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陽宮前迅速得到了控制。
俘虜們是被綁着的,又能有多少反抗力?
光是押解他們的官兵就足以對付他們,何況尚未及退出的老兵們也加入了戰鬥。
聞訊從新開門返回的邵宏淵迅速開始控制御街,防止聲勢鬧大。
楊沅飛奔而去,踏着攢動的人頭和肩膀卻如履平地。
趙寧兒搖搖晃晃的坐在高竿上,唬得小臉兒煞白。
她驚聲尖叫着,忽見楊沅踏“浪”而來,那英姿勃發的樣子,讓她驚恐的心一下子安定下來。
“子嶽將軍救我!”
趙寧兒腦子一抽,前兩天剛跟李鳳娘去聽過《三國》,這時再看楊沅,簡直就是子龍再世,下意識地就叫了出來。
“二叔!”
李鳳娘也叫起來,她坐不住身子,一下子從高竿竹椅上滑了下來。
李鳳娘急忙呼救,卻見楊沅縱身過去,猿臂一伸,把趙寧兒抓在手中。
他不救我,他去救寧兒了!
李鳳娘眼圈兒一紅,心裡委屈的不行,恨不得就這麼摔死自己算了。
只是身子忽然一頓,定睛再看,楊沅正穩穩站在地上,而自己不知怎地已坐在他的臂彎之中。
趙寧兒坐在楊沅另一條臂彎裡,一臉的新奇,害怕的感覺全然沒有了,她只覺得興奮。
李鳳娘紅着眼睛看看楊沅,楊沅卻正四下觀察情況,根本不曾看她。
他也不說問問人家嚇到了沒有,一點也不心細。李鳳娘又幽怨起來。
楊沅見二人的護衛急擁過來,喝道:“隨我來!”
楊沅一馬當先,掉頭就走。
李鳳娘和趙寧兒的護衛也都穿着常服,如果不是楊沅領着,根本穿不過御街這道混亂的戰場。
但是有他領着,哪怕有士兵殺紅了眼,誤判了他們的關係而揮刀殺來,楊沅縱聲一喝,也就喝止了他們。
趙寧兒和李鳳娘都輕盈的很,楊沅把她二人摟在臂彎裡毫不吃力。
趙寧兒此時只覺有趣,哪怕四下裡刀光劍影也不怕了。
李鳳娘畢竟比她大上幾歲,在鄂州普通人家,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她的屁股坐在楊沅臂彎裡被他託着,楊沅大步奔跑,起落之間李鳳孃的也身形隨之縱落,心中不免升起一抹異樣的滋味。
只是,不容她多有遐想,楊沅已經帶着她們穿過御街,停在宗陽宮宮牆之下。
楊沅彎腰把李鳳娘和趙寧兒放在地上,摸了摸她們的腦袋,柔聲道:“安全了,你們別怕。”
說罷,楊沅挺身道:“你們守在這裡!”
楊沅讓二女的護衛護住她們,轉身又往混亂的戰場跑去。
李鳳娘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似乎楊沅的大手還摩挲在上面。
李鳳孃的脣角微微一翹,便漾起一抹甜味的弧度。
他先摸的我的腦袋……
楊沅哪有想過那麼多。
他先救趙寧兒,也不是因爲她身份尊貴,而是一直以來趙寧兒瓷娃娃似的柔弱印象。
這麼高的高度摔下來,只要無人踩踏,一般也沒有大礙,尤其是少年人的身子還沒長開。
可是換作趙寧兒那就未必,當然得先救了。
至於先摸李鳳孃的腦袋,誰叫她比趙寧兒高呢。
趙諶身旁幾名老兵如同餓狼猛虎,饒是保護他的本是幾名“血浮屠”的高手,此刻也近不了他的身。
趙諶大感驚恐,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樣的一步?
這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中啊。
趙諶窺個機會,就想從幾名老兵們中間跑出去。
老苟叔眼急手快,飛起一腳就跺在他的胯骨軸子上。
趙諶悶哼一聲摔到地上,痛苦地呻吟道:“你……大膽,我……我的腿,好像斷了……”
他那聲音細若遊絲,幾個老兵根本沒聽見,一瞧他已動彈不得,連看顧都不用了,更是放開手腳,與敵交起手來。
第五浮屠見勢不妙,急急就想逃走。
在他本來的計劃裡,就算城頭的計劃失敗,他這邊亮出金國使節的身份,護送的又是大宋的皇太子,宋人也不能殺他。
因爲這個時候殺了他,實在是無法向天下人交代。
人家把皇太子送回來了,你把他給殺了,這是爲什麼?
可是,現在怕是還沒幾個人聽到他亮明身份,這一通混戰,那極少的幾個聽的人也不是死就是逃了。
城頭之上的情形他也看不清楚,那旗幟太密集了些。
不管如何,未能及時把趙諶護送進去,未能讓大宋滿朝文武和這觀賞閱兵的無數百姓知道這件事,他就失敗了。
眼下只有逃走,尚有一條生路。
逃……
一隊禁軍開過來,利用逃開的百姓空出來的御街對面的空地,迅速拉開了一道防線,大盾鏗然架起,長矛架於盾上。
逃不掉了。
再戰……
這些兩鬢斑白的老兵怎麼這般可怕?
