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川往事_分節閱讀_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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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酒會幾點開始?”

“六點整。資方上午才通知。你準備一下。我們這邊就去四個人,江總,王總、我和你。你坐江總的車子,我去醫院接王總。我們在酒店門口見。”

爲了配合這次行動,我挽了一個小小的髮髻,上面插一根紫色的木簪,很鬱悶地穿了一件白底藍花的旗袍。除了胸之外,我的曲線尚可,胸的問題也好辦,紋胸一戴就墊高了。那旗袍緊緊地包着我,顯得我瘦骨嶙峋。我想把自己打扮成古典動人的林黛玉,好讓那些逼我喝酒的人於心不忍。

坐在江總的車子裡我還在複習《溫州方言大全》:“了了滯滯”就是“清潔乾淨”;“雲淡風輕”就是“輕佻”;“勿儼三四”就是“不正派”……等等,等等。到了酒店的大門,我發現CGP的“頭粒珠兒(溫州話:老大)”瀝川同學和張慶輝已經等在那裡了。

在正式場合瀝川習慣穿純黑色的西裝,手拿一根赤色手杖。黑色襯衣、黑白相間的領帶,襯着他那張瘦長的臉、高高的額頭、挺直的鼻樑和倔強的下顎,看上去十分硬派。其實,瀝川最吸引我的是他的眼睛。無論外表看上去有多麼冷酷和剛強,他的目光非常純淨,不含一絲雜念。在他的眼眸深處,隱藏着一股近乎教徒似的虔誠和深情。

在這次參加競標的設計師中,三十一歲的瀝川最年輕、最知名。他在公共場合是著名的冷麪郎君,寡言少語、非常矜持。所以我看見瀝川的時候,他的情緒和表現都已進入到了“公共狀態”。他看見我,眼波微動,迅速恢復原狀。

“二位沒有久等吧?”江浩天說。

“沒有。”

“王先生的身體好些了嗎?”江浩天上去和瀝川握手。

“已經好了。”

在大廳的接待處,瀝川在衆目睽睽之下,幫我脫下大衣,連同他自己的風衣,一起交給服務員。我有點不自在,覺得在場的很多人會誤會我是瀝川的太太。所以,瀝川每次和人握手,我都不忘記上前解譯:“我是安妮,王先生的翻譯。” 畢竟來的人,大多是業界同行,大家彼此都認識。所以,很多人都笑着反問:“王先生中文那麼好,還需要翻譯嗎?”

當然,也有幾個人誤會我是朱碧瑄,握手的時候叫我朱小姐。這回輪到瀝川一個一個地解釋:“這位是謝小姐,我的新任翻譯。”

我們一路寒暄下去,一直走到靠近酒桌的地方,便看見一位六十歲左右的方臉男士,被一羣設計師如衆星捧月般圍在當中。江浩天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向瀝川耳語:“那位就是C市的市長謝鶴陽先生。”

謝鶴陽因爲長得一張又黑又方的臉,外號“鞋盒”。當然,沒人敢當面這樣叫他。瀝川拿了一杯水,在旁邊慢慢地喝,見謝鶴陽身邊的人散了幾個,騰出點空位,才帶着我健步而上,自我介紹:

“謝市長,您好。我是王瀝川,CGP的設計師。”

“哦!王先生!”謝鶴陽從容而不失熱情地和他握手,“久聞大名,緣慳一面。”他說的還算是普通話,只是話音裡果然含着濃重的平舌音。瀝川的臉上是客氣的笑容,他略微遲疑了一下,我馬上將這話譯成英文。

“不敢當。”瀝川回答,“我是外邦設計師,才疏學淺,對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十分仰慕。”

我默默地看了瀝川一眼,有些驚奇。不敢相信這極度斯文得體的句子,竟出自只認得九百五十個漢字的瀝川之口。

果然,謝鶴陽硬邦邦的臉上笑容忽現:“王先生過謙了。我年輕的時候,建築界的泰斗王宇航博士曾應邀到清華講學,陪同人員中,我忝在其末。聽說他也是瑞士華人,不知王先生可否認識?”

