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牧之打開楊戩所贈法本,只隨意地一翻,便明白楊戩所贈的變化之道並非單指肉身變化神通,而是多種法術應變之道。
三十六種大神通即《天罡三十六法》,七十二種小神通即《地煞七十二術》。
單以《地煞七十二術》爲例就包括通幽、驅神、擔山、禁水、借風、布霧、祈晴、禱雨、坐火、入水……等七十二種神通。
其所涵內容名目衆多,幾乎涵蓋了道家修士行走坐臥,練道修行各個方面,且都是十分實用的神通。
有五行應變之術,如坐火入水,吐焰吞刀,開壁透石,土行木遁,點石成金等。
有養身煉神之法,如導引服食、符水醫藥,煮石辟穀,甚至是尸解神行等。
楊戩在一旁開口解說:“以賢弟如今修爲,這七十二術中有許多神通已經無師自通,根本不必去看。”
“還有許多卻是賢弟不曾接觸過的應變之道,賢弟稍稍思索就能明悟,多施展幾次也就熟稔了。”
張牧之一邊觀看一邊思索,發現確如楊戩所言,這《地煞七十二術》名目雖多,但其中有大半法術自己已經會了的。
還有一小半雖然不會,但是明白其中玄理之後也能一點就透。
比如通幽、驅神、請仙之術本是正一道士所長,自然無需再看。
張牧之明悟五行雷法精妙之後,能出入於五行之中,什麼噴火、斷流、開壁、土行等自然一看就會。
還有什麼尸解之道、出竅飛昇等等,對於已經成就陽神,有志於天仙的張牧之來說自然是不必理會了。
“賢弟若要學變化法門,可着重看七十二術中的假形、分身、噴化、指化、移景這幾門功夫。”
“另有續頭、支離兩門功夫,能砍頭不死,斷肢再生,此乃爲兄得意之作,賢弟亦可習之。”
所謂假形即肉身變化神通,自家本來面目即爲真身,而千變萬化俱是假形。
然假形卻非虛幻之體,而是實實在在的變化。
變猴能爬樹,變鳥能捉蟲,變貓能捉鼠,變金翅大鵬便有遠勝真身的飛遁之速。
當然,若想變化雷神也行,但是不是也能像張牧之一樣變化後就能施展衆雷神的本事卻不一定了。
分身顧名思義便是肉身分化之術,一分爲二就只有一半的實力。
當然拔一根頭髮毫毛也能變化,分身強弱就看自家賦予其多少法力了。
噴化、指化,吹口氣兒,手指一點就能變化身外之物,移景能改換所處之地的景緻。
幻術一戳就破,而這些變化之術只要施術者不收回法力,所變之物就能維持不壞。
而楊戩所言續頭、支離兩門法術是自家得意之作,也是如今正合張牧之適用的法門。
張牧之如今以百餘名雷神真形洗煉自家肉身,又煉化了天吳兇獸化作肉身法力,故而其肉身堅硬如鐵,且力氣大增。
但他畢竟還未能像楊戩一樣將自家肉身元神混煉成一團玄妙之氣,實則金剛不壞,虛則隱介藏形。
簡而言之,若張牧之碰見厲害的神兵、真水、神火之類的仍會受傷,被人斬掉頭顱依舊會死。
道家修士一直將肉身視爲渡世寶筏,天仙需得“形神俱妙”。
當年太上老君親自點化的弟子李玄,曾運陽神遊歷仙界,迴轉時肉身已被僕人焚化安葬,最終只能借了一個剛死不久的跛腳乞丐屍身入駐。
這就是上洞八仙之一鐵柺李的來歷,由此可知道家修士將肉身鼎爐是看的何等之重。
一旦肉身損毀,張牧之便等若是永遠失去了成就天仙正果的希望,只能以陽神飛昇上界做神仙了。
若張牧之學了這砍頭不死,斷肢在身之術,張牧之就算未來真遭了暗害使肉身毀傷,天仙之路也不會斷絕。
“地煞七十二術除了二哥指點的這幾門神通外,也就壺天之術、定身之術可以學一學,至於其他的大多隻是小術,雖博而不精。”
“若被不得正法的旁門左道之人得了這《地煞七十二術》自然是視若珍寶,在凡塵俗世之中倒也能混個活神仙的名號……”
於是張牧之看完有關變化的神通之後,就直接略過其他法門,去翻看《天罡三十六法》。
在道教中八卦爲六爻,用六個陰陽符號的組合,以括指天地萬物,即是三三不盡,六六無窮。
三十六數即有無窮之意,天罡法者,乃是大神通也。
斡旋造化,顛倒陰陽,移星換斗,迴天返日……振山撼地,翻江倒海,補天浴日……
“三十六法中有大半隻是我根據自家《九轉大還丹訣》中的玄理領悟而來,只是個朦朧的構想,還未真正創出修煉法門。”
“據我揣測非得成就天仙之後,形神合一,與道合真,又有大法力在身,纔有可能將這些法門真個推演出來。”
“賢弟亦有天仙之望,可先觀看其中玄理,待日後你我同證天仙之時再將這些法門一一完善。”
這也是楊戩願意同張牧之拜做把兄弟的另一個原因。
張牧之越往後看,心中越是震驚:“二哥真是好大的氣魄!真個是心胸能包容天地,小弟心中傾佩之意,猶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
楊戩忍不住哈哈一笑:“這幾天我也曾派人探查過賢弟的底細,你日後執掌雷部,也會像現在一樣耍貧嘴嗎?”
