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不在,守得住一時,也守不了一世。”柴昭面不改色道,“阿蘅不會跑的,走了。”
次日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山野,崔文打開房門,只見殷崇旭倚着院門,晨風寒冷,他搓着手心像是已經等了許久。
“大少爺?”崔文走向他,“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喊我聲?”
“纔來沒一會兒,是我早了些。”殷崇旭寬厚道,“阿蘅還在睡?”
崔文扭頭看了眼嶽蘅緊閉的房門,搖着頭道:“誰知道呢,沒準一夜沒閤眼也說不定。”
說話間,房門咯吱一聲探出頭來,低垂着喚了聲:“大哥來了?”
“阿蘅。”殷崇旭露出笑來,“吵到你了?”
嶽蘅閃出身子,見她頂着烏青的眼圈,殷崇旭隱隱有些心疼。崔文往後院走去給這二人挪出地方。殷崇旭沉默片刻,目不轉睛的凝望着嶽蘅道:“柴少主說他過幾日就會先回雲都,是不是你也要跟着去?”
嶽蘅擡起眼,像是嘆了聲,“這裡也沒人想留下我,去哪裡,和誰去,又有什麼分別。”
“崇訣他...”殷崇旭想爲弟弟開脫幾句,可又不知該如何說,苦澀的從懷裡摸出一個木匣,塞進嶽蘅手裡道,“阿蘅,姑娘家出嫁,少不了嫁妝,大哥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便隨意置了些。這是大哥給你的,你收着帶去雲都...”
木匣沉甸甸的壓在嶽蘅的手心,嶽蘅打開匣子,裡頭珠釵墜子都一一備齊,雖不是當下時興的模樣,卻滿是殷崇旭可昭日月的情意。
“大哥...”嶽蘅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縱使有再多的不捨,殷崇旭也知道自己留不下她,拾起袖子按了按嶽蘅泛紅的眼角,愛憐道:“大哥只見你哭過一次,去雲都是好事,哪有再落淚的道理。柴少主已經與我們說好,大家各自籌備,大哥很快便會帶着人馬去雲都與你們會合。只是你與柴少主的喜酒,怕是來不及喝上了...”殷崇旭的聲音低了下去,隨即又擠出笑道,“柴少主這樣都沒有忘了你,你跟他走,沒有錯。”
晨風又起,吹散了嶽蘅沒有紮緊的髮髻,絲絲烏髮掠過她白皙的面頰,殷崇旭捻起一縷髮絲別向她的耳後,低聲道:“你們走的那天,大哥就不去送你了。阿蘅走的再遠,都要記着殷家堡我這個大哥。”
這個成熟的男子終於還是難以自制的撫上嶽蘅柔滑的臉,嶽蘅睫毛閃動,一顆淚珠滴落在殷崇旭的手背上。殷崇旭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大哥先走了,保重。”
邁出的每一步都像灌了鉛一樣重,手背上那顆爲他落下的淚珠,輕柔的滑入他的袖口,再難尋覓。
離開的那天,柴昭帶着雲修等人來接嶽蘅,數百軍士遙遙列隊,昂着脖子想一睹這位未來少夫人的芳容。
“崔叔不和我們一起走?”柴昭見崔文淡定的提着井水毫無要跟着離開的意思,疑道。
“柴少主帶着阿蘅離開便是,我就不去雲都了。”崔文笑了笑道,“阿蘅這個犟丫頭,就要柴少主多費心了。”
“崔叔連我與阿蘅的喜酒都不去喝一杯?”柴昭堅持道,“你照顧阿蘅多年,這份情,柴昭定會好好報答。”
“我崔文還真不是圖報答的人。”崔文大笑道,“顛沛半生,我也不想挪地兒了,這裡就挺好,背靠殷家堡踏實的很。只盼...”崔文望着嶽蘅單薄的身影,“只盼柴少主好好待阿蘅。”
柴昭順着他的眼神看去,嶽蘅正把竹弓拴在白龍的馬繮上,撫了撫白龍的馬鬃,轉身又去拿自己心愛的箭匣。
見柴昭盯着嶽蘅時滿眼的寵愛之情,都忘了去應自己一聲,崔文沒有再多說,笑了笑轉過身去。
“少夫人在找這個箭匣?”雲修高舉起晃了晃。
“額。”嶽蘅伸出手道,“給我。”
雲修瞪大眼瞅了瞅,滿不在乎道:“一匣子竹箭爾爾,帶不帶也不打緊。雲都有上好的兵器坊,我知道少夫人以前使的是金羽箭,等咱們到了雲都,我去給置辦,也只有頂好的金羽箭才配得上少夫人你的箭術。”邊說着,雲修便要把箭匣拋到一邊。
嶽蘅箭步上前一把奪過,愛惜的撫觸道:“別碰我的東西!”
雲修頓覺有些委屈,還欲給自己辯上幾句,柴昭已經走了過來,按住他的肩道:“阿蘅喜歡什麼,就帶走什麼。”
雲修諾諾應了聲,悻悻的扭過頭去張羅別的。
柴昭看着滿匣子的竹箭,又擡眼注視着沉默不語的嶽蘅,勾住了她的指尖溫柔道:“每一個蘅字都情深意重,你應該帶着去雲都。”
“你...”嶽蘅嘴脣微張,想說卻又說不出聲。
柴昭輕按住她的紅脣,目光悠遠情漾,指尖滑上她的手腕緊緊攥住,“該跟我走了。”
嶽蘅回頭衝崔文喊道:“崔叔,你要記得來雲都找我啊!”
