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梅第二天下午就回了縣城,兩個孩子馬上就要考高中,這次帶他們回來也是看兩個孩子太緊張了,回來散散心。
兩個孩子和小敏依依不捨地告別,並且答應小敏,等他們拿到成績單就回鄉下來過一段日子。
孫大琴在省城待了兩天才回到王家村。
剛到家就開始滿村子找錢淑蘭,問了一圈才知道,婆婆帶小敏到供銷社買紙文具紙筆。
到九月份,小敏就要上初中了。
錢淑蘭打算給她重新換個書包。
之前的那個書包已經用了五年,底子都磨破了,而且也有點小了。初中的課本比較多,肯定是裝不下的。
等錢淑蘭和小敏滿載而歸,老遠就看到孫大琴坐在村口的樹下,看到她們回來,立刻迎了上來。
她似乎憋得難受,不等錢淑蘭說話,忙不迭地開口,“娘,我跟你說件事。”
她的神情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錢淑蘭微微皺眉,朝小敏道,“你騎自行車先回去,奶要去養雞廠一趟。”
小敏接過她奶的自行車,應了聲好。
錢淑蘭朝養雞廠的方向走,孫大琴趕緊跟上,湊到錢淑蘭身邊小聲道,“娘,我在省城聽到一件大事兒。”
一聽這話,錢淑蘭以爲上面又下來什麼新政策了,“什麼大事?還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
孫大琴瞅了四周一眼,趴到錢淑蘭耳邊輕聲道,“娘,劉芳名沒了。”
錢淑蘭腳步一頓,沒了?“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是!”孫大琴很認真的點頭,表情十分嚴肅,顯然不是開玩笑的。
“你怎麼知道的?”機械廠和棉紡廠隔的那麼遠呢。孫大琴應該不至於這麼無聊,還特地跑到省城棉紡廠去看已經離了婚的兒媳婦吧?
“全省城都知道了。”孫大琴一臉唏噓,雖然她對劉芳名不滿意,但也沒想對方死啊。她還那麼年輕呢,“也不知道正康知道了,會不會傷心。”
這三年,錢淑蘭和孫大琴壓着正康不讓他結婚。他也就沒有再找。老老實實帶起了豐產。
小的時候,豐產還不好帶,但因爲相處得久了,倒是越帶越熟練。父子倆的感情也好了不少。
錢淑蘭聽了一頭霧水,“到底咋回事?”
說來這事也巧,孫大琴剛到省城的時候,迎面就碰上一組遊行隊伍,每個人手臂上都扎着白布,拿着花圈,中間的照片正是劉芳名,當時她直接傻眼了。
跟附近的圍觀羣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棉紡廠發生重大火災。
加班了好幾夜的劉芳名因爲太困,直接在車間裡睡着了,發出火災的時候,其他人都逃了,只有她因爲太過勞累,醒得不夠及時,被掉下來的房樑直接壓倒,沒能救回來。
錢淑蘭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這也太慘了吧。”
“因爲這事兒,她被評上了省勞模,聽說還有可能當上全國勞模。許多人都參加她的葬禮呢。”孫大琴跺了跺腳,“可這又有什麼用呢,人都沒了。”
人都死了,錢淑蘭也不想揪着以前的事不放,只是覺得這事太過突然。
孫大琴眼圈都紅了,“豐產真是可憐,親孃就這麼沒了。”
錢淑蘭現在無比慶幸,因爲豐產年紀太小,再加上跟劉芳名的感情也不夠深,要不然得知這樣的消息,一定會遭受巨大的打擊。
她無奈搖頭,“這事你找個機會跟正康說吧。好好安撫他。”
做爲曾經的枕邊人,正康聽到這樣的消息,應該會傷心吧。
哪知,第二天正康就帶着豐產回來了。
錢淑蘭還有些發怔,“這還不到週末,你怎麼就回來了?”
她朝正康掃了一眼,他的黑眼圈特別嚴重,精神也非常萎靡,她驚了一下,猜測道,“你知道了?”
正康愣了一下,“奶,你也知道了?”
“你娘前些日子去看正國,剛好碰上了。”錢淑蘭擔憂地看着他,“你還好吧?”
即使兩人已經離婚,可畢竟有個共同的血脈,哪裡是那麼容易就斷的。
正康抹了把臉,眼圈瞬間就紅了。直到現在,他還感覺像是在做夢,“這事太突然了。我昨晚接到省城發過來的電報,還有點不敢相信。”
說到這裡,他直接蹲到地上,抱着頭嗚嗚的哭起來,肩膀一抖一抖的。
豐產被親爹這動作弄懵了,待在親爹的身邊,抓着他的胳膊不停地晃,“爹,你怎麼了?”