張牧之聞言一愣,隨即笑道:“你我兄弟之間來往,無關利益牽扯,哪裡需要計較臉面!小弟在外人面前自然也是威嚴深重的模樣。”
楊戩點了點頭,接着開口指點:“三十六法中也有幾門已經推演完畢,如大小如意,指地成鋼、五行大遁等法門,同人鬥法時也可施展,賢弟有暇可學一學。”
“多謝二哥指點,小弟理會的”張牧之繼續翻看,突然疑惑地詢問:“三十六法中有胎化易形之法,好似也是肉身變化的神通?”
楊戩解釋道:“這胎化易形之法確實也是肉身變化的神通,不過和地煞七十二法中的假形之術卻有不同。”
“假形之術雖也能隨心而變,變鳥變蟲,變飛禽走獸,但總脫不開一個假字,若有人修成你我這般的法眼神通便可窺得真假。”
“我早些年曾往上界遊歷,即便有些形神俱妙的天仙,他們的變化法門也能被我的天眼發現蛛絲馬跡。”
“於是我便想創出一門變什麼就真是什麼,誰也無法看破的神通,這涉及到生死輪轉的大道演化之規,我也只是有些朦朧的構想,尚未真個推演出來。”
“賢弟如今以化身執掌幽冥世界,正方便領悟陰陽、生死規則,這胎化易形之法能從你手中推演而出也說不定。”
張牧之點頭示意明白,突然忍不住在席上坐直了:“二哥居然能遊歷上界?你這……那你如今和天仙還有什麼區別?”
普通修行人,只要修不成天仙境界,肉身就無法打破生死之規。
縱是如何精通養生之法,服食餌藥丹丸,也只是延長壽數而已,總有衰老、死去的一天。
而楊戩則以《九轉大還丹訣》將自家原生肉身混煉爲一團玄妙之氣,憑之打破了生死鐵律,駐世幾千年不老不死。
而且能和天仙一樣大小虛實隨意變化,爭鬥時種種手段遠勝天下九成九的修士。
若他還能像天仙一樣遨遊上界,那還追求證什麼天仙?
所以前幾日張牧之和楊戩爭鬥時還嘴賤嘲笑楊戩只能“心高不認天家眷,性傲歸神住灌江”,結果人家還真能往上界去。
楊戩提着酒杯微微一笑,似乎能猜到張牧之所想:“你真以爲我窩在下界,不同一衆仙神來往,就能做這‘川主’?”
“不過伱所想的也不算錯,最近這幾百年,我確實去不了上界了,這纔有時間在下界經營自家名聲。”
張牧之回憶了一下,“二郎神”的名號歷朝歷代都有傳聞,但確實是明清之際其聲望才達到了頂峰。
什麼三界第一戰神,玉帝外甥,降服齊天大聖,甚至還虛構了個三聖母和那叫沉香的外甥,更是明末清初纔有的故事。
“怎地前些年還能去往上界,如今卻不能了?”
