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掙扎着,很鄭重的提出這個問題。
誰在西柳營救了她?
“當然是你家老爺了。”
“那你呢?我醒過來可是在你懷裡。”
“躬逢盛世,共襄盛舉。”
元順嘴裡嗚嚕嗚嚕的,並不打算細談這件事兒。
林昊竹也收起了笑容,安靜的:“說說你從沁香樓離開的事情。”
小風仔細的嚥下嘴裡的白蜜桃。
思索片刻,事情雖然剛剛過去,但是對於她來講,彷彿是遙遠的,幾乎記不起來的事情。
太過詭異,太過恐怖。
“從那個賣油條的說起。”元順好心提醒。
“買了油條和煎餅果子,夫人回沁香樓傳話,我躲在大樹後觀察。”
“那個時候,那個小販的出現,絕對不會沒有原因。”
“兩個羅羅人走過來。”
元順忍不住打斷問:“你爲什麼不叫呢?一叫,沁香樓的人都會衝出來幫你啊。”
“他們在很遠的地方,就舉一樣東西,我知道我不能叫。”小風悠悠的說,擡起臉,望着半空。
“什麼東西可以讓你閉嘴?”元順很疑惑。
林昊竹並不打算打斷元順的疑問或者插嘴,因爲元順的話都問在點子上。
“是黃色火藥。”
“你可以斷定不是一個核桃嗎?算了,不用回答我,你也有過的,你當然知道。”
元順吃完了半個桃子,認真的盯着一個完整的。
臉上浮出淡淡的笑意,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
林昊竹劈手接過來,白蜜桃託在手裡,仔細把玩。
元順又一次光天化日被搶了好吃的,心中有點惱怒,但是又不敢發作。
“然後呢。”林昊竹的聲音很純淨溫和。
“然後我就跟着他們。馬匹已經準備好,我們一路往前到了,西柳營這個鬼地方。其實這個名字,也是我事後才知道的。”
“剛下馬,他們就點中了我的穴道。是靈樞穴。”
元順輕輕的叫了一聲:“靈樞穴是人身上最重要的穴位,管着四肢百骸。”
元順湊近些,同情的說:“所以你武功全失,全身能夠勉強行動,幾乎說不了話。真是太可憐了,他們太壞了。”
林昊竹安靜聽着眼神,跳過一絲亮光,並沒有表示意外。
小風點點頭,說:“夫人,你說的太對了。點了靈樞穴,我確實是這樣,你怎麼知道的?”
“啊?”元順愣了一下說,聲音都低沉許多沮喪的說:“因爲我有一個親人,就是靈樞穴受傷。”
房間裡一下安靜。
小風趕緊岔開讓夫人傷心的話頭,繼續說:“那我說我的事情啊。”
“更可怕的是就在土爐子那裡。他們已經殺死了三個官差,剝了官差衣服,三人穿上。”
林昊竹罕見的插了一句:“官差帶的是今日當值的令牌,也就是說,羅羅人在西柳營一定有同黨。”
小風點點頭:“應該是這樣,不然的話,他們沒有時間——既綁架公差,又去捉我來。”
“屍體全部扔進土爐子,焚化。”
“很快,官府的衙役趕到西柳營,全面包圍,仔細搜索。來的兵是很多,我們先是藏身在土屋子裡,然後找機會溜出來。”
元順不由感嘆:“真夠狡猾的,算計的也真夠精明。”
“再之後的事情,老爺和夫人都知道了。”小風住嘴,把頭低下。
她不想讓老爺和夫人看到自己留下的兩行清淚。
事件之慘烈,超過她所有的經歷。
林昊竹大度的說:“剛纔你問誰救了你,其實是你自己救了你呀。”
小風仰起臉,古怪的看着老爺。一絲不敢相信,又有一絲得意。
“不,還是老爺救了我。”
林昊竹笑了,伸出大手探入小風烏黑光亮的頭髮,輕輕的撫摸。
元順吃不着桃,忍不住嘟囔:
“其實本來是三個人的事,弄的成你們兩個了。”
林昊竹專心致志的看着小風。
可是從小風的角度,明明看見老爺的臉上,又浮現那種久違的溫如春風的微笑。
元順看着林昊竹和小風柔情蜜意,自覺地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小孩子都知道,有什麼可誇耀的。”
她還是叫破了謎底。
原來小風躲在樹後,見到羅羅人來,就知道自己此去生死未卜。一路上被挾持逼迫。
小風心中裝着老爺,裝着那個年輕英俊的上司,她不想死。
她要找一切的機會給自己一線生機,給老爺救自己的機會。
站在西柳營田頭的第一眼,小風就看中了榆樹。
老話講的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只是這番心思,老爺能感受到嗎?
