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安若素躺在牀榻上,手裡依舊緊握着那塊翡翠鳳佩反覆摩挲,似乎想從上頭尋找出某一縷影子。
輾轉反側之時,一曲笛音倏然響起,在這寂靜的夜裡飄飄渺渺,撓得人心酸酸楚楚。
安若素強打起精神,起身打開窗戶,只見月下一抹殷紅,長身玉立,手中一支翠綠竹笛悽悽然的奏出音符無數。
條件反射的一把關上窗戶,安若素整個身子抵着牆壁慢慢滑坐於地上,兩行清淚從眼眶滴落,她以爲自己應該已經忘卻了......
門被輕輕的叩響,她本不想理會,只是,那一聲聲的“對不起”隔着門板飄進耳朵,安若素的淚流得更兇,她要的從來就不是他的抱歉!
外頭逐漸安靜了下來,很久,她以爲他走了,心不由一點一點失落起來,站起身,將門悄悄打開一條縫,帶着涼意的風瞬間撲面而來,剛想重新關上,一道身影迅速的衝撞了進來。
安若素吃驚的望向眼前的林一諾,喃喃着:“你這是何苦呢?”他其實憔悴了不少,新冒出的鬍渣將本來俊美白皙的臉遮掩了起來,盡顯滄桑。
“於鳳簫,你能不能不要這樣!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折磨的是三個人!”他再度開口卻是句句傷人。
安若素靜靜的看着他,緩緩揚起右手,林一諾閉上眼睛等待着意料之中的那一巴掌。
只是,半晌後,唯有她的指尖輕柔的拂過他眼眸下淡淡的黑影,便再無任何動靜。
林一諾睜開眼,面前已不見安若素。舉目環顧,才發現她伏在壁櫃上,似乎在搜尋着什麼東西。
不一會兒,她取出一個包袱帶回到桌上,一層層的打開,林一諾發現那包袱被她包裹的異常仔細。
安若素一邊檢查着裡頭的東西,一邊輕聲說道:“這東西,這麼多年了,是該還給她了......”
“什麼東西?”林一諾的目光隱隱流露出些許歉意與心疼,只是她低着頭,並未看到。
“這個。”一個看着兇巴巴的泥娃娃呈現在林一諾的眼前。
他小心翼翼的接過泥娃娃,苦笑道:“你還留着?”
“這個本就不應該是我的,自然得留好了才能還給它的主人。”
“你這又是何苦呢......”他將她的話原封不動的還與她,只是當他的手觸碰上娃娃的臉龐時,驀然又笑道,“不過真的很像你。”
安若素猛地擡頭:“現在卻更像是她。”
林一諾有片刻的怔愣,隔了一秒方纔再次苦笑起來:“自從你離開無憂山後,語晗就變了。”
聞言,安若素不由陷入沉默——三年前葉語晗的語笑嫣然,三年後葉語晗的寂冷如霜,兩張完全一樣的面容,兩副截然不同的神情,交替出現於她的腦中。
究竟是什麼改變了她......安若素不解,林一諾同樣疑惑。
“你快走吧,這麼晚了,你還逗留於此終是不妥,何況我也累了。”良久後,安若素開口驅逐,“還有,記得現在站於你面前的人叫做安若素。”
林一諾愣愣的看了她好一陣,倏地轉身準備離開,不過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走到門口時停了下來,然後背對着安若素說道:“於鳳簫,臉上的假面皮永遠都不可能變成真的,你也不可能逃避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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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過來天色已經大亮,安若素隱約聽見外頭有人來訪,於是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起來稍稍梳洗了一番,便推開門去探尋來者——只見院子裡,一張可愛的蘋果臉被暖暖的陽光曬得紅撲撲。
看到她走出來,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過來,嬌笑道:“安姐姐,可還識得我,我是雲初。”
安若素亦跟着笑開了:“小美人,當然記得咯。”順手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腮幫子。
小姑娘馬上不樂意了,揮開魔爪,捂住被她碰過的半邊臉,向後一跳,一隻手指向安若素,大叫一聲:“安姐姐,你怎麼這樣!你可別學那二爺的不正經!”
大概是聽到院子裡的嘈雜聲,秦羅敷從廚房裡走了出來,見到正在笑鬧的兩人,不禁搖了搖頭:“快來吃飯吧,怎麼都像孩子似的。”
楊雲初昂起小腦袋,瞪了安若素一眼,隨即向着秦羅敷跑去,嬌嗔道:“表姐,你看安姐姐欺負我!”
“等一會兒我幫你教訓她。”秦羅敷哄道,楊雲初方纔像只得勝的小孔雀,昂首挺胸的進了廳堂。
“你也別淨站着,早飯都沒吃,怕是餓壞了,快進去吧。”秦羅敷又回過頭,有些擔心的望向安若素。
安若素勉強對着她擠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我沒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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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安若素和秦羅敷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秦羅敷是個識理兒的人,雖然對於安若素的身世以及與林一諾的過往很好奇,但終究是忍住了沒問。
說了一會子話,兩人也覺得沒什麼意思,於是轉頭看向楊雲初,卻只見她一個人對着後院裡那兩株淚竹發呆。
看她出神的樣子,安若素經不住問道:“你可知道這淚竹還有個名字?”
