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皇上既然邀請了我,我就得去參加,不論他的用意何在。
況且,趁着皇帝高興,這也是一個請辭出宮的好機會。
因爲當初皇帝堅持要將我與杏兒分別晉封爲御醫院院使與院判之位時,我們就以尚須在宮外繼續尋找父母行蹤爲由推辭過,皇帝也允諾過,如若我們入宮做了一段時間院使與院判之後,仍然覺得不適應,還想辭官出宮,他也將不再阻攔我們。
皇帝自己的金口玉言,自己自當得遵守。
不過,儘管如此,如果皇帝堅持的話,我仍然還是需要待到皇帝自己找到了合適的專用御醫時才離開。
原本,我也沒把握皇帝會馬上答應,也做好了死纏硬磨的準備。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大師兄這樣認祖歸宗之後,如若皇帝不放心別人替他診病,那大師兄肯定是他非常信得過的,我就直接推薦大師兄好了,讓大師兄暫時承擔起替皇帝診病之事,更何況大師兄的醫術原本就在我之上。
相信大師兄也一定非常樂意幫我這個忙。
所以,我將原本打算明日做完法事之後再來提出請辭的要求,提前到今日,這樣能讓大師兄也幫我說說話,能讓我儘早的離開宮中。
因此,我仍然繼續了在趙公公來之前的動作,將我所見到的、皇帝犯過的一些具體病症和處方寫了下來,作爲備忘史,準備今天提出辭職之後,在皇帝允諾之時,能直接交給可能會接替我任務的大師兄或者以後其他的皇帝轉任御醫。
花了約莫一個時辰,終於將這些寫完之後,我便將它塞入了袖口之中。
隨後又梳洗了一番之後,匆匆忙忙的趕往了主殿。
在快要到達主殿之前,我恰好碰上了忠國夫人與碧玉姑姑二人,相遇之後,我們很有默契的相視一笑,再收斂成平靜無波的表情。
然後,我向忠國夫人行了一禮,按照禮節,讓她先行。
可能是我寫備忘史寫的時間比較長,因而過來得也比較遲。
我進去之時,除了楊柳告病缺席之外,衆人都已經入座了,只空餘下皇帝身邊的那個位置留在那裡等着我。
雖然有些擔憂自己等會會不會又在皇帝身邊,露出什麼自己已經習以爲常,以前卻被皇帝觀察到的習慣出來,但是,我也只能硬着頭皮,在皇帝和衆人的注目禮下,在這唯一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待我落座之後,皇帝方纔滿意的收回目光,微笑着開口道:“之所以喊衆卿過來小聚一下,是因爲今日皇家又添了一件喜事,那就是朕的四皇叔,也就是緣亦大師,終於尋回了他在出家之前流落在民間的兒子,也是朕的皇弟。其實,就算朕不說,光看面相,衆卿也能猜到哪位便是四皇叔的兒子,朕的皇弟了。朕也沒料到的是,朕無意之中結緣認識的義弟,竟然真的是朕的皇弟。從今日起,他的名字不再叫李飛,朕給他賜名叫君光祖。而在四皇叔出家之前,就已被父皇賜爲世襲的議政王了。現在,四皇叔遁入了空門,所以,現在我敦煌朝的新任世襲議政王便是四皇叔之子——君光祖了。”
來之前不知原因的忠國夫人,倒是吃驚了一番,隨後,便從善如流的舉起茶杯,以茶代酒,分別向皇帝、緣亦大師、大師兄道起喜來,被皇帝賜予同座的趙公公和趙侍衛更是如此。
餐桌上的氣氛一下就變得熱鬧了起來。
在這股熱鬧聲中,我悄悄的擡眼朝大師兄看了過來,只見他面帶微笑的接受着衆人的恭喜,只是,在他的臉上卻找不到一絲興奮與激動,反倒顯得有些無奈。
可能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他也向我看了過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痛苦與迷茫。
這樣的他,讓我看着不禁感覺到有些心疼,我不知道他心中既然如此難受,爲何還要接受皇帝的這種建議與晉封。難道僅僅是因爲兄弟情深,讓他難以拒絕嗎?
