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蘅揪着頸邊的髮辮躊躇的轉過身,輕輕關上了屋門,仰面躺在牀榻上,想猜,卻又不敢猜。
次日清晨
“少主!”吳佑高聲喚着掀開帳簾,滿臉喜色道,“你們還真沒料錯,殷家的帖子,已經到了!”
“哦?”雲修不服氣的瞪了李重元一眼,“何人來送的帖子?”
吳佑笑道:“殷家大少爺,殷崇旭。這個面子,不小吧!”
“竟會是他親自來?”雲修有些詫異,面子上也有些掛不住,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少主。”李重元淡然道,“看來,殷家有些誠意。這一趟,可得去。”
“當然要去。”柴昭撣了撣黑色的錦衣,“這次,可有的好好談!”
藉着這工夫,殷崇旭環顧四周,只見軍士不過數百人,但個個皆是英豪之姿,訓練有素,一看便是柴昭的親衛人馬,看着都是能以一當十的模樣,不容小覷。再看身邊陪自己候着的年輕少將,容顏不凡器宇軒昂,與剛剛進去通傳的那人生的一模一樣,但此人眉眼沉着,也該是個性子穩重可擔大任的將領。
“煩勞殷大少爺親自前來,我柴昭真是不敢當。”營帳裡,柴昭邊說着邊大步邁了出來,脣角含笑眉眼不驚。
“家父在寒舍備下酒席,還望柴少主和幾位將軍過去喝一杯水酒。”殷崇旭微笑着抱拳道。
“殷堡主心意珍貴,殷大少爺又親自前來,我真是受寵若驚,哪有不去的道理。”柴昭看向李重元道,“你與雲修同我一道,吳佐吳佑,你們留在營中。”
“屬下遵命。”吳佐吳佑齊齊應道。
看柴昭沒有絲毫推託,如此豪爽不扭捏的姿態讓殷崇旭也生出幾分好感,幾人邊走邊聊,竟還有了些投機之感。雲修雖還是對殷家堡的人有點戒備,可側耳聽聽殷崇旭對當今局勢的見地,也不禁湊近了幾步,是不是點着頭覺得有些意思。
“我這位雲修兄弟啊。”李重元笑道,“平日裡最聽不進我們議事,難得對殷大少爺的話倒是聽的進去。”
雲修趕忙閃開幾步做望天狀,柴昭等人竊竊笑着也不再逗他了。
“少主您看!”雲修頓住步子,指着市集街角驚道,隨即壓低聲音道,“是不是少夫人?”
柴昭循着看去,見嶽蘅抱膝坐在街邊的石階上,垂着頭像是睡了過去,身前放着一個竹筐,滿是射下的獵物。
“阿蘅...”殷崇旭低喚了聲。
雲修幾步竄了出去,咳了聲道:“姑娘,這東西,怎麼賣啊?”
嶽蘅動也不動,無精打采道:“雛鷹五文錢,山雕十文錢,一併收了去,五錢銀子。”
“這麼貴!”雲修裝作驚道,“比旁人的貴了一倍不止,姑娘的心,夠黑的吶。”
嶽蘅依舊沒有擡眼,低聲道:“你是外鄉人吧。綏城人人知道我的東西皆刺目而過,皮毛無損還可大用。你要是隻想吃野味,去別處買便是。”
殷崇旭扭頭看了看身邊不語的柴昭,他榮辱不驚的沉寂面龐在看着嶽蘅的這一刻驟然溫柔,深不見底的眼中飽含情意,脣邊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似有無盡的言語要對她傾訴。但他卻又沒有上前半步,像是生怕驚擾了嶽蘅的小憩,只願能這樣一直看着她,便心滿意足。
“嗨!”雲修被頂的說不出話來,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遞到嶽蘅手邊道,“小爺我都要了便是。”
嶽蘅眼睛眯開一條縫,見眼前銀光閃閃真是硬貨,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正要伸手去接銀子,忽的聽見這人哧哧笑了出來,擡頭去看,驚得蹦躂起身,“是你...!”
“不光有我,還有少主。”雲修轉身衝殷崇旭故意喊道,“綏城殷家堡的地界,我家少夫人還要靠狩獵爲生?嘖嘖嘖,殷大少爺,你護她護的可不夠周全。”
嶽蘅看見注視着自己的柴昭,慌忙提起竹筐要離開,雲修死死摁住道:“都賣給我了,還想拿走?”
“雲修!”李重元喝住道,“放肆!”
雲修悻悻的鬆開手。殷崇旭上前柔聲道:“他們是往殷家堡去,爹備下酒席招待,囑咐了也要去請你和崔叔。既然你就在市集,隨大哥一起回去吧。”
“我不去。”嶽蘅提起竹筐,“你爹宴請貴客,我去做什麼?”
“阿蘅。”殷崇旭堅持道,“跟大哥回去吃了飯再走。”
殷崇旭的口吻堅定中帶着懇切,嶽蘅也不想他難做,咬脣道:“去就是了,吃了飯我就走。”
見她答應,雲修咧嘴笑着看向柴昭,柴昭低眉一笑,不遠不近的跟在嶽蘅和殷崇旭的身後踱着步子。
殷家堡
聽到外頭傳來動靜,殷崇訣趕忙起身去迎,見嶽蘅也在當中,嘴巴張了張沒有發聲,掃過她的臉看向柴昭,滿臉笑容道:“柴少主賞臉,這一杯水酒,崇訣還擔心您不肯過來呢。”
“你大哥親自前來,這個面子怎能不給?”柴昭淡淡道。
一旁的家僕見嶽蘅手上還提着滿是獵物的竹筐,急忙接了過去。嶽蘅揉了揉被勒紅的手心,柴昭自若的拉過她的手,輕柔的扳開她的手心,注視着道道紅印憐惜的拂拭着。
“這雙手拉開的強弓...”柴昭看向不知所措的嶽蘅,“三年前技驚四座,而今,卻只是在爲了生計忙碌麼?”
