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置辦酒席,確實花了不少時間,整治妥當已經是午後了,合伯又讓人放了一掛大鞭炮。
這一次,新會縣城有頭有臉的人,全都來了!
縣城裡十幾家武館和鏢局的領頭人,都帶着賀禮,穿着新衣,歡歡喜喜地來道賀,言笑晏晏,彷彿從沒想過不來參加一般。
他們興致勃勃地談論着路上看到的怪事,一羣洋人四處在搜捕野獸,簡直就是全城轟動。
而後,他們第一時間聽到了那個假獅子嚇退真獅子的故事!
即便不是爲了來給陳沐賀喜,他們也該來給蔡老班主道賀,因爲他們知道,這樣的壯舉,足以將蔡老班主推上一代宗師的巔峰地位!
許多歷史上的名人,在民間都有着頗具戲劇性的傳奇故事,甚至是神話故事。
但這種傳奇故事,往往是一代又一代的書寫着,越來越誇張的筆法所造成的。
而蔡老班主的這個事蹟,卻擁有着大量的目擊者,就活生生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上演!
即便沒有來參加宴席的,仍舊能夠通過此時仍然在追捕野獸的洋人們,感受到當時是有多麼的震撼!
所有人似乎都希望能在這件事裡留下自己的名字,甚至於連普通民衆,都加入到了圍觀的行列當中來。
他們不斷傳播着這個故事,使得這個故事在短短半天的時間內,就生髮出多個版本,一個比一個要誇張。
而不少人選擇耳聽不如眼見,於是他們準備了賀禮,來到了陳家。
不少人都聽說了,如今的陳家,乃是陳家的遠房侄兒買下來重建的,但其中有不少老人,是認得陳沐的。
他們終於才知道,陳家並沒有絕後,那個被官府宣佈死亡的陳二少,其實還活着!
但官府已經定論,也不會有誰敢輕易去推翻這個結論,到了他們這個年紀和層次,不該說的話,那是半個字都不會說出口的。
他們絕大部分人是奔着蔡老班主來的,但來到這裡才發現,原來陳沐就是陳家二少,態度自然也就發生了轉變。
有人覺得自家的賀禮太過敷衍,太過寒磣,又讓隨從回家去追加,也有人當即補了銀票等等。
林晟是個老江湖,與合伯一併迎接客人,周到有禮,不失半點風度,加上宋家的僕人,照顧得提提貼貼,沒有半點的怠慢。
尋常賓客,自是坐在了外面,主廳裡頭的幾桌,幾乎將整個新會城的上層人士,全都聚集了起來。
他們都已經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而陳沐只是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看起來似乎有些喧賓奪主。
但蔡老班主和宋家大小姐,一左一右地坐在陳沐身旁,桌上又有普魯士敦這樣的洋人,氣場總算是不弱了。
普魯士敦在嶺南地區傳教數十年,無論是高居廟堂的達官貴人,還是市井民間的販夫走卒,亦或是刀頭舔血的江湖草莽,都是聽說過這洋人的名號的。
今日他竟然脫下了傳教士的服裝,穿上了中式的長袍馬褂,就足以表明他的態度了。
陳沐雖然年紀小,但無論中外,都得到了足夠的支持,這樣的分量,已經足夠獲得他們的尊敬,足以與他們平起平坐了。
酒宴過半,衆人都過來給蔡老班主敬酒,蔡老班主也放開了禁忌,喝得老臉通紅,氛圍也是融融恰恰。
不過陳沐也清楚,這些人都是奔着蔡老班主來的,對自己雖說不會再輕視,但到底還是有些弱了。
陳沐也早料到這樣的局面,早先想請林福成過來坐鎮,也曾考慮過這一點,他畢竟是主人家,若是客人太強勢,便會喧賓奪主,但若沒有這樣的大人物來,又撐不起這個場面。
當然了,場面說到底還是次要的,陳沐要的是號召力。
關於這一點,陳沐早先也已經私下裡與蔡老班主詳談過,並得到了蔡老班主的支持。
尤其是陳沐將自己的真實身份透露出來之後,蔡老班主更是感慨萬千。
眼看着酒過三巡,陳沐便站了起來,朝衆人環禮一圈,而後說道。
“侄兒才疏德薄,能勞動諸位叔伯前輩來捧場,實在是三生有幸,藉此機會,侄兒也有一件事,想與諸位叔伯商議一番。”
雖說陳沐看着稚嫩,但說話口條卻不錯,沒有張揚跋扈,但也沒有底氣不足,不卑不亢,也算是一表人才。
有人看在蔡老班主的面上,當即安靜了下來,但也有些託大的,並不以爲然,仍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甚至發出爽朗的笑聲。
陳沐掃了一眼,並沒有阻攔,只是開口道。
“想必諸位也該知道,前段時間,有留洋學生到洋人租界去遊街請願,引發了衝突,好些個學生都被扣押,直至今日仍舊沒有得到釋放。”
陳沐此言一出,又有一小部分人安靜了下來。
“也不瞞各位,這些留洋學生,與我義兄林聞,有着莫大幹系,我與宋小姐曾經前往領事館交涉,希望對方能夠釋放這些學生,但領事館方面卻提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萬國技擊賽。”
“若是咱們打贏了洋人的隊伍,他們便答應釋放這些學生,諸位想必該清楚,這可不僅僅是幾個學生的問題,而是對我整個嶺南武林的挑戰!”
