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叔其和那些武林人士的見面雖然隱秘,但還是被石宗屬下的密探發現了一點端倪,再加上那些武人四處叫囂所謂的圍捕邪派弟子一事,京城中已是鬧得沸沸揚揚。石宗由於清楚此中干係,因此不敢耽擱,忙不迭地至勤政殿奏報此事。
正在忙於西北軍情的風無痕並沒有想到事情會突然變得如此複雜,儘管石宗沒有探聽到那個和一衆武人會面的男子究竟是何來歷,但他仍然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危機。“石宗,這些天來你的人一直盯着這些傢伙,照你看來,那人爲何要和他們見面,難道是想靠這些人行謀逆之舉麼?”
石宗雖然也覺得蹊蹺,卻認爲可能性不大,因此搖頭道:“卑職以爲對方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那兩人雖然算是卑職管轄的人,但除了少數幾人外,無人知道他們的真正根底,因此郎哥和翠娘應該不過是誘餌而已。依卑職推斷,有人是想將這些武者收歸己用,或是要利用他們做一些干礙較大的事情。由於參與那次密會的只有寥寥數人,其他人不過就是交了一件信物,因此真實目的很難推斷。”
風無痕一邊聽石宗分析,手指一邊輕輕釦擊着扶手,許久沒有發話。突然,他彷彿想到了什麼,連忙在桌上的奏摺中翻檢了起來。不一會兒,他就找到了一份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摺子,打開看了幾眼之後,臉色便陰晴不定,似乎有什麼事情很難決斷。
“石宗,你看看這份摺子!”風無痕將摺子擲了過去,突然冷笑一聲道,“朕先前不過是有些奇怪,現在再仔細想來,竟是有人擺出了圈套給朕鑽呢!好嘛,一個個人都是心懷叵測,真真是枉顧聖恩!”他反覆聯想之後,已是隱約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因此心頭鬱積的火氣不由竄了上來,臉色也須臾間變得鐵青。
石宗不防風無痕勃然大怒,因此接摺子時不免有些手忙腳亂,待他看清其中內容時,不由也是心頭詫異。上奏摺的是新任刑部侍郎章叔銘,內容正是有關當年郎哥和翠娘兩人爲禍民間,殺戮衆多的事實。不過,兩人的名字卻一個變成了謝翠,一個變成了金郎。他歷數了兩人爲禍天下,殺人無數的斑斑劣跡,並聲稱兩人現在隱伏於京城,要求朝廷追捕這兩人,免得後患無窮。石宗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這才略微省出了皇帝震怒的緣由。這其中字句看似清楚,實則極爲含糊,怪不得風無痕先前並未多加註意。不過,章叔銘一直都表現得極爲聰明,今次怎麼會上了這樣的奏摺,這不是明擺着一個大把柄麼?
“皇上,這奏摺其中確實有蹊蹺,但是章大人如今協理刑部,上這樣一道摺子本來無可厚非。卑職雖然和章大人並不相熟,卻也不信他會在幕後做些小動作,會不會是有人暗中攛掇他上了這道摺子?”石宗思量了片刻,便如實奏道,“另外,那兩人和朝廷的關係無外人得知,旁人做下這等圈套,自然以爲天衣無縫,卑職以爲皇上可以不動聲色地等他們露出馬腳,如此一來則可將心懷異志的人一網打盡!”
風無痕斜睨了一臉鄭重的石宗一眼,臉色這才稍霽。“你的設想很好,朕便將此事交給你就是。不過,如今雖然天下安泰,當初之事卻仍有漏網之魚,他們兩人朕還是需要的,畢竟有些事情你還不合適插手。你挑選兩個伶俐的角色,讓他們住到那兩人的地方,然後放出風聲。倘若刑部真的派人前去緝拿,你再作打算。”
石宗連忙低頭應是,隨即便繳還了那摺子,躬身退下。他現在暗自慶幸郎哥和翠孃的事情沒有他人得知,如此一來,暗自謀劃的人便失卻了先機。不過,即便是那些武林人士應該也不會隨意被人當作槍使,難道幕後之人還有別的打算?還有那個章叔銘,平日裡極爲謹慎,舉止也從未有過差錯,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犯糊塗?石宗一邊走一邊搖頭,只感到腦中一片迷糊。
風無痕卻並未放過那份奏摺,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卻發覺當初執筆之人似有猶豫之意,不少地方空隙極大,筆鋒也不似往常那般流暢。他頓時留了心,想要單獨召見章叔銘,又恐打草驚蛇,一時間覺得心頭無比浮躁。正在此時,他突然聽得門外小方子低聲呵斥別人的聲音,不由出口喚道:“小方子,怎麼回事,外邊連安靜一會都不成麼?”
