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選舉的事情其實很早就定好了,徐毛子作爲大隊書記按照規定是有權提名的。
靈水嶺裡頭有兩個人最有資格當村長,一個是管技術生產的徐大順,他幫嶺裡頭引進了新品種的油菜種子,讓靈水嶺裡的油菜籽產量大增;另一個則就是管計劃生育的徐光華,原本計劃這事兒攤到誰頭上,都不願意接。
計劃生育是個啥事兒啊?那可是個得罪人的差事。人家要是頭一胎生的是個女娃子,那肯定會接着再生,一直生到男娃子爲止。
八十年代初,計劃生育工作在全部也纔剛剛展開,靈水嶺裡頭自然也抓得不是特緊,村村戶戶照樣一個接着一個生。
早先接管計劃生育工作的人是徐得勝,這個人倒是個實心眼,碰着誰屋裡超生了,就上門找人,拖着人家女人去結紮,這生着兒子的人,你讓你結紮,他倒也沒有多大意見,讓着去就去了;就有這樣的人,要是沒生着兒子,你把他女人給拖去結紮了,這不是要斷他就屋裡的香火麼?自然是說啥也不同意。
徐得勝倒還真是個遵守原則的人,說啥也不同意人家不去結紮,成天裡往人家屋裡頭跑,他說話眼睛瞪鼻子直的,這讓人家就沒好脾氣,雖說都是嶺裡頭的人,大家起先對他倒也是客客氣氣的,倒後來的時候惱了,直接就把他給轟了出去。
有一回,徐得勝大晚上在屋裡頭睡着的時候,不曉得是哪個人竟然把窩了好些日子的大糞直接往他屋裡頭潑,攪得徐得勝好些日子都不敢再回屋裡頭住。
這個潑糞的人後來也沒有找到,至於是真沒有找到,還是大夥不願意找,這個事兒也就這麼消停了。但是聽人說,這個事應該是徐四毛乾的,因爲那陣子徐四毛剛剛生了一個閨女,他女人肚子裡還揣着一個,徐得勝跑到他屋裡頭說了幾次,說是得響應國家政策,優生優育只能生一胎。
徐四毛硬是沒有搭理他,眼睛一瞪說:“國家要管的事兒多着呢,沒空管咱靈水嶺!”
徐得勝就說,徐四毛思想覺悟太低,說改革的春風都吹綠了咱靈水嶺了,你還說這樣沒覺悟的話。
徐四毛氣不打一處來說,我倒是覺得的眼睛綠了!好哇,你個徐得勝啊,你這存心就是想讓我絕種啊!
徐得勝說,生女娃子不也一個樣,你要是老了,她不是照樣養着你麼?
徐四毛媳婦摸着肚子躲在屋裡頭聽着這兩個男人的話,沒敢出屋。
徐四毛說,徐得勝你要是願意斷子絕孫,我關不着,你要是讓我斷子絕孫,我可就跟你拼命!
徐得勝終究是沒有說服徐四毛,那個下午兩個人不歡而散。不過嶺裡頭的人說,徐四毛一直說,要是徐得勝把他媳婦拖去結紮了,他就把徐得勝給閹了!
這話不曉得是不是徐四毛的氣話,但是看他當時的神情這話倒不像是假的。也正好就在當天晚上,徐得勝的屋裡就被人潑糞了。
碰着這樣的事兒,隊裡沒有人敢去過問,倒是徐得勝自個兒去問徐四毛了。
徐得勝那股子興師問罪的勁兒就讓徐四毛氣哄哄地喊了一下午。
徐得勝啊,你誠心要讓我斷根,那就算了,你淨幹缺德的事兒,人家來找你還人情了,你倒還把這屎盆子往我頭上扣啊!我看你就是缺德缺盡了!徐四毛這樣罵徐得勝。
徐四毛,你自個兒乾的事,你……你還不承認啊!我咋缺德了?你才缺德呢!徐得勝氣得直哆嗦。
徐得勝和徐四毛吵架沒有一個人接腔的,但是看當時的情形,徐得勝在氣場上就要輸徐四毛。
一輩子就要生個崽,在靈水嶺裡頭纔有面子,這只是徐四毛這樣想,全嶺裡頭的人都應該是這麼想的,當然除了徐得勝,他生了一個閨女,就把讓他那媳婦抹着眼淚去給紮了。
徐得勝終究是沒有問出個名堂來,那天他的背影顯得好單薄。
背地裡,有人問徐四毛,這潑糞的事兒是不是他乾的?
徐四毛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我咋會幹這樣缺德的事兒哩?
問的人倒還說,潑就潑了唄,誰叫他那麼缺德?
徐得勝因爲“缺德”,當年選舉的時候,就給下掉了。只是這以後,就再也沒有哪個人再敢接這個差事,以至於計劃生育主任這個位置缺空了好幾年。
可是上頭說,得響應國家號召,嶺裡頭的計劃生育工作得有個專門的人抓。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的時候,誰也不願意上那個位子。
直到徐光華在隊幹部的“崇拜”的目光和嶺裡頭“超生戶”的敵意的眼神裡上了臺,大夥兒纔算是鬆了口氣……
徐光華坐上這個位子,竟然穩穩地坐了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