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城中馬路上行人稀少,軍用卡車開的飛快,幾乎都不需要按喇叭,一溜煙似的朝醫院開去。夏少校平躺在車廂內,身下墊着一層厚厚的軍用毛毯,兩個鬼子兵手扒車廂邊沿蹲守在他身旁,步槍就放在腳下,連刺刀都沒卸。夏少校極爲小心地將雙眼睜開一條縫,偷偷觀察車廂內的情況,就兩個鬼子兵不難對付,絕不能讓他們把自己送到醫院去,到時候再想逃走就困難多了。

他身穿鬼子軍官的制服,鬼子兵們也不敢搜他的身,大威力仍好好地藏在後腰上,大花口擼子則塞在長筒軍靴內,隨時都可以取出來使用。他必須儘快行動,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這兩個鬼子兵,然後跳車逃走。

不知老吳和柳副官是否已成功逃出封鎖線,可現在擔心也沒有意義,等到天黑碰頭時就知道了。

軍用卡車開始轉彎,司機自恃駕駛技術高超,居然毫不減速。卡車右側車輪猛然翹起,車身向左傾斜,夏少校也跟着滑向了左側,兩個鬼子則雙手死死抓住身邊的車身護欄,臉都嚇白了,估計心裡早把司機給罵死了。

機不可失,夏少校於滑動中悄然掏出大威力,竟在身體無法保持平衡的情況下連開兩槍,,兩名鬼子都是胸口中槍,當場斃命。彈殼還在空中飛旋未落,卡車已然轉過彎道,翹起的右側車輪下落着地,重新恢復了平穩。

但軍用卡車卻突然發出刺耳的剎車聲,車身猛然一滯,往前躥了兩下後停住了,想必是司機聽到槍聲了。不等駕駛室裡的人下車檢查,夏少校快速翻身而起,單膝跪地,擺出標準的跪射姿勢,左右手分持大威力和大花口擼子,對準駕駛室就是一頓攢射,直至打光彈匣。

黃銅彈殼在車廂內叮噹亂跳,駕駛室裡不斷傳出悶哼聲,好像不止一個人中槍。

夏少校打光彈匣後,沒先更換換彈匣,而是飛身跳下卡車,朝着與卡車相反的方向飛奔而去,先離開現場再做打算。他這個大膽的計劃還不算完全成功,因爲等鬼子發現上當後,必然會進行全城大搜捕,但那時纔是最危險的時刻,所以務必要趕在搜捕令下達前找好藏身之地。

街道上早已是行人絕跡,夏少校這一身打扮太過扎眼,應該儘快避開大路,找地方躲起來爲上。他向東跑出幾百米後,遇到一條狹窄幽深的巷子,當下想也不想就鑽了進去,不久便消失在小巷深處。

小巷內住的都是些窮苦人家,一聽到外面打槍,家家閉門關窗,生怕惹禍上身。鬼子和僞軍經常在城內搜捕抗日分子,有時候搜不到就抓無辜的老百姓充數,愣說你是抗日分子,根本無理可講。有錢的破費一些興許還能保出來,沒錢的可就慘了,一進憲兵隊,就算鐵人也會開口說話!

夏少校身穿鬼子的軍服,臉上又塗滿鮮血,被人撞見肯定會暴露的,必須趕緊想辦法找些便裝換上,不然恐怕是躲不到天黑的。他邊走邊四下踅摸,看看有沒有人家晾曬衣物,管它新舊乾溼,先借來穿穿,花錢買也行啊!他連推了幾戶院門,都插得死死的,破門而入的事他做不出來,只好繼續前行。

不久,他看見前面有一個丁字路口,連忙加快腳步往前走,想知道岔路通向何方。他剛拐過路口,迎面碰到一位中年婦女,正擓着個籃子急匆匆地前行,兩人差點撞到一起。中年婦女擡頭看了夏少校一眼,驚叫一聲,掉頭就跑。

好不容易碰見一個人,夏少校急忙邁步追趕,不願錯過這個機會。中年婦女很快就跑到一戶門前,推門而入,隨即轉身就要關門。夏少校趕到了,伸手推住院門,低聲說道:“大嫂別害怕,我也是中國人,剛殺了幾個鬼子,正被他們搜捕,想借套衣服換上,請大嫂幫幫忙吧!”

他知道此時唯有說實話才能取得對方的信任。

中年婦女根本不擡頭看夏少校,搖着頭使勁關門。

夏少校繼續誠懇地說道:“花錢買也行。我不進去,就在這裡等,可以嗎?”

說完,他收回推門的手,靜靜地站在門前。

中年婦女馬上關好院門,插上門閂,腳步聲隨即遠去。

等了兩分鐘,院內沒有傳來任何動靜,夏少校苦笑着搖搖頭,轉身離開。他絲毫不怨中年婦女冷漠,身處亂世,誰願意自找麻煩呢,幫助鬼子要抓的人,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走出約十幾米遠,夏少校突然聽到身後響起開門聲。他立刻回頭望去,只見那中年婦女已走出院門,雙手抱着一些衣物,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後,彎腰將衣物放到地上,然後轉身進院關門,始終沒說一句話。

夏少校又回到門前,低頭看看齊整整放在地上的衣物,發現至少有八成新,而且還多了一雙布鞋,中年大嫂想的可真周到。他心中立時生氣一股暖意,誰說亂世中人情冷漠,這位大嫂的行爲就足以令某些國人汗顏!她嘴上雖沒說什麼,但心裡還是願意幫助抗日同胞的,而且寧願冒殺頭的危險也在所不惜,這份情意怎能不令夏少校感動呢!