“林院使,你怎麼這般安靜,你難道就不恭喜恭喜朕、緣亦大師和議政王嗎?”這時,皇帝的聲音在我耳邊陰惻惻的響了起來,他的眼中還冒出一些莫名的怒火。
正在看着大師兄沉思中的我,一下子被驚醒了過來,嚇得手一顫,茶官方帥哥四菜一躺上傳杯中的水一下就潑到了衣袖上,我來不及回答皇帝的話,趕緊先甩了一下衣袖。這時,竟然一下將藏匿於袖中的備忘史和一些殘水都甩到了皇帝的身上。
“請皇上恕罪,微臣無狀了,微臣只是非常羨慕議政王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父親與兄長,一時走了神。”我趕忙站起身子,有些驚慌的彎身向皇帝行禮賠罪道。
皇帝先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拿起我寫的備忘史,展開了它,並瀏覽了起來。瀏覽之時,他先是有些奇怪,可能是不知我爲何會寫下這些東西。
後來,可能是突然頓悟到了什麼,他臉上掠過一絲仿若有些受傷和慌張的表情。
緊接着,他匆忙的疊起備忘史,彷彿看見不該看的東西一般,迅的將它的遞與了我,並帶着一些勉強的笑意,略顯有些慌亂的說道:“都是自己人,朕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林院使不必太驚慌,快快請坐吧!”
說完,他也不再估計我尚未向他、大師兄與緣亦大師道喜之事了,只是徑自對大師兄開口道:“既然皇弟已經認祖歸宗,又身爲議政王,那朕也就需要皇弟的協助,讓皇弟與朕一起,爲江山社稷,爲皇家出一份力了。”
聞見皇帝這話,緣亦大師倒是非常贊同的點了點頭。
而大師兄不知道皇帝將要吩咐他做些什麼,心中不禁有些忐忑,卻也只能掛着勉強的笑意,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開口應道:“那是自然,但憑皇兄吩咐。”
皇帝聽見大師兄的承諾之後,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朕方纔突然想起一件急待處理之事。那就是,自我敦煌朝大敗金源國之後,那金源國的國君雖然迫不得已,割讓城池,臣服在我敦煌朝之下,但是,卻是未必真的臣服。說不準是表面臣服,內地裡卻在不甘心的暗自練兵,籌劃新的計謀,打算打我們個措手不及,也未可知。爲了避免這種狀況,朕覺得我們仍然不可掉以輕心,需要讓人去一下金源國內部,打探一下實情,也好心中有個防備。朕思忖來,思忖去,派別人去,朕可能也不太放心,若是要換成皇弟,朕卻自是放心不過了。而且,在與金源國交戰之時,也未讓皇弟露出自己原本的真面目,加上皇弟武藝、醫術都非常高強,此行應當不會有太大的危險。而且,因着皇弟身份尊貴,只要是現金源國真的賊心不死之時,便可憑藉朕賜予你的信物,省去很多周折,調兵遣將,秘密地圍剿他們。就是不知皇弟是否願意接下這個重任了?”