正康摟着豐產的身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錢淑蘭除了勸他儘量想開着點兒,倒是沒有旁的話了。
哭了好一會兒,正康才揉着臉起來,“奶,麻煩你先帶着豐產,我要到省城去一趟,幫她把屍骨埋了。”
劉芳名的親人肯定是沒指望的,只能由他幫着料理後事。
錢淑蘭點點頭,“好,這事你好好辦。”說着又拍拍他的肩膀,“你把她的骨灰帶回來,我幫你到隊裡申請伐樹,給她做個棺材。”
“謝謝奶。”
正康連飯也沒吃,直接騎着自行車回了縣城。
豐產似乎察覺到他爹有大事要做,乖乖地待在她身邊,不哭也不鬧。錢淑蘭揪心不已。
晚上,孫大琴回來,聽到正康回來的事兒,也是一臉贊同,“怎麼說也是夫妻一場,他幫小芳料理後事也是應該的。”
已經考完試的小敏陪着豐產在村子裡四處逛。
沒過幾天,正康帶着劉芳名的骨灰回來了。
錢淑蘭請人幫忙做的棺木已經刷好了清漆,晾乾之後,選個適合出殯的日子就下葬。
他們這次沒有辦喪禮,因爲劉芳名已經不是他們老王家的人了。如果由他們家來辦喪禮不合規矩。
棺木下葬之後,錢淑蘭原以爲這事就算完了。
可誰成想,這事居然會延伸這麼大。
省城報社居然大老遠跑過來採訪他們。
採訪的主角當然是正康和孫大琴,一個是省勞模的丈夫,一個是省勞模的婆婆。
按照記者的意思是想寫勞模背後的男人和家庭。
孫大琴有些猶豫,難道這些人不知道她兒子和劉芳名已經離婚了嗎?
這個女記者才二十來歲,梳着女幹部的頭髮,身上的女性特徵已經差不多可以忽視了,她義正言辭地道,“這是很大的榮譽,許多人求都求不來呢,我寫這篇報導也是想讓所有人都跟你們學,能在背後支持勞模的工作。如果劉芳名同志能當選全國勞模,你們家絕對能得先進家庭。”
孫大琴和正康對視一眼。得先進?那他們豈不是要成爲名人了。
女記者又恭維了一句,“我聽說你們支持勞模同志到省城棉紡廠工作。這位男同志還獨自帶着孩子。真是了不起!”
女記者似乎沒有察覺到兩人的異常,拿出紙筆開始提問,“請問你和勞模同志是什麼時候結的婚?”
正康下意識地回答,“1962年”
女記者點了下頭,在本子上記了幾筆 ,“你們的孩子是什麼時候出生的?平時都是由誰帶的呀?”
正康這次倒是沒有猶豫,回答的挺順,“1965年,四歲之前是我娘帶的,後來是我帶的。”
女記者讚賞地看了他一眼,“不錯!你做得很好!女性同志不該只待在家裡帶孩子,應該多接觸外面的世界。M主席也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
正康忙不迭地附和起來。
他們在這邊採訪,錢淑蘭被人提醒,也從養雞廠走了進來。
只是他們的堂屋兩邊立着兩個拿槍的民兵,她被這兩人攔在外面。
其他人紛紛站在外面圍觀,聽着裡面三人的對話。
女記者採訪過後不忘點評,“感謝你們提供的資料,你們爲勞模同志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大家學習,也能爲她加分,她有很大的概率會評上全國勞模。回去後我們一定會大力報導你們的事蹟。”
孫大琴挺了挺胸,“我們都是自願的。”
正康立刻附和一句,“對!我也爲有這樣的妻子而自豪。”
錢淑蘭滿頭黑線,這兩人怎麼回事?正康明明已經跟劉芳名離婚了,爲什麼他們還要以勞模家屬自居?
等三人走出來,錢淑蘭朝着女記者握手,“你們剛剛的採訪我也聽到了,只是他們忘了說一件事兒,我孫子在三年前已經跟劉芳名同志離婚了。麻煩你們在報導上,別忘了把這事也給寫上。”
女記者臉色一變,顯然沒想到對方會這麼不識實務。在來的時候,她就把這家打聽清楚了,自然也知道這小兩口已經離婚的事情。
可她自認爲,沒人能禁得起這麼大的誘惑。要知道如果家裡出了個全國勞模,全家人都會跟着一起沾光。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兒,除非他們是傻子纔會往外推。
事情也恰恰如她所料,男人和婆婆被她畫的大餅誘惑住了,沒有說出實情,可這個老太太居然跳出來。這老傢伙該不會是個傻的吧?
孫大琴和正康急得滿頭大汗,一個勁兒地給錢淑蘭使眼色。
錢淑蘭卻好似沒有感覺,“小芳工作認真,我們全家都很驕傲。但兩人因爲孩子的教育問題爭吵過無數回,所以離婚了。小芳爲了替祖國做貢獻,到省城棉紡廠上班,我們全家沒有人責怪她,這也是爲什麼明明我孫子都跟她離婚了,還願意給她料理後事的主要原因。”
女記者臉色有點不好看,“就因爲她不帶孩子,你們就逼她離婚?”
錢淑蘭纔不上她的當,“我們沒有逼她。這是兩人協商好的。我孫子如今還沒有再婚呢。”
女記者哼了一聲,“既然如此,那你們家也沒什麼好報道的。告辭!”