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任何人的不幸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幸福。她便是在這諸多不幸中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快樂。而蓼藍近來的不幸剛好就成了她的目標,於是用幸災樂禍的目光鄙夷那個悲慼的女人,就成了她這個階段最愜意的時刻。
而通常她是編輯部最常遭詆譭的女人,尤其當她頤指氣使、以主編助理自居的那一刻。人們恨透了她,背地裡都罵她老處女。說她老處女是因爲這個女人確實不曾結過婚,這在她的履歷表上白紙黑字,言之鑿鑿。這種女人在社會中的世俗地位大多排在末尾。之前是那些無兒無女的夫妻,所謂的“絕戶”。但“絕戶”至少還能兩心相許,兩情相悅,老處女的處境就悽慘多了。處女就意味着連男歡女愛都不曾有過,更何談花前月下,享盡人間春色,於是常常遭人鄙夷。進而世俗以爲這樣的女人,大多患有心理痼疾,不是刁鑽古板難以相處,就是險惡刻薄暗裡藏刀。所以編輯部的人對她都唯恐避之不及,除非萬不得已,誰都不願和她搭腔。
然而這個自以爲是的女人偏偏是主編心腹,每日坐在主編辦公室的門外,爲她打理各種事務,包括冷冰冰地阻擋那些想要晉見主編的編輯。於是大家生出疑問,她何德何能,又幾分學養?雜誌社的編輯哪個不是碩士博士,又哪個不堪稱藝術家?卻要她在那裡大呼小叫,舞弄乾坤?大家都不知道這女人如何騙得了主編的信任,竟儼然成了雜誌社的無冕之王。主編的任何指令都要通過她來發布,於是人們事事處處只能任她差遣。稍有怠慢,便會被告到主編那裡,輕則挨訓,重的甚至慘遭解僱。
不過編輯部裡誰都清楚,女主編其實並沒有那麼絕情。她也從來不會偏聽偏信,更不會讓自己失去判斷力。所以她不是不知道老處女身上那些壞毛病,但她就是倚重這個有毛病的人。她任憑那女人凶神惡煞地守在她門口,或許這樣她纔能有安全感。她需要老女人那狗樣的忠誠和嗅覺,更需要她身上那種鷹隼的殘忍和果斷。
總之大家雲裡霧裡,對女主編和老處女之間的關係一無所知。只知道她們很多年前就認識,後來主編出國留學,很多年不曾和國內聯繫,直到她成爲海外時尚雜誌在國內的代理人,不久後又創辦了自己的雜誌。據說《霓裳》創建伊始,老女人就在主編身邊了,她不遺餘力地爲主編效盡犬馬之勞。主編之所以信任她,或者就因爲她沒有本事,但有忠誠。
於是這女人就像一個攝像頭,每時每刻地旋轉在辦公大廳裡。以她居高臨下的有利位置,她幾乎可以看到編輯部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張辦公桌,每一個人的每一種表情,甚至,每顆心上的每一段。於是一些人私下抱怨,在如此逼仄的空間裡工作又被監視,就彷彿生活在奧斯威辛集中營。接下來便不斷有人因這裡壓抑的工作環境而跳槽,哪怕另就的工作不如這裡好,薪水也不如這裡高。這樣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唯獨老女人能堅如磐石,永遠坐在女主編辦公室門外的位子上。
不過就是這個固若金湯的女人,近來竟也有了些變化。儘管她依舊以蓼藍的不幸爲幸,卻多少還是淡薄了她對他人行蹤的關注度。不經意間,人們發現她開始時不時地伏案疾書,於是新一輪的人人自危開始了。人們不知道她又在編織怎樣的罪名,亦不知誰又成了“小報告”中的倒黴蛋。然而主編來來去去,並沒有對誰提出批評。於是人們心懷惴惴,不知道編務又將編出什麼花樣兒。
總之這女人一反常態,一有空就會趴在桌子上寫。她戴着度數很深的老式老花鏡,只要有人靠近就會立刻收起筆墨,那情形就彷彿是在偷記“變天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