他的手是那麼暖,如一個火爐包裹住了嶽蘅的冰冷。
殷崇訣像是什麼沒有看見,轉身衝院裡喊道:“爹,柴少主他們到了。”
嶽蘅抽出手別在身後,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來。
走進裡屋,桌上早已經備下了豐盛的酒菜,殷坤將柴昭請在自己身旁坐下,又去招呼李重元和雲修。
雲修退後一步道:“我不過是少主的屬下,怎敢與少主同席?他李重元是郡馬爺,他陪着你們就是。”
柴昭瞥了眼李重元,李重元會意的尋了個末位。見嶽蘅還站着,殷崇旭正欲喚她,殷崇訣搶道:“阿蘅,快來坐。”邊說邊把她拉到柴昭邊按着坐下,“坐這兒就好。”
“二哥...”嶽蘅想起身,可被殷崇訣大力按着動彈不得,“這是上座,我坐那邊纔是...”
“你就得上座!”殷崇訣不容她分說,“你與柴少主久別重逢,他是上賓,你自然也是,哪有再分開的道理!”
“二哥...”嶽蘅心一沉。
殷崇旭見弟弟如此,再看看父親淡然的模樣,已經明白了幾分,面上雖還是不見波瀾,可心裡卻涌出一股子苦楚。
穆蓉也像是看出了什麼,胳膊肘頂了頂丈夫,壓低聲音道:“你弟弟,是打算割愛不成?”
“別胡說。”殷崇旭皺眉道,“今日家中來了貴客,你收斂些。”
穆蓉慌忙理了理頸邊的紅珊瑚串子,起身去給柴昭斟酒。斟滿了這杯,又不情不願的湊近嶽蘅的酒盞。
“大嫂客氣了。”嶽蘅低低謝了句。
穆蓉也不應她,杏眼瞥了瞥這二人,再看殷崇訣笑逐顏開,正與李重元說的歡實,眼中彷彿沒有瞧見昔日捨不得挪開眼神的嶽蘅。
一杯酒下肚,桌上也熱鬧了許多。觥籌交錯之間,柴昭也不忘身邊沉默的嶽蘅,見她滿腹心事也不動筷子,夾起一塊魚鰓嫩肉輕輕放進她的碗裡,脣齒微張道:“怎麼都不吃東西?這個好,快吃了它。”
嶽蘅將魚肉撥到一邊,殷崇旭緩和道:“柴少主有所不知,我聽阿蘅說過,她幼時不小心吞下魚刺,吃了不少苦頭,自此就極少吃魚肉了。”
“這樣...”柴昭笑了笑,夾起嶽蘅碗裡的魚肉自己一口吃下,“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三年未見阿蘅,遼州也不過數面之緣,連她喜歡什麼都不知道。還要多問句殷大少爺,阿蘅喜歡吃什麼?”
殷崇旭看了看弟弟,殷崇訣滴溜溜轉着手上的酒盞也不看他,殷崇旭無奈的收回眼神,微微一笑道:“阿蘅口味算是清淡,可這愛吃什麼...我也說不清楚,柴少主莫怪。”
穆蓉輕輕喘出口氣,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搖了搖頭。
柴昭掃視過桌上的菜餚,目光定在了素色的“翡翠蝦仁羹”上,垂眉輕笑着站起身,勺了碗推到嶽蘅手邊,低聲道:“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喜歡就吃些,不喜歡就不必理會它。後頭我天天都會看着你,總會懂阿蘅的心思。”
嶽蘅拾起湯勺攪拌着羹湯,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口。見她終是吃下,柴昭釋然一笑,看着殷坤自嘲道:“殷堡主見笑了吧。”
“哪裡!”殷坤擺了擺手,“柴少主終得佳人的心意,實在是再好不過。老夫爲柴少主高興還來不及。”
李重元小心窺視着殷崇訣,只見他神色淡定自若,悠悠晃動着手中酒盞面含笑意,彷彿什麼都沒有看見,又好似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阿蘅流落綏城,多虧殷家堡照應,我柴昭。”柴昭執着酒盞起身道,“謝過在座諸位。”言罷一飲而盡,眼中的感激之情確是發自肺腑。
“這一杯酒,柴少主可得喝。”殷崇訣笑道,“我與大哥一直把阿蘅看做自己的親妹子,只是阿蘅着實倔強的很,怎麼也不肯遂了我們的意思安置在殷家堡,林邊的屋子始終簡陋了許多,也是委屈了阿蘅的貴重身子。不過這下可好,阿蘅與柴少主重逢,總算有了真正可以照顧她的人。我與大哥這兩個做她兄長的,也可以放心了,大哥,你說是不是?”
這一番話說的自然流暢,殷崇訣的眸子更是不見半分閃爍,嶽蘅按在膝上的雙手微微顫抖着,竭力撐着身子的鎮定。
柴昭沉着的握住嶽蘅桌下的手,溫柔的安撫着身旁這個憂傷心寒的未婚妻子。
嶽蘅驟然站起身,端起面前的酒盞看向談笑風生的殷崇訣,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才知道,二哥對我這份兄妹之情,竟會這樣貴重,嶽蘅無以爲報,唯有敬二哥這一杯,我先乾爲敬。”說着仰頭飲盡,晶亮的眸子直直凝視着對面的殷崇訣,“二哥喝下這杯酒,就真是嶽蘅情義比天的好二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