹什麼?!”樑崢額頭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
“站一天餓一天你上癮了是不是?!”
“你……”
“我什麼我?他罵我呢,不干你的事!”
“他……他……他說我跟你斷袖!”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他說就由他說去,你打他一頓他就不說了?”
“你……你氣死我了!我……”
“你們幹什麼呢?”是博士的聲音。
夏文敬鬆開樑崢,樑崢也不掙了。兩個人趕緊乖乖低下頭對着博士行禮。
“怎麼了?你們在說什麼呢?未平又要打誰?”他顯然聽到了一些。
樑崢擡起袖子擦了一把鼻子上的汗,變戲法似地轉了臉嘿嘿一笑,“沒……沒要打誰。我倆鬧着玩兒呢,先生先請。”
說着他彎腰打開門把博士先讓了進去,這事就暫時這麼糊弄過去了。
可夏文敬跟樑崢接觸了這一段時間,也大概瞭解了他是什麼樣的人,知道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於是有事沒事地跟着他,怕他再惹出什麼亂子又要挨罰。
很快到了廣業堂去射圃的日子,前幾回練的是箭靶,這次是練習兩方人馬在樹林裡對戰,每個人身上都套件大白袍子,背一罐朱漆,箭是鈍木頭兒包了棉布,射之前沾好漆,最後按漆印算勝負。
戚興宗一向仗勢欺人、口無遮攔,人都被他得罪光了。這樣同學裡除了膽小怕事的和那些個馬屁精,早就被樑崢安排好了要趁着這次機會狠狠收拾他一頓。而且樑崢不僅串通了堂裡大部分的同學,還通過嶽淮山找了幾十個身形強壯的中級監生過來幫忙。
被分成兩方的人進到樹林裡沒多大一會兒吳堅和方申就把戚興宗和他的幾個跟班兒給引進了埋伏圈兒。接着大夥兒衝上去就是一輪接一輪的拳打腳踢。直到夏文敬發現人都不見了,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急急忙忙趕過來才救了戚興宗一命。
最後樑崢一腳踩在戚興宗的臉上威脅他說:“我告訴你,豬頭戚,你要是敢拿這事兒去告狀,不但老子跟你沒完,我還讓我爹把大寧衛的兵馬調來金陵平了太傅府!到時候讓你跟你爹跟你祖父一起跪到老子面前叫爹!滾!”
樑崢在戚興宗的屁股上踢了一腳。戚興宗連滾帶爬地跑了,夏文敬上來狠狠推了樑崢一把,“你瘋了吧?!調兵的話是能隨便亂說的嗎?!”
“嘿嘿……”樑崢厚顏地站回到夏文敬面前,“我就說說,我爹怎麼也不至於爲了我跟同學打架調兵啊。咋樣?解氣不?”
“解個屁!你這張破嘴,早晚要吃虧的!”
“切!”樑崢有些不高興了,“我這不也是爲了你嗎?你再這麼不聲不響地任那個豬頭戚欺負,他就快騎到你頭上拉屎了!”
“我說過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狗咬呂洞賓!”樑崢一跺腳,衝站在一旁看他們兩個吵嘴的人揮揮手,“走!等放假了請你們喝酒!”
樑崢從夏文敬身邊擦身過去了,剩下氣得滿臉煞白的夏文敬站在原地。嶽淮山走過去把他拉進人羣拍着肩膀安慰了幾句,事情已經這樣了,夏文敬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可戚興宗跋扈慣了,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於是半個月後的太子視學禮上終於出事了。
視學禮那天,太子朱標帶着東宮文武百官到了國子監。國子監的學官老早就帶了選出的一衆監生在外恭候。
擊鼓完畢太子入監,先由太子帶領全校師生祭奠先師先聖,然後是講經、議經。一天下來,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
太子在國子監內住了一夜之後第二天又行養老禮,最後是跟所有的監生論經和解答疑問。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可戚興宗在第一天發現了此次負責太子出宮安全的是自己的父親後就決定絕不放過這次機會,要給樑崢點顏色看看。
這麼着在視學禮進行到最後一個環節解答疑問的時候,戚興宗上前一步跪到了地上。
太子問他要問什麼。
戚興宗定了定神,語不驚人死不休地來了一句,“啓稟太子殿下,國子監內,有人意圖謀反。”
太子當時口渴,剛端茶喝了一口,這一下一口茶全噴在了陪坐在旁邊滿腦袋白頭髮白鬍子的老祭酒臉上。太子身後戚興宗的父親也立即石化了。
“你說什麼?!”太子把茶杯放到了一邊,瞪眼看着戚興宗。
戚興宗添油加醋地把那天樑崢的話說了一遍。下面所有參與了這件事的人和一衆國子監學官全都出汗了。樑崢腸子都悔青了:那時怎麼沒直接把他打死刨坑兒埋嘍?!
“逆子!你休要在那胡說八道!”戚興宗的父親忍無可忍罵了出來。
太子一回頭,“戚愛卿?這是……你的兒子?”
戚興宗的父親連忙跑到戚興宗身邊也跪下了,“殿下恕罪,都怪微臣教導無方,疏於管教,才……才……犬子纔會在這兒胡言亂語。沒有聖旨,樑大人怎麼可能調兵來京呢?殿下不要聽他胡說。”
“我沒……”戚興宗剛要說話。
他父親一巴掌拍到他的後腦勺上,“還說!”
“哈哈哈哈!”太子樂了,“愛卿不要責怪令郎,本王自有分寸。論經提問,想大家都累了。不如稍事休息,讓我想想這‘造反’之事該怎麼解決。”
其實太子朱標已經三十有二,又是有名的溫文儒雅、宅心仁厚,他當然知道這不過是小孩子打架,一時的狂言,只是自己也曾經年少過,十六七歲正是要臉面的時候,再說樑崢的話卻有不當,該說的他還是得說兩句。
喝了會兒茶,太子重新坐正,“樑崢是哪個?”
樑崢從人羣裡站出來走到戚興宗旁邊跪了,“學生便是。”
太子把樑崢仔細打量了一番,見他樣貌端正、面無懼色,怎麼看也不像奸詐之人,倒先有了幾分好感,“樑大人本王見過,一表人材,氣宇不凡,是員忠貞不二的猛將,真是虎父無犬子啊,想不到轉眼間他的兒子也這麼大了。不過你知不知道調兵入京的話不可亂說,嚴重了是要掉腦袋的。”
“學生明白,學生知錯了。”樑崢這會兒頭貼在地面上,乖順得像只兔子。
“嗯,知錯就好,這次本王當你有口無心,就不再追究。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切不可再意氣用事,妄生是非。行了,我累了,此次視學就到這裡,起駕回宮吧。”
太子走了,國子監衆師生虛驚一回,被噴了一臉茶水的祭酒和汗溼了幾層衣衫的司業、博士哪能就此罷休。送了太子回來,老祭酒一拍鎮紙,“定要徹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