尤其是這個使牛耳尖刀的,還有那個瘸子,加上那個瘦瘦小小的老頭兒,簡直如同三個殺神。
第五浮屠深吸一口氣,大叫起來:“我是大……”
“看刀!”
楊沅提着奪來的那口刀,健步如飛,當頭一刀劈下。
“鏗!”
雙刀相交,第五浮屠臂膀痠麻,連退三步。
“我是大金……”
“殺!”
楊沅根本不容他喊出來,又是一刀劈下。
第五浮屠一個踉蹌,又擋開一刀。
“他是大宋……”
“殺殺殺!”
楊沅一連三刀,劈得第五浮屠身形搖晃,連連後退。
楊沅發起性來,連聲大喝:“殺殺殺殺!”
他的汗毛都豎起來了,絕對不許第五浮屠喊出皇太子的身份。
方纔他喊第一遍時,根本就沒幾個人聽見,偶爾聽見的幾人亂烘烘的怕也沒聽清楚。
那寥寥數人對於自己沒聽清的話,也不敢亂傳。
但現在別看仍在交戰之中,但敵我之勢已明,旁邊又有禁軍官兵列陣,若容他叫破身份,那就真不好辦了。
雖說讓皇帝禪讓的可能近乎沒有,但難免讓大宋皇帝和其執政的法理性受到挑戰,出現極尷尬的局面。
楊沅不敢殺趙諶,哪怕他是爲了如今的大宋官家。
只要他敢擅作主張殺了趙諶這位皇太子,他就不會有好下場。
心胸再寬廣的皇帝,也不可能對他沒有忌憚。
但,能阻止金人的聲張,把主動權操之於朝廷手中,那就是他最大的功勞。
眼見楊沅如同瘋魔一般,急於迫殺這個年過半百的金人,宋老爹和計老伯、老苟叔不約而同地棄了當面之敵,殺向第五浮屠。
楊沅一刀緊似一刀,連連揮刀硬劈,逼得第五浮屠不得不擋,也無法再喊出聲。
“刷刷刷”一連數刀劈下,楊沅氣勢剛剛一緩,宋老爹三人便已衝到,三道人影兔起鶻落,倏然落下。
第五浮屠和楊沅一樣,也是舊力耗盡,新力未生,變招不及之際,被這三個最擅於捕捉戰機的老兵聯手一擊,三口刀分別一抹、一刺、一斫,俱中他的要害。
抹者抹其咽喉,刺者刺其心口,斫者斫其後腦。
第五浮屠兩眼一直,一頭栽倒在地。
楊沅提刀上前,踢翻第五浮屠的身子,確定他已氣絕,仍然補了一刀,沉聲道:“殺光,一個不留!”
此時,邵宏淵率領禁軍剛剛控制了整段御街,衝到楊沅面前。
聽到楊沅這話,邵宏淵心中一凜,沉聲領命,把手一揮,厲聲喝道:“斬盡殺絕,不留活口!”
坐地的大盾轟然提起,長槍從盾上移到了盾側,盾手的刀鋒架到了盾上。
“鏗鏗鏗鏗……”銅牆鐵壁,從長街四面緩緩擠壓過來。
金國奸細中知道詳情的核心幾人,在第五浮屠死後也就沒有了。
縱有,也得有那個腦子,明白可以利用此事。
楊沅衝過去一把提起趙諶,便向宗陽宮前衝去。
“鳳娘姐姐,你看子嶽將軍厲不厲害?”
小公主趙寧兒遠遠看着,崇拜的滿眼星星,她可一直看着長街這邊楊沅的動作呢。
李鳳娘想的卻是,他接我時,是讓我坐在他臂彎裡的,提着那人卻似拎着一條死狗,果然還是疼我……
城門樓裡,小駱急急爲官家檢查傷勢。
四名保龍殿太監,兩個陪在身邊,兩個守在門口。
只有晉王臉色鐵青地衝進來時他們沒有攔,其他人俱都不許進入。
此刻,就連兩位宰相,他們也不敢輕易信任了。
趙瑗沒有昏迷,他咳着血,對晉王囑咐道:“兄弟,你去主持大局,亂象須儘快制止。俘兵作亂,是朕下旨,盡數斬之!”