陳沐眸光清澈而堅毅,擲地有聲,場中之人,終於全都安靜了下來。
他們都是新會地界的民間首腦,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但目前尚未有人牽頭來做這個事。
所謂武林人,說白了就是黑道,那是見不得光的,洋人挑釁固然可惡,但若他們拋頭露面去迎戰,也就相當於暴露了自己。
若這是洋人的圈套,官府追究起來,他們一個兩個屁股都不乾淨,還不得讓官府一網打盡?
武林有武林的生存法門,也有不同的路子,無論是哪條路子,都絕不會是拋頭露面這一條。
因爲有了這樣的認知基礎,所以他們對陳沐接下來的提議,也是感到非常可笑了。
也只有陳沐這樣的愣頭青,以爲武林江湖便如書中所說那般,充滿了蕩氣迴腸的熱血俠義,纔會發出這樣的倡議吧?
“與洋人打擂?你是大戲看多了吧?”
“哈哈哈!”
“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可以理解,不過大家還是要過日子的,打擂什麼的,還是算了。”
“可不是,洋人挑釁又如何?讓他們贏了又如何?能少一塊肉?”
“可不是嘛,若不是那幾個留洋學生多事,洋人又豈會抓他們?這是老虎嘴上拔鬚,能怪得了誰?憑什麼讓咱們冒着生命危險去打擂,就爲了救他們幾個只知道讀書的蠢材?”
場中的長輩們你一言我一語,根本就沒給陳沐留任何情面,在他們看來,這樁事根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
說實話,見得這樣的場面,陳沐有些愕然,也很是失望。
在他想象之中,這些武林人士難道不該義憤填膺,難道不該爭相恐後要上去打擂,甚至爲了上場名額而大打出手嗎?
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般,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要應戰,甚至還冷嘲熱諷,說着風涼話?
這個江湖,不是陳沐想象中的江湖,這個武林,也絕不是陳沐想象之中的武林,這些人,更不是什麼俠客。
陳沐本來準備了很多說辭,相信自己一定能夠說服他們,可如今,陳沐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雖說蔡老班主非常賞識他的勇氣,但也曾經告誡過他,這件事並不容易,只是他沒想到,這些人根本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竟是一邊倒地保持反對意見。
陳沐有些心灰意冷,也只能搖頭苦笑:“既然各位叔叔伯伯都沒這個意思,那就算我多嘴了,此事往後再不提,大家喝酒……”
陳沐坐了下來,一杯悶酒喝下去,是苦的。
蔡老班主見得陳沐垂頭喪氣,本想勸慰兩句,但終究是沒有開口,而是站了起來,朝衆人道。
“諸位,咱們酒也喝夠了,飯菜也吃飽了,總要有點玩意兒來助興不是?”
蔡老班主德高望重,今日又完成了壯舉,而且沒有絲毫架子,對敬酒的也是一一回應,今日他儼然就是主角兒,又有誰不買這個面子?
“老班主有什麼提議?”當即便有人附和起來。
蔡老班主呵呵一笑道:“諸位有不少是修煉拳腳功夫的,老蔡我只是個舞獅的,也看不出個什麼門道來,只能看看熱鬧,不過嘛,陳世侄卻是個高手,不知道你們這幫老東西,有誰敢挑戰一下?”
蔡老班主帶着玩笑的語氣來提議,半真半假,卻是將衆人的火氣給挑了起來!
他們都是好事之人,爭強鬥狠,誰也不服誰,各家各派都有着獨門絕技,一個個吹噓起來,簡直是不要臉面,也喜歡相互踢館,以提高知名度。
此時聞言,他們也是一個個雙眸放光,就如同一頭頭老狼,見着了小肥羊一般,盯着陳沐。
陳沐只覺得背後發涼,也沒想到蔡老班主竟然給他拉這麼大的仇恨,雖說自己對這些人極其失望,但也沒打算將他們當成敵人啊!
“老班主這又是什麼意思!”陳沐也是着急,朝蔡老班主低聲抱怨起來。
蔡老班主卻調皮一笑道:“他們惹你氣惱,你就該找他們出出氣,這次聽我的,來一個打一個,也不需要給誰留面子!”
陳沐到底是不明白:“這又是爲何?”
蔡老班主神秘一笑道:“打完你就知道了,記住,不要保留實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