見楊雲初搖了搖頭,她笑着解答道:“它還叫作湘妃竹,說起它上頭的淚痕,倒是還有個典故。”不知爲何,今天的她很有說故事的慾望。
一旁的秦羅敷也被勾起了好奇之心,不由催促:“快說說看,我亦想聽聽。”
轉過身對她一笑,安若素如她所願講述了起來:“相傳有一塊叫中原的大陸,在它的南方有座山,山上有九條惡龍,住在九座巖洞裡......”
“等一下!”剛說了個開頭,外面突然電閃雷鳴,看似要下雨了,秦羅敷趕忙叫停,出去吩咐下頭人收拾晾曬的衣衫,急得楊雲初直對着她扔白眼。
終於把一切都打點好了,兩人便催着安若素繼續講故事:“......舜有兩個妃子,是一對親姐妹。一個叫娥皇,即湘君;一個叫女英,即湘夫人......”
“......娥皇和女英的眼淚,灑在了九嶷山的竹子上,竹竿上便呈現出點點淚斑,有紫色的,有雪白的,還有血紅血紅的,這便是形成了‘湘妃竹’。竹子上有的像印有指紋,傳說是二妃在竹子抹眼淚印上的;有的竹子上鮮紅鮮紅的血斑,便是兩位妃子眼中流出來的血淚染成的。”
說完這個傳說,整個大廳裡一點聲音也沒有,安若素喝了一口水,轉頭望向秦羅敷和楊雲初,只見秦羅敷少有的一臉肅穆,而楊雲初則是滿眼的悲憫。
不忍一個才十三四歲的小女孩露出如此不符她年齡的表情,安若素不禁走了過去,輕揉她的頭髮,安慰道:“這不過是個故事而已,那竹子上哪能染得上人的眼淚,而這世間又哪有人真哭得出血淚來,別傻了...聽了就過去了。”
誰知楊雲初卻拉着她的手,輕輕說道:“安姐姐,我真見過有人哭出過血淚來。”
說完,迅速的撇開雙眼,望向窗外的那兩株湘妃竹,只見那竹身上斑斑暗色痕跡,在雨水的沖刷下,閃着詭異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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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簾在這時被掀起,宋長順渾身溼透的走了進來,後頭還跟着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見到楊雲初後,趕忙請安:“奴才奉老爺之命,來請小姐趕緊回去。”
楊雲初已恢復了神色,不解的問道:“何事如此之着急?”
“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只道是宮裡頭下了什麼旨意。”聞言,楊雲初不禁凝起兩道秀眉,想了一會兒方纔起身與衆人道了別。
看他們走遠以後,宋長順神神叨叨的湊了過來:“這一回,估摸着雲初那丫頭可得傷心了。”
“究竟出了什麼事兒?”秦羅敷趕緊將他拉到身邊,緊張的問了起來。
“還不是國丈家那位公子哥兒的事兒。”見自個兒老婆一臉的着急,宋長順也不敢賣關子了,“聽說國丈家那位出走的公子哥兒回來了。”
“那敢情好啊,雲初不就一直盼着這麼一天嘛!”
“好個屁!人家回來好些天了,太后那邊倒是本打算賜婚的。豈料,那小子不知從哪裡得來了風聲,直接跑去元妃那兒大鬧了一場,就是不願意娶雲初......這事兒就驚動到了皇上......”
“那小子什麼意思,難不成還嫌我家雲初配不上他!”還未說完,秦羅敷便氣得暴跳起來,怒罵道,“也不想想他老子楚巍然當年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鄉紳而已!要不是我舅舅極力撮合,他楚家的女兒能嫁給當今的皇上?!而他老子能像現在這般安穩的做着北羅王朝的國丈?!”
“噓~~你小聲點!再怎麼說,他的妹妹已是當今北羅王朝的元妃,說不定還是未來的皇后!你這麼一嚷嚷,被那些別有用心之人聽着了,豈不是......”
秦羅敷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連忙捂住自個兒的嘴,滿眼的懊悔。
宋長順見她的情緒已平復下來,便接着繼續說道:“皇上似乎也有自己的打算,當時也沒應允下此樁婚事。”
聽到這裡,秦羅敷的心經不住的一路往下沉:“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什麼變故啊,真真是翻天覆地!”宋長順一聲長嘆,“你沒聽見剛纔那小廝說了啊,宮裡頭來了旨意!”
秦羅敷怒目圓瞪:“那你倒是快說呀!”
“皇上今個兒下了聖旨,說要封雲初爲妃。”
話音一落,就連一旁的安若素都不由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