崔文沒有轉身,也沒有言語,揚起手揮了揮又緩緩的放下。
翻上白龍,嶽蘅不捨的望着自己狩獵數載的密林,卻沒有去遙望身後殷家堡一眼。
“白龍,你我要一道去雲都了。”嶽蘅貼着馬耳喃喃道,忽的直起身子,揮揚馬鞭“駕”的一聲追着朝霞馳騁開去。
馬隊縱橫山谷,飛鳥振翼驚飛,撲翅的聲響迴盪不止。
殷家堡
殷崇訣聞聲擡起頭,只見東邊的天際掠過大片的飛鳥,陣陣雀鳴似有萬般難捨。
“阿蘅...是你已經走了吧。”殷崇訣哀然的垂下頭,面頰不住的抽搐着。
“明明是放不下,爲何都不去送一送她。”不知什麼時候殷崇旭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縱使你斷了昔日那份情意,總還有你口口聲聲的兄妹之情在,你這又是何苦!”
“大哥說什麼呢。”殷崇訣強撐着鎮定道,“這會子我去送她,豈不是讓柴少主多想,不必要的麻煩尋了來做什麼。阿蘅嫁得良人,這個人更是好過我許多,我爲她高興還來不及。”
“大哥只想你今生都不會後悔。”殷崇旭意味深長道,“江山如畫,又怎麼抵得過阿蘅箭指蒹葭。若我是你,我絕不會放手。”
“大哥...”殷崇訣欲言又止。
“別說了。”殷崇旭止住道,“上回已經與柴少主說好,綏城萬餘兵馬,都將納入柴家麾下,你我更要助穆都尉日夜操練,待柴家萬事俱備,一聲令下,便是逐鹿天下之時。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該怎麼走下去,你知道的。”
“這個我自然知道。”殷崇訣目露銳利之色,“我連阿蘅都讓給了他,他日分羹之時,柴昭怎麼也得給我殷家提個大碗盅纔是!”
殷崇旭純良的眼眸掠過一絲失望,張了張嘴沒有再說下去。
“吳佐你看。”雲修指着最前頭道,“少主就算只是默默看着少夫人,這背影都像含着笑呢。”
“背影含笑你都能看出來?”吳佑搶道,“你倒是說說,怎麼看出來的?”
雲修一鞭子朝吳佑揮去,吳佑敏捷的躲閃開來,狡黠笑道:“雲修,沒打着!”
雲修不屑道:“懶得理你。吳佐,你倒是說說,我說的可對?”
吳佐揚起嘴角道:“你說的不錯,少主的歡喜,掩都掩不住。”
“兩年前你我與少主從滄州回來...”雲修回憶着道,“整整十餘日,少主不曾說一句話。少主願意領兵抗樑,也是爲了替少夫人一家報仇吧。再看看這回,我都歡喜的緊,少主心裡更別提多美了。”
雲修還想多說幾句,見柴昭緩下步子轉頭看向李重元,連忙閉上了嘴做望天狀。
“重元。”柴昭喊了聲。
李重元勒着馬繮踱上前,與柴昭並行着,“少主有何吩咐?”
柴昭瞥了眼還在前頭的嶽蘅,低聲對李重元道:“我帶阿蘅回雲都的事,你可有傳信給郡主?”
李重元頓悟的笑道:“這那還需要您吩咐,幾日前就已經飛鴿傳書到了雲都,婧兒應該知道了嶽小姐尚在人間的消息,信中我也說了,您會和她一起回去。”
“那就好。”柴昭釋然道,“不能委屈了阿蘅。
李重元點頭道:“婧兒也與我說過不少嶽小姐的好處,知道她還活着,婧兒一定很高興,她做事一向得體妥當,迎嶽小姐進雲都,婧兒是絕不會怠慢的,少主儘管放心。”
“阿蘅雖不再是靖國公府的小姐...”柴昭握緊手裡的繮繩,“可仍然是我最心愛的女人,貴女也好,獵女也罷,我認定的那個人,今生都不會變。”
嶽蘅見柴昭遲遲不上前,忍不住回頭探了一眼,恰恰對上他望向自己的灰眸,驚得在馬背上一個哆嗦,白龍不快的嗚咽着像是抱怨了聲。
李重元憋忍不住輕笑了聲,壓低聲音道:“嶽小姐...看着倔強了些,可骨子也還是個少年性子,實在是...有趣。”
“犟的很。”柴昭似笑非笑道,“到了雲都,我可還有的受。”
“還有就是...”李重元遲疑道,“我也沒有想到,咱們今日帶嶽小姐離開,殷家堡的人,竟是一個都沒有來送她。雖是爲了避嫌,可着實是有些過了吧。”
“殷家父子可比你我要會做人的多。”柴昭幽幽道,“這份人情,你可也得替我記着,他日,可少不了還予他們。”
“殷崇訣,不容小覷!”李重元小心瞥視着身旁柴昭的眼神,“心腸如鐵,算計頗深,雖是可用成事之人,卻實在不得不防。”
“我與叔父,此時所需的不就是殷崇訣這樣的人麼?”柴昭神情自若道,“若非我也圖殷家堡相助,又豈會千里奔赴綏城,不過各取所需罷了。待他日天下盡歸,自會有他們父子的去處,且行,且看便是。”
“少主胸懷天下,重元知道該怎麼做。”李重元謙卑的低下頭,緩下步子融進了身後柴昭的親衛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