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範皊她們三人進教室時已經是第四節,這節是語文課,語文老師是本省師範剛畢業的大學生,個子不算很高,眉間有一顆紅痣,帶着一副嫩金邊眼鏡,他說話隨和,卻有一個嚴肅的名字:嚴學。他經常是以一副朋友的口吻講課,或許是剛畢業的年輕人都有一股創新的幹勁,他想營造的是一個和諧輕鬆的課堂氛圍,但卻並不受班上多少學生的待見,尤其是班上幾個調皮點的男生,課堂上經常和他唱反調,嘲笑他寫得一手如一年級的小學生般蹩腳的板書,學生的話雖然說的有些刻薄,卻是事實,這也是他爲之頭痛的一件事實。爲此他沒少在背後苦苦練字。

上了嚴學的課之後,範皊纔開始明白印象中從小學一年級到五年級的老師爲什麼在學生心中總帶有一種威嚴。因爲很多同學確實是欠管教的。

範皊和褚晴麗她們剛坐回到位置上。還沒弄清楚講到哪一課這時班上後面有一個調皮的男生大聲喊道:“老師,你有沒有女朋友?”

班上的同學鬨笑作一團,嚴學聽了張了張嘴巴,一時不知道怎麼接這茬,或許嚴學真的是想以一種朋友的身份將學生帶入到對學習的熱情上去。所以他並未因學生打斷課堂秩序而生氣,只是笑問道:“你爲什麼對我有沒有女朋友這麼好奇?”

“因爲我沒有上過大學,對大學生活很是好奇。聽說談戀愛是大學的必修課?”

嚴學笑了笑說道:“我現在是沒有女朋友的,大四那年是談過一個,沒能在一起。”他還沒說完,那個同學就插話道:“怎麼分手了?是因爲畢業分手季嗎?”

“肯定是他女朋友把他給甩了。”另一個同學插嘴。

全班又是一陣大笑。嚴學也尷尬地笑笑,隨即又說道:“看來你們還知道的蠻多的,連畢業分手季都知道,我不知道畢業季等於分手季是從什麼時候流行起來的,或許每個在談戀愛的大學生都聽過這句話,雖說一直流傳着什麼沒談過戀愛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上過大學,談戀愛是大學的必修課之類的話,其實真的是被外界曲解了大學生活。”

他扶了扶眼鏡接着道:“很多人說大學生活是熱情奔放的,這算是其中的一種寫實,但如果你真正進了國家一流大學你會知道什麼是奮發圖強,什麼是德才兼備,自律自強,什麼是共同進步,什麼又是學無止境。你會更深刻地體會到這些正能量的詞語,它不僅僅只是一個書面詞語。”見同學似乎聽得津津有味,他頓了頓,繼續道:“在我看來,大學期間的戀情就像是一個人即將步入社會的一個成人禮,而畢業季更像是對兩個人感情的一種考驗,真正有感情的雙方兩人都會提前爲他們的愛情作好長遠的規劃和安排,他們會一起上課,一起考證,一起去圖書館,努力提高自己,共同成長,共同進步,而不是在戀愛時光裡盡情享受它的美好,把學業拋之腦後,等到畢業的時候,因考研或找工作面臨的各種問題,或者找不到好的工作,不得已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鄉,然後哭哭啼啼地用“畢業季就是分手季”來麻醉自己,最終弄得感情起始於校園最終又迷失於校園。”

臺下的學生都是剛由小升初的半大孩子,對於喜歡一個人都還是一件比較懵懂的事情,沒想到老師當場給她們講了一堂關於大學戀情的課業,個個都側耳聆聽。老師說完,又有人問道:

“老師,那你的愛情又是因什麼夭折的呢?”這問題相當於拿嚴學的手扣他自己的耳光。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這幾年流行的一部網絡小說叫《第一次親密接觸》,我的答案都在那本書裡面。”說這話時,範皊擡頭看了看嚴學,明顯感覺到了嚴學的聲音有絲無奈與難過。

大家面面相噓,都相互搖頭表示沒聽說過這樣一本書,自然也沒人知道嚴學丟給學生的答案是什麼。

嚴學認爲跟一班剛入中學大門的半大孩子扯到戀愛方面有點遠,於是又將那根線索扯了回來,儼然又是一副爲人師表尊尊教導的模樣:“當然你們還小,還只是一隻在巢穴裡待飛的雄鷹,羽翼還不夠豐滿,翅膀還不夠堅硬,還不足以爲自己爲他人撐起一片天空的力量,老師希望你們努力學習,不斷提升自己,將一切美好的情感先存放在心間,等果子成熟之後,你會發現成熟的果實和酸澀的果實是有天壤之別的。”

