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毛子媳婦終究是沒有逃上岸,一個夜裡一口氣沒上來,便閉了眼。
徐毛子媳婦嚥氣的時候,眼角是掛着淚的,就在頭天夜裡,她還在惦記着福生的事兒,她說她這輩子看來是等不着福生生崽這天了。
春妮一直在她牀前低着頭,紅着眼圈,就像是個發錯的娃子似的。徐毛子媳婦見着春妮,氣也喘得特別地急,徐毛子曉得他媳婦見着春妮了就有些上火,忙叫福生把拉到了一旁,他媳婦的這口氣才稍稍順了些。
嚥氣的當天早上,徐毛子媳婦說是想吃肉了。聽着這消息,福生趕緊就跑去鎮上買了些肉回來,翠娥趕忙就給做了,就往徐毛子屋裡端上了一大碗。
徐毛子媳婦說,這肉真香啊,可是不曉得今後還能不能吃上肉。說完她竟傷心地苦了起來,淚水止也止不住,後來哭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纔沒再哭。
整個一天,翠娥都一直抱着狗蛋坐在了她的牀前,徐毛子說讓你娘多瞅上狗蛋幾眼,便紅着眼圈出了門。
徐毛子媳婦一隻手拉着狗蛋的手,嘴裡哭着說:“崽呀,我的乖孫子喲,嗚……嗚……我不曉得這以後還能見着你啵,嗚……嗚……我的乖孫子喲,你快些時候長大了,給咱們老徐家光宗耀祖哩。”
狗蛋看着自個奶奶這樣哭着,臉上是一臉地疑慮,許是在想平時見着自個都笑嘻嘻的奶奶這個咋就哭得稀里嘩啦了。
他拍着小手,望望徐毛子媳婦,又回頭看看翠娥,突然就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翠娥,把狗蛋抱到一邊去,讓你娘休息會!”徐毛子連忙囑咐道。
“哎!”翠娥連忙應聲,抱着狗蛋就出去了。
“我要死了,連狗蛋都嫌我晦氣哩!”徐毛子媳婦又有些失控了,嚎啕哭了起來,一口氣沒跟上,喉嚨裡又劇烈地抽動了起來。
這下可把徐毛子嚇壞了,他臉色都變了。
福生連忙上前,給她撫起了胸口來。撫了好些時候,她一口氣才順了起來。
翠娥抱着狗蛋在外頭,吸起鼻子來。她發現自個竟然是這麼傷心着,平日裡婆婆對她再怎麼不好,她都沒那麼在意了。她感覺她不僅僅是在哭婆婆,更是在哭女人。
婆婆如今都是躺在棺材蓋上的人了,她竟然還惦記着孫子。可是這個事兒其實不僅僅是她婆婆一個人惦記着,靈水嶺裡頭的人都會惦記,翠娥覺得做女人真是好難!她不由地把狗蛋給抱緊了來,狗蛋瞅着她掛着淚的臉,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徐毛子媳婦說,等她死了,一定要讓狗蛋給她端着靈牌走在棺材前頭,這樣她死也死得風光些。
徐毛子說,你死不了,好好養着病,別說那些晦氣話。
他媳婦說,我的病我曉得,狗蛋哩,狗蛋哩,我要看看我的狗蛋。她的眼神裡有了些慌亂。
福生連忙把翠娥又給喊了進來。
瞅着狗蛋,徐毛子媳婦眼神裡又開始柔和了起來,呼吸也變得沒有那麼急促了。
翠娥心裡頭又是一陣刺痛,她覺得婆婆其實沒有那麼討厭,她歡喜兒子,歡喜孫子,這其實只是靈水嶺裡頭女人的一個共有的心理罷了,她婆婆不能沒有孫子,就像她不能沒有狗蛋是一樣的!
春妮回了自個屋,就沒有再到徐毛子媳婦面前照過面。徐毛子說,就讓春妮在自個屋裡呆着吧,面得你娘瞅着覺得堵心,福生嘆了口氣,點頭應允。
整個下午,只要狗蛋不鬧騰,翠娥就會把狗蛋抱到她婆婆的牀頭。
她婆婆喘得厲害,又幾次都暈死了過去。在翠娥,福生哭天搶地的喊聲裡,她婆婆才又暈暈沉沉地醒了過來。
睜眼的時候,眼睛總是要看到狗蛋,一沒見着狗蛋,她就心慌。
徐毛子媳婦這樣暈過去,醒過來,折騰了整個下午,到了傍晚的時候,她媳婦人就開始糊塗了。
接生婆花嫂來看過她一趟。
花嫂說:“毛姐啊,我是花妹啊,你感覺咋樣啊?”
“誰來了?是狗蛋麼?我的乖孫子喲!”徐毛子媳婦說話有些混亂了。
花嫂見着只好摸了把眼淚,搖頭嘆着氣出了門。
徐毛子媳婦死了,在屋裡放了三天,便要出殯。
因爲天氣開始熱了起來,人一直擱在鋪板上,就會有股子味兒,起先徐毛子想着照着嶺裡頭的習俗,在屋裡頭擱足五天,再擡上山的。
出殯的那天,徐毛子場上來了許多人。
作爲長媳,翠娥披麻戴孝的,料理着喪事,忙得到處竄。
福生招呼着官生和一些後生,爲出殯前做着準備。
春妮則一直在竈房裡,躲在竈臺後添着火,一直都沒咋露面……
出殯的時候,幾乎整個嶺子裡的人都去送了,壩子上的後山閃,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大夥兒一直在那裡瞅着,等着棺材落了坑才散了去……
嶺裡頭有人說,當天嶺裡頭幾乎誰都去送徐毛子媳婦了,但是就有一個人卻沒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