話音剛落,小方子便端着一個條盤走了進來,笑吟吟地走到風無痕跟前道:“啓稟皇上,是一個新來的宮女不懂事,居然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奴才不過呵斥她兩句罷了。不過,她送來了如貴妃親手熬製的山珍湯,奴才唯恐她冒失,這纔將她留在了外頭。”
風無痕一聽是紅如打發人來送湯,不由莞爾一笑,心頭也覺得一陣溫馨。想到風華宮居然又有新進宮女,他倒是覺得一陣奇怪,不過這不是什麼大事,他轉眼也就撂下了。小方子伺候他用了一大半之後,便喚來小太監收拾了東西,然後又伺候漱洗,好半晌見萬事妥當了,這才悄無聲息地出了內殿。
風無痕待小方子離去之後,便又拿過一疊奏摺,一份份仔細看了起來。儘管這些摺子中,不少已經是經過幾位大學士的手瀏覽過,但還是得加上硃批御覽。身爲人君者,若是事事假以人手,那便無法真正體察下情。所謂密摺制度,不過是爲了讓官員進言使少一些顧忌,畢竟,密摺的存檔之權在內奏事處,而非內閣。他翻着翻着便又想起了章叔銘那份奇怪的摺子,不由又是心神恍惚。
小方子出了內殿之後,見那宮女猶自立在那邊發愣,不由又深深嘆了一口氣,竟親自端着那個條盤走了過去,低聲勸道:“你這又是何苦,皇后雖然有恩旨讓你留在宮裡,可畢竟不是從前的時候了。綠茵,如貴妃待你不薄,這等差使你來做就不妥了。皇上脾性也比不得從前,若是他問起來,也許越過皇后就把你打發了出去。紅顏如紙,難道你還在想那個福分麼?”
原來,送湯的宮女正是綠茵。她自從跟了紅如之後,就從未斷過那個非分之想,只是始終沒有找到機會。風無痕每次駕臨風華宮,總是留下紅如一人,把旁人都打發得遠遠的。就算看到她也只是神色淡然,彷彿根本記不得她這個人。今次她硬是從一個宮女那裡奪來了這個單獨面聖的機會,卻又被小方子擋在了外頭,心中的委屈和憤恨哪裡是一星半點。
小方子見綠茵還是不肯走,眉頭不由皺得更深了。“綠茵,皇上今日心緒不佳,剛纔用了湯之後才勉強好些,你若是執意想討沒趣,我也不阻你,皇上就在裡頭,你自個進去就是!”他狠狠地撂下一句話道,“你不要忘記了,皇后當初準你留下之時說過些什麼,若是觸怒了皇上和皇后,當年的情分可就都沒了,做人該有自知之明,你不要忘了如今的尊卑之分!”說完這些,他便自顧自地出了殿外,喝令一個小太監將盤子和鍋碗等物送回風華宮。
綠茵壓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勤政殿,一路上,她只覺得旁人的目光盡是鄙夷和不屑。原本,宮女年過二十五歲就可以出宮嫁人,她卻懷着那點別樣的心思又熬了十五年,如今竟是過了四十。紅顏老去自然難以避免,但她最爲不平得是,她至今仍然是一個卑微的宮女,別說名分,竟是連情分都已經淡如紙。
回到風華宮自己的那一小間陋室中,綠茵渾身無力地躺了下來。紅如待她確實好,平日裡的差使是最優厚輕鬆的,無事時也不用侍立在側立規矩,節下賞賜都是頭一份,可她就是難以抑制那種猶如毒蛇噬心的嫉妒。只要一想到紅如的兒女都能享受榮華富貴,而自己卻至今一事無成,再想想當初兩人相同的境遇,她就不免怨天尤人。
紅如早已得到了宮女的奏報,卻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人生境遇如何,並非自己能夠決定。她自然知曉綠茵想要的東西,然而,這卻是她恰恰不能給予的,不管如何,她還沒有大度到可以放任別人搶奪她丈夫的地步。內務府選秀她可以不理,藩王送女她可以不顧,但是當初情同姐妹的綠茵也想要風無痕的眷顧,這卻是她不能忍受的。“可以給你的,我都不會吝嗇,但唯有這個不行!”她喃喃自語道,嘴角邊已是浮現出了一絲無奈。
章府之中,章叔銘看着沉睡中的妻子,臉上浮現出一股深情。儘管兩人都是年過四十,但在他眼中,妻子仍是當年初遇時的年輕美貌。滿京城聞名的才女,最終卻入了他這個探花郎的門第,當時曾經讓多少名門子弟憤恨不已?他知道妻子已是知道了他當年的舉動,甚至對他戒心深重,但他卻仍舊是一如既往地愛着這個女人。不論如何,已經得到的東西,他絕不會輕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