她遠遠的看到,林昊竹和夫人站在百十號人的西柳營居戶面前時,小風的心冰涼冰涼的。
按照計劃的,堅定的竭盡全力的,靠近榆樹,剩下的就交給老天爺吧。還好,老天爺沒有拋棄她。
林昊竹一言不發。
眼前的熱氣推遠了小風的面容,秀美的容長臉模糊了。
西柳營土屋前,分明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半空昏黃的太陽。
不知道是自己還是元順先發現了這個秘密?
不過後邊這一段,名義上的夫妻配合默契。通過爭吵,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所以才成功的擊殺羅羅人,解救小風。
哐當門又開了,林昊竹擡眼看。
難得元順硬着眉頭,低着腦袋,灰溜溜的回來。
林昊竹從來幾乎不主動與元順說話,這次也是。
他看了眼小風,小風馬上知趣的問:“夫人,誰讓你不高興了?說出來了,也替你出氣。”
“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永泰的客棧的夥計淨找我麻煩,沒有道理呀。”
“說出來,聽聽看。”
“你還記得那個夥計嗎?就是上次的毒死螞蟻的。”
小風稍微轉轉眼珠,點頭說:“記得,怎麼了?”
“當時我記住他,是因爲他明明是新來的夥計,不知道我不吃重複菜,可他還不承認,後來酒還是有毒的。”
元順笑了,因爲後面還發生了許多許多的事情。
“然後呢?”林昊竹似乎特別愛說這三個字。
“然後剛纔又碰見他。”
“他還向我請教非常詭異的問題,說什麼周亞夫雙槽溝。”
元順乖乖的站在林昊竹側後方,猶猶豫豫說:“我覺得好像他不是說給我聽,讓我把話帶給你。因爲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林昊竹站了起來,動作依然舒緩。
永泰客棧胖胖老闆熱情的聲音響起:“又是慄旬捕頭來了。我這就給您通稟去。”
小風趕緊從木桶裡站起來,元順自覺的遞過衣服。
小風慌了,沒忘了禮數,恭敬的說:“謝謝夫人,下次我不敢了。”
元順反應過來,因爲主僕有別,所以小風很計較。小夫人大度的揮揮手說:“沒有下次。”
林昊竹推門出去。
慄旬站在院門口,早已經沐浴更衣,又是那個衣着光鮮,神情威武,一身黑色官服的平安州捕頭。
慄旬捕頭,面色凝重,甚至可以說滿臉愁容。用手重重的摩挲着着劍柄。
林昊竹就像換了一個人,剛纔的溫和早已經丟到九霄雲外,他的憤怒肉眼可見。
一步一步,沉着的逼近慄旬,冷冷的說:“你好大的膽子。”
慄旬連忙躬身行禮說:“官命在身,不敢不爲。”
“那你有沒有聽過官大一級壓死人?”