“那是家祖父。”

“我記得那時,陪着王先生一起來的還有他的長子王楚寧先生,我們年紀相當,相談甚歡。楚寧先生說一口流利的中文,非常古雅,也是知名設計師。”

瀝川微微頷首:“那是家父。”

“王先生的一家是什麼時候到的海外?”

“大約在清朝末年吧。”

“該不會是前清遺老吧?”一直站在謝鶴陽旁邊的一位中年男子忽然插口。

瀝川淡淡地道:“不是。從宗譜上說,我們屬於琅琊王氏,是純正的中原血統。”

謝鶴陽道:“對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佳園集團的總設計師田小剛先生。”

“田先生,好久不見。”

“你好,瀝川。六年不見,你怎麼好像從中國消失了?”

“怎麼會?我的公司還在這裡,關鍵的時候,會時時過來照應一下。”瀝川頓了頓,又說:“謝市長,田先生是本地資深設計師,佔着天時、地利、人和。CGP雖是海外兵團,卻同出自中華一脈。評審的時候,謝市長不會厚此薄彼吧?”

謝鶴陽哈哈一笑,連連擺手:“哪裡,哪裡!CGP有非常雄厚的設計實力,C城區改造將會成爲溫州對外開放的模範工程。我們非常歡迎海外公司參加競標。放心放心,競爭絕對平等。”

三人在一起寒暄了十分鐘,謝鶴陽便被另一羣人圍住了。我在一旁口譯,只覺得脣焦舌燥,便到一旁的酒臺上找飲料。瀝川一路跟着我。

“純正的中原血統?”我調侃,“五胡亂華之後,還有什麼血統是純正的?”

“嚇唬嚇唬人而已。純正是真談不上,”瀝川雙眉一展,“比如說,我外婆就是地道的法國女人。”我看着瀝川臉,心中釋然。難怪瀝川既有一副十足的國人長相,又有異常分明的面目輪廓。

接着,他又補充一句:“那個田小剛來意不善。我怕他與謝鶴陽有什麼暗箱交易。聽說這裡不少官僚挺腐敗的。”

“別擔心,現在國家紀委的打擊力度挺大的。這麼大的工程,多少人拿眼盯着。真有腐敗查出來,定是全軍覆沒、滿門抄斬。”

然後,這個人看着我,一臉疑惑:“什麼是‘紀委’?什麼是‘打擊力度’,什麼是‘滿門操斬’還有……什麼是‘天災人禍’?”

“天災人禍?”

“那個謝市長不是說,陪同人員中,有天災人禍?那句話我沒聽懂。”

“我不是翻譯給你聽了嗎?”

“你的翻譯我也聽沒懂。”

抓狂了。我幾乎要跳起來:“爲什麼我的翻譯你聽不懂?難道我翻得不對?翻得很差?”

“不是不是……你今天穿着好看的旗袍,聽你說話我有點走神。”

“不是‘天災人禍’,是‘忝在其末’。這是謙辭,他說他自己雖不夠格,但也在陪同之列。”我沒好氣地解釋。

“好吧。回去你把這四個字寫給我認。”

我嘆了一口氣。難怪瀝川需要翻譯。我一直以爲是多此一舉。看來,不要翻譯,還真不行。

我們一人端了一杯紅酒,站在酒臺旁邊。

建築界真是個男人的世界。放眼望去,整個大廳人頭涌動,卻沒看見一個女設計師。我正想就此發表一頓感言,瀝川卻問了我另一個話題:

“小秋,你的畢業論文做的是什麼?勞倫斯嗎?”

“不全是。你對這個感興趣?”

“我對英國文學一直很感興趣。”

“我做的是西蘇,西蘇和喬伊斯。”

“喬伊斯我知道。西蘇是誰?”

“Hélène Cixous.”

那是法語名字。看來,是我的發音有問題。他顯然也聽說過西蘇:“Cixous是法國人。你不是英文系的嗎?”

“Cixous自己是英文系的,和我同行。喬伊斯專家。”

他點點頭,接着說,“那麼,你做的是法國女權主義?”

“嗯。是不是很嚇人?很前衛?”

“不嚇人。你看,你是女人,我是殘疾人。我們都是邊緣人,是同一戰壕的戰友。”

我笑了,覺得這話挺逗。瀝川的文學趣味甚高,自稱喜歡讀high-modern時期的小說。我不禁又問:“你讀過西蘇嗎?”

