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蘇宗民告辭。***李珍看着醉在牀上呼呼大睡的丈夫,忽然掉下眼淚,問了蘇宗民一句:“我該拿他怎麼辦?”
“對他好點。”蘇宗民說,“幫他過這個坎兒。”
李珍一聲不響。
“聽我的,不然就完了。”蘇宗民又加了一句。
李珍點了點頭。
蘇宗民連夜返程。
畢業後這十幾年裡,蘇宗民跟沈達走的是兩條路。
當年蘇宗民回鄉工作,到了連山水電廠,該廠還是一片工地。廠區位於大山深處,要在山間峽谷處築壩,將流經山地的江水攔截,在狹長山谷盆地間形成一座中型水庫,同時開鑿一條六公里長的穿山隧道,把水引向山另一側江流下游,利用水流落差電。這是當年一個重點水電項目,由省裡投資,地區具體負責籌建。蘇宗民在工地施工組當技術員,那時離電機進廠安裝還遠得很,乾的都是基建活,水電廠的機構建置也還沒有形成,由一個籌建辦負責協調建設事宜和工地施工。
蘇宗民到工地報到的第一天,籌建辦一位副主任把他叫去談話。副主任叫陳興,工地上的人都管他叫“陳頭”,他是工地的實際負責人,大約四十出頭,還兼着地區水電局副局長。新來的畢業生上崗,領導通常要談談話,講講大道理,提提要求,這位陳頭找蘇宗民談話,卻還拉了點家常。
“你父親是蘇世強?”
蘇宗民說:“是。”
陳頭稱見過蘇宗民的父親,當時陳還是個小幹部,蘇的父親在臺上講話,遠遠地看了幾眼。他記得蘇世強個子不高,中氣很足,講話聲音響亮。
“家裡況怎麼樣?”陳頭問。
蘇宗民告訴他,家裡還有母親和妹妹。母親身體不好,病休在家。妹妹今年讀高三,明年高考。
“日子還行吧?”
蘇宗民擺了些家庭困難。母親病休,工資很低,他上大學這幾年,家裡節衣縮食,母親有病都不敢上醫院拿藥。現在他出來工作,況好一點了,但是妹妹明年上大學,也得準備一筆錢。
“有那麼困難?”
蘇宗民點頭,沒再多說。陳頭笑笑,擺手讓蘇宗民走。
人家不信。蘇宗民的父親蘇世強是個著名人物,在地區副專員任上跳樓自殺。爲什麼事跳樓?錢,據說拿了人家幾十萬。沒有這種事他幹嗎跳樓?樓一跳錢就沒法找了,但是人民幣不會忽然化成煙。這些錢應當還在,可能還藏在蘇家的某個牀鋪下邊,夠蘇世強的遺孀、子女用一輩子。所以蘇宗民哭窮,那是裝的。
蘇宗民很清楚旁人怎麼看待他父親的遺留問題,這個問題他無法解答。他始終只堅持一條:家裡很困難,他需要有一份工作,所以到了工地。
陳頭安排蘇宗民到隧道工地,參與監管施工質量。這項工作與蘇宗民在學校裡讀的專業無關,屬專業不對口,但是人家不管那個,工地上需要什麼就得幹什麼,可以一邊幹一邊學。需要蘇宗民邊幹邊學的不只是土方、石料、水泥標號之類,更多的還有人世故。
下工地第一個月,工程隊的一個工頭來找蘇宗民,當時蘇宗民在工棚裡看圖紙,天氣比較熱,他只穿背心,把工作服掛在門邊的鐵釘上。工棚裡沒有其他人,工頭給蘇宗民遞了支菸,蘇宗民搖頭,說自己不吸菸。那人點點頭,掏出打火機給自己點菸。
“有事嗎?”蘇宗民問。
“沒事,你忙。”
工頭在工棚裡站一會兒,告辭。出門前他指着掛在門邊的工作服問:“你的?”
蘇宗民點頭。
那人從口袋裡掏出個東西,隨手塞進蘇宗民工作服的口袋。
蘇宗民一時感覺驚訝,不知道對方在幹什麼。待人家走後,他過去摸了摸工作服,在衣服兜裡找到了一個信封。是那人留下來的,空白信封,一個字都沒有。
裡邊卻有東西,錢,一百元。
當天下午,蘇宗民在工地上碰上那位工頭,把他拉到一邊,將信封奉還。
“哎呀,小意思。”那人不接,“插一點,加班補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