以張牧之如今道行,只要以陽神出竅,一樣能往上界去,故而才鬧不明白二郎神的狀況。
楊戩笑着回答:“我這門玄功丹成九轉,其實是模仿的天地開闢的過程。”
“初入門時需得將肉身元神合練,空空濛蒙,不分彼此,宛若天地未開時的混沌,自家只有一縷混沌之氣,曰混元祖氣。”
“三轉之前肉身元神混同爲一,雖有種種爭鬥的本事,卻不能元神出竅神遊。”
“三轉之後至八轉,宛若開了天地,分了陰陽清濁,彼時陽神肉身兩分,肉身重濁鎮守下界,元神卻能脫體神遊上界。”
“八轉之後元神肉身再度合一,便如你等正天仙時需將形神混煉一般,再不能往上界去了。”
“只是天仙將形神修煉圓滿後,最後這個混煉的過程多則數年,少則幾月就能見功果,成與不成全看天意。”
“而我這最後一轉的過程卻十分漫長,所需法力也是多不可量,故而我已經有幾百年未往上界去了,纔不知三界之中出了賢弟這號人物。”
人類爲求長生,從來不缺膽大包天之輩。
虛靖先生所創五雷正法,搶掠雷祖、諸天雷神權柄爲己用,最後一個更是需將雷祖、雷帝法相滅殺,煉化爲先天符篆。
而楊戩所修《九轉大還丹訣》居然以人身效法開天闢地之事。
道家除了少數先天神聖之外,諸多法門九成九都脫不開參悟天地、星斗諸相,可以說萬法都在天地之中。
難怪楊戩能在幾千年裡創出《天罡三十六法》和《地煞七十二術》這等包羅萬象的法門。
張牧之聽得心中激動,目光亮的嚇人:“二哥之師所創這法門,等若是將乾坤摩弄在掌心一樣,真是讓人佩服,不知小弟日後是否有緣拜見這等高人?”
楊戩沉默了片刻,黯然搖了搖頭:“當年我被人誆騙,行劈山救母之事,造下許多惡業,師尊命我轉投李家,治水救命積累功德。”
“待我修成神通,打破胎中之迷後往山中尋找,家師卻早已不見了蹤影,不知是證得天仙飛昇了,還是……”
上古煉氣士可沒有像現在的道士一樣,受籙後能以元神飛昇的說法,修仙之人要麼成天仙,要麼成劫灰。
當然也可以像奇相氏一樣走神道之路,但神道掣肘太多,並不被煉氣士所取。
“後世倒有一本《封神演義》中提到過楊戩之師玉鼎真人的名號,曾說他是元始天尊的弟子。”
“但元始天尊自開天闢地之後從未在崑崙山立過道場,東海也沒什麼金鰲島。”
“那本書將天地諸神,甚至是三清道尊都牽強附會到武王伐紂之戰的故事中,明顯是凡人杜撰之說……”
張牧之沉思片刻,詢問道:“二哥當年遊歷上界,不曾打聽到尊師的消息麼?”
“我畢竟未證天仙,入不得大羅天和三清勝境,其餘三十二層天宮,諸天神聖上至帝君,下至各處仙宮都未聽說過玉鼎真人的名號!”
楊戩說到此處就沒了閒談的興致,坐在諸位上沉默不語。
張牧之安慰道:“二哥勿憂,你我成就天仙之後一起往大羅天和三清境中細細打探便是,玉鼎真人能創出《九轉大還丹訣》這等法門,成就天仙亦非難事。”
“就算真出現什麼不忍言之事,你我兄弟二人,大不了再拉上祖天師,咱們一起去求太上道祖詢問此事。”
“道祖法眼能洞徹過去未來,坐看天地之生滅,我們可借道祖指點尋到尊師的轉世之身,再渡他成仙就是了。”
楊戩神情緩和了些,臉上又現了笑意:“賢弟所言甚是,爲兄將此事擱在心頭幾千年,一直不知該如何解決,賢弟三言兩語就道明瞭路徑。”
“二哥只是當局者迷而已,小弟就這點小聰明,讓二哥見笑了。”
兄弟二人又把酒閒談一陣,便各回住處安歇,不提。
從這日過後,張牧之就尋了一座空曠的宮殿,關閉了門戶後開始修煉《地煞七十二術》中的法門。
楊戩已經安排好了岷江、嘉陵江兩處水神趕往洞庭湖聽候差遣,吳天祿也成就了應龍之身,張牧之自覺短期內無事擾心,正好在灌江口練法。
山谷中那些力士、兵將都漸漸忘記了自家真君曾認了個兄弟。
只有個把僕人路過那座偏遠的宮殿,聽見時而傳來風雷激盪、虎嘯猿啼之聲,纔想起這靈顯宮裡還有一位小爺。
三月時間恍然而過,時至十一月中旬。
這一日,一場鵝毛大雪飄飄灑灑從空中落下來,給羣山裝點了一層銀裝。
殿外廊柱下防止了圓桌和交椅,楊戩正坐在那裡一邊喝茶,一邊賞雪。
鐵嘴神鷹不知飛到那裡捕獵去了,梅山六兄弟卻在廣場上和哮天犬一起追逐遊戲。
哮天犬滿身白毛在幾乎要同雪的顏色混同在一起,身如一道閃電似的追着梅山六怪亂咬。
衆人正嘻嘻哈哈鬧成一團,突然哮天犬似乎感應到什麼危險一樣,將脊背彎成了一張弓,夾着尾巴朝廣場外的一處樹叢裡大聲吼叫。
然而遠處的楊戩似乎聽不到一般,依舊低頭喝茶。
康太尉站起身來,神情凝重到:“嘯天發現什麼了?難道還有厲害的妖精敢來二爺的道場?”