“只讀過 Le rire de la méduse ,也就是The Laugh of the Medusa.(美杜沙的笑聲)”

“我做的就是那一篇。”

他看着我,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不對吧。六年過去了,你怎麼看上去,思想一點也不解放呢?”他連連搖頭,“我覺得,你根本沒有弄懂女權主義的精髓。——你的學問白做了。”

“我怎麼不解放了?我挺解放的!” 我的嗓門高了,受到挑戰了。

他不說話了,低頭嘆氣。

“那你說說看,我要怎麼樣,纔是解放的?”

“我若說了,你會不會把酒潑在我臉上?”

“不會。”

“六年前,我已經說了再見,你爲什麼還要給我發郵件?”

“我……我又沒發多少。”我喃喃地嘀咕,有點氣短。

“三百四十二封,算很少嗎?最短的三十個字,最長的一萬兩千字。全部加起來,等於一部長篇言情小說。我不敢相信,你在寫這些信的同時,居然還在研究女權主義。如果我是Cixous,聽說了你的舉動,非羞愧死不可。”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口氣十分認真。

我深吸了一口氣,覺得有點奇怪。瀝川對我一向體貼,也很注意說話的場合和方式。我不明白他爲什麼在今天——除夕之夜——選擇在這種公共場合羞辱我。

“嗨,瀝川,說說看,”我不動聲色,“你喜歡讀我的信嗎?”

“還行……藉助字典。”

“那不就行了。”我呡了一口酒,“我對你的感情,超越了任何主義,包括女權主義。其實,在中國,像我這樣的人,有一個專門名詞。”

“什麼專門名詞?”

“情聖。”

一句話逼死了他。他終於沒話說了。

於是,他笑了笑,轉移戰場:“討論暫時結束。我想,那位老太太需要我的幫助。”

說着,他轉過身去,幫助一位企圖要拿一大瓶可樂的老太太:“老太太,這個瓶子很沉,您放着,我來替您倒。”

那老太太有八十歲的樣子,頭髮稀疏,穿着件手繡的唐裝,很齊楚,像是富貴人家的老人。瀝川給她倒了一杯可樂,問她還要什麼。老太太說:“年輕人,勞駕你給我拿那塊蛋糕。”

遠處一個高腳盤子上放着一個兩層的蛋糕。沒有人吃,因爲大多數人以爲這是飯後的甜點。瀝川伸出長臂,拿出餐刀,毫不客氣地切下一塊,放到小碟子上,遞給老太太。笑眯眯地問她:“您要不要水果?這裡有西瓜和葡萄。”

“西瓜來幾片,葡萄也來幾粒。”老太太看他的眼神有點怪,一副異常疼愛的樣子。

瀝川給她端了一盤子的東西,帶着她,給她找了一個座位,放到她身邊。

“年輕人,你的腿爲什麼是跛的?是受了什麼傷嗎?”老太太笑咪咪地問。瀝川在很多人的眼裡都是完美的,除了他的腿。所以,我覺得,老太太明顯是在利用自己的年紀和瀝川套近乎,她的眼光很不純潔。

“是……車禍。”瀝川的神態略微有些尷尬。然後,他又很認真地伸手過去,和老太太握了握:“我叫王瀝川,是CGP的設計師。”

老太太很爽朗地笑了,她的假牙看上去又白又整齊。我生怕她笑了一半假牙會掉出來。正這麼想着,只聽得“叮噹”一聲,她的假牙真的掉了!

#¥%……!

我和瀝川同時伸手下去,瀝川手長,眼疾手快地從地上拾起來,輕聲道:“老太太,您在這裡稍等,我去去就來。”他從旁邊拿了個一次性的紙杯,去了洗手間。

老太太倒是無所謂,癟着嘴對我說:“小姑娘,那位王先生,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老奶奶,我是他的翻譯。”

沒有假牙,她說話盡漏風。

“怎麼,他是外國人嗎?”

“是瑞士華人。”

“哦。他很可愛呀!”

“是啊。”

“難道你沒看出來,他很喜歡你?他身體這麼不方便,沒有手杖都站不穩,你明明就在旁邊,他也不讓你代勞,自己那麼辛苦地替我拿東西。”

我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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