趙璩雖然見他咳血有些嚇人,但說話中氣尚足,不像有性命危險,這才放心。
他也知道,這個時候除了他無人能主持大局了,趙璩答應一聲,又看向小駱。
學武之人大多懂些醫術,小駱忙道:“官家斷了幾根肋骨,內腑也有傷,但無性命之憂。”
趙璩這才放心,起身道:“大哥放心,外邊交給我。”
趙璩快步出去,此時,幾名太醫親自奔着藥箱,跑的飛快,把他們的藥僮都甩在了後面。
外邊百官呆若木雞,他們想不呆也不成,四下裡都是按刀而立的皇城司親從官,誰也動不了。
趙璩出來一看,不禁大皺眉頭。
如此如臨大敵,倒也不必,會寒了忠臣的心。
趙璩馬上點了幾人的名字,包括首相沈該,次相魏良臣,樞密使楊存中等,都是不可能或者沒動機謀反的。
爲了避嫌,他那位老岳父禮部尚書曲陌他都沒有點名,老頭子頓時黑了臉,趙璩也只當沒看見。
被晉王點到名字的大臣,被請出來和他一起主持大局。
很快,百官便重新站到了城頭,密集的旗幟被散開,黃羅傘蓋移到了近前。
百姓們從宗陽宮對面的太平坊和中瓦子裡,把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在他們看來,就只是俘虜們騷亂遭到了重壓,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發生。
鎮壓如雷霆一般果決迅速,很快一具具屍體就被拖走,一桶桶淨水潑上了御街。
城門樓裡,御醫們趕到,重新爲皇帝診視傷情。
最終確定,肋骨斷了三根,脾臟破裂,但情況應該不是非常嚴重。
至於皮肉傷近乎沒有,那銀魚符磨的再鋒利也不及刀劍,而且魚符不大,雷應星握在手上,只是爲了增加這一拳的威力。
皇帝在這盛大典儀上裡三層外三層的穿的厚着呢,主要是雷應星的一記重拳產生的鈍擊傷。
這廝的拳頭着實有力,只消再挨他兩拳,或在心口位置捱上一拳,官家可就真的性命不保了。
他們當場給皇帝服了些效用相近的藥物,然後用胸布固定了骨折的部位,又開了對症的方子,叫人急送御藥房煎藥。
晉王帶人去城頭亮了亮相,做了一番戲,叫遠處百姓看到城頭無事,這才把他方纔點名的這些朝廷大員領進城門樓。
不要說他是官家的兄弟,就算他是官家的親兒子,他也不敢一直不讓大臣們見皇帝。
否則皇帝的病情一旦有個反覆甚至惡化,他可說不清楚。
此時皇帝已經固定了傷口,讓未曾受傷的半側身子朝下,側臥在榻上。
看到晉王領衆大臣進來,趙瑗便道:“衆卿勿慌,朕無礙。”
衆大臣一瞧這般模樣,心中一塊大石方纔落地。
趙璩領衆大臣來見皇帝,首先是讓他們對皇帝的傷情心裡有個數兒,免得胡思亂想。
然後就是對於弒君之事的處理和善後。
那個典禮郎和雷應星都沒有死,保龍殿的太監下手有着分寸呢。
二人此時也被擡下一邊,着太醫救治着。
在其同黨沒有查清之前,如何安置百官,兩位宰相也有了一番計較,一一稟明聖上,得到了皇帝的首肯。
接着趙瑗又問了問外邊的情形,沈該曉得官家非常重視今天的大禮,如果草草收場影響太過不好。
他忙把方纔與魏良臣和晉王商議的補救措施也一一稟上。
趙瑗安靜地聽着,點點頭道:“不錯,就這麼處理,今晚宗陽宮上下的燈火,還是要亮起來。”
趙璩道:“官家安心養傷,臣弟替官家主持觀燈。”
趙瑗搖頭:“城頭陳樂設宴,觀燈賞火。朕小坐片刻還是使得的,不能一面不露。”
他稍稍一頓,又道:“即刻傳旨,臨安開放賭禁三天,百姓縱情娛樂!”
大宋禁賭,只有正旦時才放開賭禁三天。
現在城頭髮生的事也不確定百姓們是否注意到,官家只有加碼加大慶祝的力度,以消除可能的影響了。
“另外,備金錢三鬥,城頭撒錢,與百姓同樂!”
紅包雨也得預備起來!
趙瑗絕不允許可以這關乎到讓他彪炳史冊的一場赫赫武功的盛大慶典虎頭蛇尾、不了了之。
其實宋朝皇帝撒錢的娛樂方式遠不及唐朝時多,史料明確記載過的也只有宋太宗了。
趙璩不放心地看向太醫,醫正猶豫了一下,這才道:“若小心些,扶陛下坐定,不要輕易舉動,也……使得。”
趙璩鬆了口氣,便握住趙瑗的手道:“官家放心,這個下元之夜,定會辦得如正旦一般紅火。”
趙瑗點了點頭,一名武官猶豫了一下,這才湊上前來:“官家,檢閱使楊沅求見。”
楊沅方纔就叫宗陽宮守軍報訊進來了。
只是趙璩正領着一衆近臣探視皇帝傷情,商量善後舉措,這個軍官可不敢上前,已經等了半天了。
趙瑗挑眉道:“叫他覲見。”
城下的騷亂,動靜那麼大,城上自然早就知道了。
可城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還不知道呢。
楊沅押着趙諶,一直候在宮門下。
趙諶想要大喊時,楊沅只往他後頸上抓一把,他就喉筋一抽,彷彿失聲,什麼都喊不出來了。
等了好久,宗陽宮裡終於傳出消息,命楊沅覲見。
楊沅提起趙諶,便走進了宗陽宮。
一進宗陽宮,楊沅便放鬆了對趙諶頸後喉筋的控制。
趙諶的身份,絕對不可以人人都知道。
但……趙諶的身份,也絕不可以只有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