“老師,我愛吃酸果子。”底下那幾個學生又開始搗亂。

“老師,他是早熟品種。所以是酸的。”另一人道。

教室裡又是一陣鬨笑,範皊伏身靠在課桌上,剛纔勉強打起精神聽了一會,此時睏意襲來,在吵鬧的笑聲中慢慢睡去。

初中的課程和小學的課程有些不一樣,試卷上的總分數也比較小學的多出二十分,範皊覺得這就不僅意味着她們的課程多了好幾門,而且難度也增大了。老師講課的進度有些快,或許是一個班的人數較多,老師只能顧上大部分學生的學習進度,範皊恰巧又是那少部分的學習進度較慢的學生之一,新的一學期很快她們就迎來了第一場單元測試。前三門主課之中最先考的是語文和數學,其次纔是英語。語文和數學的難度也算是偏大了點,但好在她小學四五年級那幾年成績還算突出,也算是有了基礎纔不至少考的太差。

可是英語,當大家都對這門新課程產生濃厚的興趣與愛好的時候,對於範皊來說卻是前所未有的吃力。別人花個一兩分鐘就能輕易記住的單詞到了她眼中那些字母卻會變作螞蟻爬走。其他同學很快就能記住的語句,而到了她耳朵裡沒兩分鐘就從另一隻耳朵裡出來,有時候她卻不得不在那些句子的下面用漢字代替它的讀音,老師偶然一次經過她旁邊時看見了,然後當着全班的面笑說這種記憶的方法不可取,範皊當時脹得滿臉通紅羞愧的無地自容。她知道老師是無惡意的,一切都是她敏感而多餘的自尊引起的。她不怪老師,卻恨起了自己的無能。

英語第一單元的測試老師是提前幾天給了她們作準備的,到考試那天,聽力測試她還是無法聽懂,選擇題她只能照蒙。成績出來的那一天英語老師臉上是滿面春風般的笑容進的教室。他說全年級十個班,就他教的一班和二班考的最好。試卷發下來的時候範皊難受極了,120分的試卷,班上平均分達到了九十多,她那張試卷上63兩個鮮紅的阿拉伯數字差點把她的眼淚給戳了下來。

“你考了多少分?”耳邊傳來同桌卜俐的聲音。範皊心慌地用手擋住了分數:“不怎麼好。”她低聲道。

聽出了她慌亂的語氣,卜俐很識趣地閉上嘴巴沒有再問,而是咬着筆認真地看自己試卷上的錯題。

中午回家吃過午飯後範皊本想趁午休這一個多小時在教室裡看會英語書,凳子還沒坐熱褚晴麗和卜俐就神神秘秘地告訴範皊說她們找到了一個好去處,牽起她就往校外走去。範皊被一推一拉地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座石橋旁邊,石橋旁邊是一條用水泥修築的水渠,比周圍的馬路和田地要高出很多,如一條青色巨龍伸向遠處,她們站在水渠上面,遠處是一片碧油油的稻田,和灰白相間的農家瓦房,微風吹過,稻浪便一浪又一浪地涌過。石橋下面溪水潺潺,很是一派歡快景象。

“你們說的好去處就是這裡?”水渠下面的那棟紅磚樓房就是範皊的姨奶奶家。小時候她跟着奶奶來這邊做客的時候也上來過水渠這裡玩耍,當時這條水渠可不像現在這樣乾涸的都曬出很多裂縫。那時候這條渠蓄滿了水,田地裡是一派農忙景象。近些年種水稻的農民少了很多,所以這條水渠便一直沒有用到,面對現在已經乾涸的到處是裂紋的水渠並她並不感到驚訝。

褚晴麗又是神秘一笑:“跟着我來。”她悄悄帶着她們來到水渠下方,上面是水渠,下面是拱橋,小溪從拱橋下面橫穿流過。褚晴麗帶着她們來到橋洞下面,現在是夏末秋初之際,溪水很淺,只露出兩邊半米來寬的地基,剛好夠一人通行。三人來到橋洞中間的地基坐下。

“這地方怎麼樣,很幽靜吧?”褚晴麗道。

“確實是躲避學校紛擾的一個好去處。”範皊幽幽道,憋在心中的那股難受勁似也被這幽靜的環境勾了出來:“都說笨鳥先飛,可是我連飛的資格都沒有,我還沒來得及起飛,便已經摺翼了。”

褚晴麗皺眉,這時才發現她一直都悶悶不樂:“是因爲這次測試嗎?這只是我們上中學的第一場單元測試,你怎麼就能如此下斷定?”

“是呀,才第一次考試你怎麼可以氣餒。”卜俐連忙附合。

範皊心中依舊充滿了難過:“你不知道,暑假的時候我再三懇求我媽媽讓我和你們一起去報英語培訓班,可是她不肯,後來我發誓一定要證明即使我沒有去報補習班,英語我也一定要比別人考的更好來,可是我發現即使我再如何努力用功,英語這門功課對於我來說都是非常的吃力,這次的英語測試我也只考了六十多分,120分的試卷了,班上平均分就九十多分,連英語老師都說這次的測試非常簡單。可想而知我是有多麼的沒用。”

褚晴麗想到暑假範皊信件中的內容無不是透露出希望能夠和她一起在補習班上課的情形。開學後範皊在上英語課上所表現出格外的認真模樣,以及課後偷偷向她虛心請教問題和一些語法,她知道她確實是比別人付出更多,一時間三個都沉默不語。

過了會兒褚晴麗道:“範皊,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成語:外中內秀或者大智若愚。不管是你自己還是別人覺得你怎麼樣,可是我從來都不認爲你哪方面有愚鈍,相反,你意志堅忍,內心良善,聰敏而富有韌勁,這些都是我身上所缺乏的,而往往這些也都是成大事者身上所具備的。”

範皊自嘲地笑了笑:“意志堅忍無非是頑固不靈,內心良善是軟弱無能,聰敏韌勁就是刁鑽古怪。”

卜俐聞言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這一笑打破原本有些沉悶的氣氛,她指着範皊對褚晴麗笑道::“你瞧瞧她這番伶牙俐齒的辨解,她還敢說自己愚鈍?”