“林大人,我現在奉縣太爺喬冠道之命,請您立即去縣衙。”
林昊竹擡眼一看,在院門外還站着一個衣着光鮮的人。
慄旬更多的是謙卑,那個人的臉上,一雙眼珠滴流轉,渾身冒泡,洋溢着幸災樂禍的輕狂。
“老爺。”身後傳來小風的聲音,她迅速收拾利索,還是青衣小帽的小廝打扮。
元順動作麻利,也換了男裝。
她必須跟着,因爲她須得照顧小風。
這是縣衙一處偏僻的所在。
房間不大,沒有門窗,兩盞油燈。
中間一張紫檀桌案,鋪着紅綢子,上面放着兩封印章。
一枚是天海印章。龍首馬身和長毛靈龜糾纏在一起。
另一方造型古樸。赫然陽文刻着丞相。
帝國最有權勢的兩枚印章竟然放在這裡。
縣太爺喬冠道一改平日的溫文爾雅,眉頭緊鎖頹然,坐在一旁。
官服整齊。
小風情知不好,悄悄的說:“夫人,如果有什麼狀況,你只管殺出來就是。”
“我?殺出來?我不會呀。”元順說的是老實話,小臉有些發白。
對於林昊竹和小風來說,刀頭舔血是家常便飯,但是夫人白填進去就太可惜了。
林昊竹面沉似水,默然無聲。
回想一路走來,認定這一趟就是龍潭虎穴。
師爺和慄旬一前一後,挾持着林家人,七拐八拐來到一位極爲隱秘的所在。
從偏院不知哪個房子往下走,原來是一個地道。
師爺親手舉着一盞燈籠,搖搖擺擺走在前面,不時陰陽怪氣的說:“跟緊點兒,林大人。”
慄旬已經抽出寶劍,握在手中,不知道是要保衛還是要殺人。
師爺得意的舉高燈籠說:“林大人,您看清楚,這個地方可奇妙的很啊。”
林昊竹默然無聲。
燈光找不到的地方,小風和元順的手不禁緊緊的握了一下。
這樣一個寬大的所在,竟然有4根柱子支撐。換句話來說,柱子倒塌,此處就會陷入無數的土石,將埋沒一切。
師爺笑的很開心,說:“我們平安州餘震連綿,真的震塌些地方,也是正常。是不是,林大人?”
“多嘴。”喬冠道的聲音,從黑暗隱約的光亮處傳過來。
走近紫檀桌案,喬冠道從旁邊站起來,雙手相拱行禮:“林大人,請看!”
看什麼?當然看的是天海印章和丞相相印。
喬冠道口氣溫和,但是透露着無盡殺氣:“官命在身,不得不爲。”
元順皺着眉頭,這話剛剛聽過,難道他們只會說這一句嗎?
林昊竹面沉似水,聲音裡透露着倔強挑釁。?“好一個官命在身,就可以把西柳營從平安州抹去?”
“您這話也對也不對,平安州根本就沒有一個地方叫做西柳營。”
“喬大人,您這話我就聽不懂了。”
“我會解釋西柳營的事,但是請林大人給我一個準信兒。”
“我們現在還會精誠合作,不會反目成仇,對嗎?”
“你殺光百十號人,治理有方啊。”
“我真的是治理有方,殺光百十號人。”
喬冠道看向黑暗深處,問慄旬捕頭:“你可以確認西柳營成爲一片白地,百十號人無一倖免嗎?”
“老爺放心,做的滴水不漏。”
黑暗,死寂。
元順緊緊的拉着小風的手,害怕的想往外逃。
殺人,竟然毫不知羞恥地承認,而且看樣子要逼迫林家三個人也承認。
事已至此,林昊竹安然的問:“你爲什麼不等我離開平安州再動手?動手爲什麼現在還要讓我知道?”
“讓你知道,是因爲你已經知道了。”
元順眨巴眨巴眼睛,輕輕的揪揪小風。
小風在黑暗當中摳了一下她的手心,表示同意。
她們一直在被喬冠道監視。
她們確實知道西柳營已經變成一片白地,燒光殺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