皇帝所言倒都還是合情合理的,金源國的賊人確實需要繼續提防,以免他們會捲土重來,弄得民不聊生。
而男兒本身大多都有報國之心,大師兄也不例外。況且,這樣一來,還不用捲入朝內的是非之中,也正合了大師兄的意。
所以,大師兄便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道:“爲國效忠乃是男兒本色,更何況臣弟現在已經是皇室子孫了呢。臣弟但憑皇兄調遣。”
“好,那朕便先在此謝過皇弟,願意爲朕分憂了。此事宜早不宜遲,乾脆明日一早你就隨朕一起回宮吧,朕回宮後,要先下一道聖旨,昭告天下,確認你的名分和王位,再帶你與你的皇嫂、皇侄們見上一面,一家人團聚之後,朕再讓趙侍衛挑出幾個身手不錯的暗衛供你調遣,即刻與你一起趕赴邊關。你再帶上朕給予你的信物與聖旨,讓邊關的將領接應你。只是,此去你切記要注意自身的安危。”皇帝細細的對大師兄囑咐道,話語之中倒也透漏出一份真真切切的關心來。
然後,皇帝突然又將話鋒轉向我道:“唉,本來朕還打算明日爲秦貴妃在此舉行一場法事呢,可是,事有輕重之分,現在朕也就只能先將秦貴妃的法事暫且擱淺,先與議政王一起回宮。林院使,你不會因爲朕怠慢了秦貴妃,而責怪於朕吧?”
我本也就不樂意給自個辦什麼法事,皇帝如此一說也剛好合我心意。只是,皇帝突然讓大師兄遠赴邊關之事,卻在我的意料之外。
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不願意放棄這個合適的時機,於是,我微笑着點了點頭,準備一鼓作氣的將自己想請辭的話說出來:“國事自然應當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微臣自然不會這般不分輕重的。不過,皇上先前說過……”
“四皇叔,有些委屈您了,剛與皇弟相認,朕就要將他派出,前往邊關。所以,只能讓皇弟處理完邊關之事後,再來紫雲寺見您了。”誰知,皇帝不待我說完,就急不可待地扭頭轉向緣亦大師說道,只剩下我張口結舌的停頓在那裡。
“呵呵,皇上,這點道理貧僧自是知曉的,身爲皇家子孫,就應當有自己需要承擔的使命與責任感吧。皇上覺得該讓祖兒怎樣就怎樣吧,不用顧及到貧僧。”緣亦大師笑着回答皇帝道,然後,又將目光投向了大師兄,只是,他那雙往日看起來比較淡定、祥和的眼眸中,多了一些爲人父母對子女應有的憐愛、不捨與擔憂。
看着緣亦大師的模樣,我也不禁掛念起大師兄的安危來,便準備暫時先放下自己手中之事,舉杯恭喜並囑咐大師兄一番,讓他保重自己。
可是,等我剛端起茶杯之時,皇帝就又突然搶先端起了手中的茶杯,說道:“因着宮中魚龍混雜,爲了避免到時走漏風聲,朕回宮之後,也就不方便再提及此事了,自然也就不能爲你辦一場送行宴了。所以,朕就先在這裡提前預祝你此去邊關,一路平安吧!”
接下來,一直到用膳結束之時,便接連不斷的出現了類似的狀況,每當我想開口提出請辭的要求或者和大師兄說上兩句話時,便往往是話未出口時,就被皇帝提前出口的話給打斷掉了。
次數多了,我都弄不清楚皇帝是無意中的巧合太多了,還是故意存心而爲之。不過,就算知道他是故意而爲之,我也只能無可奈何的接受。
而晚膳之後,皇帝又單獨留下了大師兄,說剛相認不久,大師兄便要趕赴邊關,他心中有些不捨,要與大師兄單獨的聊聊。
皇帝話語中的送客之意很明顯,我也就沒有了留下來的理由,只能隨衆人一起,灰溜溜的離開了主殿。
至此,我今日的請辭計劃自然也就徹底宣告吹了。
因着明天回宮之後,皇帝要爲大師兄舉辦的是皇家人自己的宴會,我也沒辦法參加了。參加完宴會之後,大師兄可能又馬上就要出了。
所以,我便悄悄的在偏殿的外面盯着主殿的一舉一動,想等待皇帝與大師兄談完之後,再喊住大師兄,提前與他道個別。
哪知道,等上了一夜,大師兄都沒有從聖居閣的主殿之中走出來,皇帝竟然與大師兄秉燭長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