褚晴麗也笑了起來連忙附合道:“就是啊,你還敢說自己愚鈍?”

範皊只是勉強笑了一下,卜俐見她情緒依舊低落,故意轉移話題道:“你們還記得上次語文老師提到的那本網絡小說《第一次親密接觸》嗎?我後來回家問了一下我上大學的堂哥,他說講的是一個叫輕舞飛揚的女大學生和男大學生痞子菜的悽美愛情故事。”

“怎麼個悽美法?是像梁山伯與祝英臺一樣嗎?”褚晴麗好奇問道。

“好像差不多也是這樣的,他說痞子蔡和輕舞飛揚是在上大學的時候在網絡上相識相知相愛的,後來的結局是輕舞飛揚得病死了。”

“怎麼會得病死了?她得的什麼病?”褚晴麗又問道。

“不知道”卜俐說:“好像得的是絕症。”

範皊並沒有爲這個愛情故事觸動,只是很不適宜地說出了心中的疑惑:“怎麼會有人叫痞子蔡和輕舞飛揚這麼怪的名字?”

卜俐笑道:“這你就孤陋寡聞了吧,那是他們的網名,並不是真正的名字,只是她們自己給自己取的網絡名字。”

“那我也要給自己取個網名,就叫。。。。。。”她看了看腳底下流動的溪水,想到自己名字中的那個皊字代表白色的意思隨口便道:“就叫白月光吧。”

褚晴麗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叫白月光那我就叫硃砂痣。”

“那我呢?我叫什麼?”卜俐一臉懵逼。

褚晴麗眨眼道:“米飯粒或蚊子血,任你選擇。”

範皊撲哧一聲終於笑了出來,這一笑倒是一掃心間沉悶已久的陰霾。卜俐雖不懂她們打的什麼啞謎,倒也被逗樂了:“就衝你這下笑的跟朵花似的,就算讓我變成蚊子血和米飯粒也值了。”她呵呵笑道。

笑着笑着褚晴麗卻又疑惑地蹙起了眉頭,她眉毛很淡,皮膚又白晳,所以皺眉時兩撇眉毛像是兩團雲霧,她望着腳下流動的那灣清水,似在思考着什麼。卜俐和範皊面面相唏。卜俐向範皊作了一個禁聲的動作,她輕輕擡起她的左手,細嫩白晳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用紅繩編織的手串,上面串了一圈的鈴鐺,每次和她走在一起的時候都聽得見那清脆的銀鈴聲,非常悅耳。她將那隻戴着銀鈴的手串用力地在褚晴麗耳邊搖響:

“回魂啦,回魂啦!”

褚晴麗一下子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來開過光的招魂鈴效果相當不錯。”範皊對着卜俐道,又看向褚晴麗:“剛纔被什麼勾了魂去?”

褚晴麗捋了捊額前的流海面露疑惑道:“你們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卜俐敏銳地捕捉到一絲信息:“你是不是喜歡誰了?”

範皊微微詫異地看着褚晴麗,褚晴麗滿臉通紅羞澀道:“沒有,就是好奇,想問問你們。”

卜俐微微思索一下:“我覺得喜歡一個人就是想每天能夠看見他和他說話吧?你說是吧”

褚晴麗想了一下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書上說喜歡一個人應該就是看見他時自己心裡是開心快樂的,看不見他時心裡會有一種淡淡的思念吧,你說呢範皊?”

“呃?”範皊正發愣地思索着卜俐說的話,只是她是有些不明白的,如果如卜俐所說的喜歡一個人是會想要每天能夠看見他並和他說話,那麼爲什麼自己卻剛好相反?她的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一張小小的帶着溫和笑意的臉盤,那張面容在別處是看不見的,只保存在了她的記憶深處,她從來不敢也從未將那個人的名字呼之於口,她害怕在現實中看見那個人,更不敢出現在他的面前和他說話,可偶然的相遇既是忐忑又是開心,更是帶着一種淡淡的難過。仿若他是九天之上的神明,帶着與生俱來的光明,而她只是地溝裡陰暗的老鼠,生來便是不能夠暴露於陽光之下。她有些難受道:“喜歡應該是風拂過臉頰時情人眼中默默掉落的那滴淚珠;是夜空中綻放的那朵最絢麗的煙花。喜歡是自卑的吧,是自憐,是自傷,是難受,是求不得,是已失去……”

褚晴麗和卜俐睜着大大眼睛吃驚地看着臉色變幻不定的範皊,範皊見了,兩手一攤,又嘻皮笑臉道:“書上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