大恩不言謝!

夏少校站在院門前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拾起衣物快速離開,不能讓其他人看到之這一切,以免給中年大嫂帶來麻煩。他找了處僻靜角落脫下鬼子軍服,用白襯衣先將臉和脖子上的鮮血擦乾淨,隨後才換上中年大嫂給的衣褲布鞋。

渾身上下收拾利索後,他開始盤算下一步的行動。他低頭瞅瞅手錶,還不到下午五點,離天黑至少還有一個小時,如何耗過這段時間可是件頭疼的事情。

自己總不能老待在巷子裡,這裡雖然僻靜無人,但也不敢保證鬼子不進來搜索,如果被發現了,小巷裡的居民都會跟着遭殃,如何對得起那位冒險幫助自己的大嫂呢!

夏少校決定先到街面上探探情況,要是還沒有戒嚴,自己便可從容離開此地,直接去位於城西的落腳點,與老吳和柳副官他們會合,如果兩人也已逃出來的話。

他順着小巷往前走,手裡抱着換下來的鬼子軍服和長筒黑皮靴,這些東西絕不能留在巷子裡,一定要找個隱秘的地方藏好,一旦讓鬼子發現了,附近的居民不死也得扒層皮。

五分鐘後,巷口出現了!

柳副官快步走在大街上,前後左右一個人也沒有,可怕的安靜。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恐懼過,就如同一個人在深夜裡趕路,瞅那裡都像有鬼。十分鐘前,他離開了藏身地,壯着膽子來到大街上,希望能碰到老吳,兩個人在一起總會安全一些。

但他轉來轉去竟然連一個人也沒看到,這才明白可能是鬼子已在全城實施戒嚴了,自己的處境非常不妙。他後悔不該過早地從藏身地出來,可現在想返回去已來不及了,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但願運氣好遇不到鬼子。

他此刻就想盡快趕回城西的落腳點,也許這時老吳已經回去了。長治城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滋味真不好受,還是乖乖地回去作自己的副官吧!至於狙殺齊一鳴失敗的責任,完全可以推給夏少校,就說他不聽指揮,擅自開槍,暴露了自己和老吳,致使行動失敗。

柳副官判斷夏少校是絕對逃不出封鎖線的,也許此時已經被鬼子殺死了,如此正好來個死無對證,沒證據汪師長也拿自己沒辦法。至於老吳那邊,他完全可以曉以利害,反正夏少校是凶多吉少了,想必老吳也不會爲了一個死人和自己這個師長副官對着幹吧!

他想到這裡,煩悶的心情頓時暢快了許多,內心的恐懼似乎也消失了,腳步變得輕快起來,沿着大街右側的一排排商鋪加速前行。

樂極生悲!

柳副官剛走到一處十字街口,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聲音非常刺耳。他大驚之下回頭望去,只見一個鬼子的摩托車隊正快速從身後駛來,後面還跟着一輛裝甲車。

他愣了一秒,然後轉身就跑。

這一跑可跑壞了!

鬼子的摩托車隊本來沒有注意到街邊有人,他完全可以先拐到另一條路上躲起來,等鬼子的摩托車隊過去後再出來。但他這一跑,馬上被頭前開路的摩托車發現了,摩托車上的鬼子立即加大油門追了上來。

柳副官的兩條腿那裡跑的過挎鬥摩托,不消片刻,雙方的距離便越拉越近了。他慌不擇路,一邊跑一邊用手不停地拍打沿街的商鋪大門,希望能有人開門讓他進去躲一躲,這也太天真了,此時誰敢給他看門呀,除非是嫌命長了!

兩輛挎鬥摩托高速超過柳副官,掉頭堵住他的去路,剩下的挎鬥摩托也快速跟進,將他圍在一家商鋪門前,跑不了了。摩托上的鬼子紛紛下車,端着步槍圍上來,同時用日語大聲叫喊着,似乎是讓柳副官舉手投降。

柳副官還是頭一次面對鬼子,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勇氣,幾乎是本能地舉起了雙手,他不想死。兩個鬼子兵上前按住柳副官,其中一人擡腳將他踹跪在地上,另一人開始搜身,動作異常粗野。

此時,裝甲車也趕到了。車門打開,齊一鳴陪着冢田大佐走下車來,一前一後來到柳副官身前。柳副官低着頭,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估計是嚇壞了。

“擡起頭來!”齊一鳴在冢田的示意下高聲命令道。

柳副官戰戰兢兢地擡起頭,正好和齊一鳴照了個面,真是冤家路窄!

齊一鳴笑了,得意地說道:“柳副官,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