兄弟幾個都細細感應,也沒發現什麼精怪,正欲走上前去查看一二。
只聽“呼”一聲大風呼嘯而起,吹得梅山六兄弟睜不開眼睛。
廣場邊緣處的草木朝兩邊一分,從中跳出一條巨大的猛虎來。
“吼!”猛虎仰天發出一聲巨大的咆哮,威風赫赫真啥當場。
好神虎,通體白毛如雪,黑色斑紋,身體有三丈來長,一丈來高,頭顱上一雙碗口大的眼睛裡燃燒着金色的火光。
血盆大口中的兩顆獠牙露出脣外二尺來長,兩隻前腳上伸出尺餘的利爪,腳掌輕輕一拍,便將腳下石頭泥土抓的粉碎。
哮天犬平時也能變化出幾丈高的身軀,穿山入林,搜捕妖獸無往不利。
然而近日見了這白虎就似見了剋星一樣,什麼變化之術都忘了,只會趴在那裡犬吠。
“哪來的大蟲成精!?膽敢來這裡撒野!?”梅山六兄弟手中現了各式兵器,呼喊着圍了上去。
豈料那白色猛虎咆哮過後卻不衝上前來,而是張開大口一下咬住哮天犬的頸後皮毛,探身一條往叢林中去了。
“好膽!哪裡走!放下哮天犬!”梅山六兄弟大驚失色,紛紛運起飛騰之術追趕。
豈料一道銀光比他們更快,“嗖”一聲自遠處飛來,“啪”打在白虎的屁股上。
楊戩輕飄飄從半空落下來,手裡提着一個彈弓,臉上滿是笑意:“賢弟既然修成了變化神通,又何必再拿我的狗玩鬧?”
“原來是小爺,這位果然專門和哮天犬過不去……”梅山六怪都放鬆下來,嘻嘻哈哈地看熱鬧。
“哪個是你賢弟!你這三隻眼睛的小子認錯人了!”
猛虎被彈弓打中之後連忙在地上一個翻滾,然後縱身往上一跳,背後居然生出了一雙兩丈來長的羽翼。
“昂!”一聲清亮的龍吟,一條周身麟甲如青玉的應龍煽動雙翅,龍爪抓着白毛獵犬往高空飛去,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浩浩蕩蕩的真龍之威朝四處彌散,哮天犬被抓在龍爪中,身體筋骨酥麻,連一隻爪子也動彈不得,只能哼哼唧唧地叫着向主人求助。
楊戩面容一肅:“好一條應龍!賢弟若沒在南海見過應龍氏,絕難有此變化!”
這位二郎神說着心中也起了興致,將身一晃變成了一隻翼展三四丈的金翅大鵬,扇動雙翅往遠處追去。
金翅大鵬雙翅震動幾下到了那條應龍上空,先發出一聲嘹亮的鷹啼,雙爪如鉤朝應龍脖子上抓來。
“嘭!”好似抓破了一個氣球,龐大的應龍一下消失不見,只剩一隻白毛獵犬從空中往下墜落。
金翅大鵬抓住嘯天犬, 雙目中精光閃爍,搜尋了半天都沒發現張牧之的蹤影,所見只有一片白雪皚皚的山林景緻。
空中金光一閃,楊戩顯出原身,先是將哮天犬收入腰間一個皮囊裡,然後張開眉心天眼四處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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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几十里外,一隻大肚金蟬正扇動着翅膀在叢林中穿行。
“賢弟!你把‘假形’之術練到這個地步已經能夠在世間縱橫了,只可惜腦子有點不太靈光,冬天哪裡有金蟬?”
楊戩搖頭輕笑一聲,搖身變成一隻雲雀,快似一道閃電一樣往林中飛去。
就這樣,他兩個運轉變化之術你追我趕,一邊笑鬧一邊在深山密林之中疾馳,漸漸臨近了鶴鳴山。
午時將近,雪漸漸停了,明亮的陽光撒下來,照的滿山積雪一片瑩白。
“轟隆!”山中一座矮峰突然爆開,滾滾黑氣升騰而起,如同墨汁一樣在空中彌散開來,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顯得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